《当时只道是寻常 安意如 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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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道是寻常 安意如 TXT-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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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来陈廷焯发出明月有情的感慨赞誉,也许正是品出容若心头那点与众不同的深意—— 
  伊是侬,心上柳,暮暮朝朝,荣枯两相关。 
  你眉似春柳,若远山.颦尖多少恨,西风吹不散? 
  人心愁如海,时间亦难撼动,何况西风? 
  临江仙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手生疏】 
  明朝王次回写艳体诗是很有名气的,他的《凝云集》《凝雨集》在当时流传甚广,有赞誉“沉博绝丽,无语不香,有愁必媚”。虽然腐儒们对他评价不高,但他的诗对同时代或后世的人都有不小影响。         
临江仙 寒柳(2)       
  诚心而论,王次回诗有一点艳,一点忧,一点亮,凝云凝雨的海棠意态媚然,也是上品。容若喜欢用王次回的诗句,此在饮水词中不甚枚举,也是一大特色。容若受次回影响甚深,就像李碧华亦舒很受张爱玲影响一样,其实是一种继承和发扬。容若词清艳,次回诗香艳。艳本是一体同源,花开两树,实在也谈不上王次回低俗不及容若。诗和词的感觉本来就不同,词做艳语因为格式多变,三唱三叠就显得婉转音流,诗七律五律七言五言总不过四角橱柜稳稳当当。好比为人的人做艳语就容易被人误会。这实在是体格上的问题,与人品关系不大。 
  “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化用明王次回《湘灵》诗:“戏仿曹娥把笔初,描花手法未生疏,沉吟欲作鸳鸯字,羞被郎窥不肯书。”容若化用此意,亦可能是此诗所勾画的恩爱动人的场面,一如当年他手把手教卢氏临帖的闺房雅趣。看着那写满相思情意的书笺,便记起当时她书写还不熟练的娇憨情景。 
  王次回热衷于在自己的词中套用香艳的典故,以增加秾情——譬如荀奉倩的故事就是王次回喜欢反复渲染的一个典故:荀奉倩是一个极度疼爱妻子的丈夫。一次,他的妻子在冬天里发高烧,急于给她退烧的荀奉倩赤膊到户外挨冻,然后拿自己冻冰了的光身子贴上去给妻子降温。后来,这个荀奉倩因此罹疾而丝。如今,我们所说的“体贴,也不晓得是否是从荀奉倩那里演化而来? 
  写艳词的,尤其是个男人,是很不大为人所看得起的。但,关于荀奉倩的故事还真得要感谢王次回呢。若不是王次回反复地写进词里——“愁看西子心长捧,冷透荀郎体自堪。”“平生守礼多谦畏,不受荀郎熨体寒。”我们今天哪有那么深的叹息?据王次回在词里吐露,他自己也是很疼爱妻子的。死无对证,难以知道王次回说的是否属实。但是我知道,容若如果有需要,他一定是可以冷透身体为妻子驱热的至情男子。 
  如同一个人站在水面观望来时路。这一阕所描写的,是日常生活情景。用词也简净,用“点滴芭蕉心欲碎”形容全词的语风再贴切不过。本来雨夜怀人,就是一件让人伤感的事,如果恰好想起的那个人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发现她写过的书笺依然清晰,而她已经不在世上了,物是人非事事休,那悲伤会不会更深切呢? 
  芭蕉夜雨,孤灯幽窗,甚至是一些散乱的,翻过了以后还没有及时整理的书笺。但就是这样一帧一帧的画面不依次序的闪现,才会真实感人不是么?词家说意,说境,说界,意见起落分迭,却不得不赞成再高明的技巧都不及真切情感让人感觉生动辛辣。如果不投入情感,作品就无法生长繁衍,文字亦再美只是美人脸上的“花黄”,一拂就掉落在地了。 
  幸好,饮水词中游弋的多是这些情感,而容若擅于捕捉它们,再写得撩人。 
  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轻易地,又被容若的细微回忆触痛了。 
  相爱相处的最后,我们留在别人记忆里的,是否只是这些磷光? 
  微弱的,浮游于指尖以下,回忆以上。 
  磷光若有,尚能自我安慰。若无,不过一场海上烟花,情谊虚空。         
荷叶杯(1)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 
  莫道芳时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 
  【悔分明vs枕函边】 
  这一阕悼亡,是写亡妻还是写恋人,都在两可之间。凭心而论,这两个女子在容若心里各有各位置,谁也不可断言替代谁。假设无名氏《赁庑笔记》是真,那么这一阕写给入宫的恋人可能性会大一些。 
  犹记容若在《南乡子…为亡妇题照》中说“别语忒分明”,而这里却说“别语悔分明”。虽然一字之差,却是有非常大区别的。思念卢氏,念及她对自己的温柔体贴,病体沉沉时尚不忘嘱咐自己千事万事,这些话事后想起来就会特别地分明,这在情理之中,无须言“悔”。 
  而恋人则不同,她入宫出乎两人的意料,为了彼此坚定信心,临行的密约密誓显然是少不了的,然而人在惊惶仓促中又哪能考虑的百事周全?当日誓言后来竟因为现实的困难而难以实现,当时的话,如今想起来也字字锥心。只有这样才而会“悔”,悔当日想的太清浅,悔当初想得太天真。如果当时不对重逢抱那么大希望,也许面对今日的死别就会减一分伤心。 
  知己二字,是国人对人极重的称许,彼此需要非常了解并情谊深切。士为知己者死,荆柯酬燕丹,侯嬴报信陵,都是百死不改掷地做金石声的人事。由这个词来透视,可知亡人在容若心中的份量绝非一般的情谊可比。若爱而昵,终究不过是俗世恩爱夫妻,世上多是这样的人,恩爱柔和而不了解。难得地是爱而敬。精神上视她为自己对等。 
  贾宝玉同薛宝钗结了婚,一样世上夫妻,晨昏定省,外人面前做得笑脸盈盈礼数周全,回转身来也温存体贴。只有相对而睡的两个人看得见,对方的心里有根拔不出也软化不了的尖刺,不死不休伫立在心脏最柔软地方,在黑暗闪光。曹公那一曲《意难平》道尽世间多少儿女的不足。女为悦己者容,这个容也不是那样好悦的。 
  我们如渡河人,要从自己的一岸到对方的岸,心似湖泊,自知是站在岸上观水的人,一条小舟行过,即使纵身扑入也不过划开一道波线,怎样渡过都一样,能掌握多少内质?更何从得知水的深浅。 
  容若说知己,我微笑。一个男人视女人为知己,先不说爱,首先已突破了性别上的固执,心上坦然接纳,似黎明时分转过山坳看见满山梨花的光洁明亮,可以相待长久。更何况这知己的基础是相爱,最难得是他知足,赢得一个,即不做贪念,情愿来生也是一样选择。 
  容若好友朱彝尊感慨常叹:“滔滔天下,知己一人谁是?”可见容若是幸运的。他爱的人,不但爱他,更是他的知己。亲昵爱敬,爱的两全他都占了,所以不得长久。幸福易得易失,所以他惨伤。这一首起拍三句就直抒胸臆,真切凛人。“已矣”两字就先声夺人。接下来却笔锋勒马,由刚转柔,由明转暗,用情语铺叙;绵绵中诉尽心底伤痛悔恨。“疏雨洗遗钿”一句清淡凄冷,有景有情,全词情意飞流直下,到这里收刹非但没有不妥,还恰倒好处地催人泪下。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说得何尝不对。然而紧要的是,爱情牵绊计较远不如友情豁达开朗。可是连生死也隔绝不断,在彼岸花开如初,才见得爱情的坚定柔韧。 
  帘卷落花如雪,烟月。谁在小红亭?玉钗敲竹乍闻声,风影略分明。 
  化作彩云飞去,何处?不隔枕函边,一声将息晓寒天,肠断又今年。 
  ——荷叶杯(其二) 
  这是很清丽的词牌名,隋人殷英童《采莲曲》中有“荷叶捧成杯”一句,调名本此。七月在西湖泛舟,看到连湖碧叶就想起唐人以荷叶为杯,谓之碧筒酒。兴起想弄杯尝尝。身边没有酒,水也行。但是湖水太脏,荷叶不许摘,打消了附庸风雅的念头,只去湖心厅喝了一碗藕粉作罢,廊下雨歇歇,打在花草上,花木扶疏。远处三潭印月,烟水迷朦。         
荷叶杯(2)       
  这是我心念不息的西湖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淡妆浓抹两相宜。 
  这里有太多艳美的情事,荷叶上的水珠,圆圆整整,不用抖就落了。白素贞、钱王妃、苏小小、朱淑真、甚至还有一个不能以爱情论的秋瑾,人似落花如雪,情如烟月。 
  心里觉得容若和卢氏两人可比三潭印月,一个是潭水,一个是印在潭水里的月亮。都应是生活在江南,终身水烟弥漫的温婉人。平常日子自有一番远意。她在清晨早起为他烫过茶碗,泡上茶,锅里煮着绿豆稀饭,桌上是小菜和腐乳。他自安静的吃了走,掩了门扉。她靠在被里,枕边情意未绝,被里尚有余温,抬眼见新阳漠漠,想着他此刻在路上,长亭短亭,渐去渐远渐无信,有一点愁念,一点欣喜。她开了妆奁,将自己打扮的亮亮,且要把家里弄得好好的,连她自己的人,等他回来。 
  漫漫,夕阳红了天,小楼轻上,远远见他自畈上小道回来,心里这样安定。日子这般温顺。 
  然而他们在北方,北方那个大气荒芜的城市,燕赵碧血,留不下前世江南的一对双飞燕。或许,下一世,还有这样的机会罢。此生做了乌衣公子,朱楼贵妇,步步行来步步停,那得这样的清闲悠。况且又是红颜命薄,黄沙掩玉貌,三载即与君长绝。 
  于是,容若的哀凄,似荷叶染绿杯里的酒,碧得清警凄凉。 
  他在落花如雪的月夜里,朦朦胧胧中,看到了她立在小红亭边绰绰的身影,接着又仿佛听到了几声玉钗轻敲翠竹的声音。他知道,这是她寂寞不安地表示—— 
  你爱月夜访竹,问竹,清洁如许,可有愁心?可愿共人知?我听出来你是在自问,是你自己冰肌玉骨不欲谪世。在觅知音,你爱哭,却又怕自己如湘妃泪尽。这竹种在你的屋前,日夕看着你,守住你。它们是这人间你最沉默坚忍的知音。这世间有太多东西使你疑惧,有时候,甚至也包括我。世间情意如此不稳,而你摆荡其间柔弱而不改刚洁。 
  是……你回来了吗?踏着溶溶烟月而归,不改昔日的风貌。如果你是归云,定会看得见。我一直守在这里与你的竹友一起等你。 
  等你再续来生缘。         
于中好(1)       
  (送梁汾南还,时方为题小影) 
  握手西风泪不干,年来多在别离间。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 
  凭寄语,劝加餐,桂花时节约重还。分明小像沉香缕,一片伤心欲画难。 
  【别离间】 
  古人的可爱在于他们与自然没有隔阂,而有敬畏心。看见喜鹊认为是老天派好鸟来通知他们喜事临门,恨不得邀喜鹊进门喝酒,拿些喜糖来给喜鹊吃;至于鹧鸪,古人认为它的叫声是在说:“行不得也,哥哥”意在劝人不要轻易别离。 
  在行动基本靠走的古人看来,离别实在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因为这鸟儿的叫声勾起人太多想法,很多不可言说的愁绪,使人有知音的感觉,所以鹧鸪渐渐入了诗词,除了词牌,后来还成为一种乐调的名字。鹧鸪为乐名,许浑《听歌鹧鸪》诗:“南国多倩多艳词,鹧鸪清怨绕梁飞。”郑谷《迁客》诗:“舞夜闻横笛,可堪吹鹧鸪?”,《宋史乐志》引姜夔言:“今大乐外,有曰夏笛鹧鸪,沈滞郁抑,失之太浊。”由此可知,至南宋时鹧鸪似为一种笙笛类的乐调。 
  唐、五代词中无《鹧鸪天》调。此调始见于北宋宋祁之作,而晏殊犹善填此调。在北宋词牌中《鹧鸪天》的别名最多。《于中好》是其一,但我一直觉得这个别名呆板严正没有声色,远不如原名活泼,有鸟群起落喧杂的清新。 
  《鹧鸪天》这个词牌多用来抒写离愁别绪,很少写壮怀激荡的豪情感怀。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容若的几首《鹧鸪天》正合了这一意旨,据考证此阕《鹧鸪天》当作于康熙二十年顾贞观因母丧离京南还时。这一年容若扈驾远行,与友人多难聚首,南下北上有如飞鸿,容若感伤于此,故有:“握手西风泪不干,年来多在别离间。”的感慨。梁汾南还,他赠以小像,题以清词。遗憾的是这幅小像并没有存留下来,后来毁于火中。否则透过小影当可窥见容若一片伤心画欲难的忧郁。 
  犹记得,容若曾泣“一片伤心画不成”(《南乡子》),那是写给亡妻的话,而今在送梁汾南还,友人之间的送别词里也出现了语意接近的话语。可知梁汾在容若心中地位殊重。 
  容若有时敏感太甚,一般的别离也会惹他不安,仿佛天地万物都随之同悲一样。这样的多情,多为淡漠的现代人所不解,亦觉得情感太重,不堪兑付。再说一个男人动不动握手西风泪不干,和朋友离别又是赠词又是赠照片,简单复杂化。也忒不洒脱了! 
  我不赞成容若这样细腻感伤,太白那种“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缺心少肺式的洒脱明亮,倒是大合我心意。不过我很喜欢这一阕“凭寄语,劝加餐,桂花时节约重还。”这几句。淡而有声色,有唐诗绝句味,语虽琐碎,亦不减洒脱意,亦是真朋友之间才有的细心关照。可惜这又是化用王次回的。唉,可怜的屡次被侵权的王次回。 
  于中好 
  别绪如丝睡不成,那堪孤枕梦边城。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 
  书郑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酿多情。起来呵手封题处,偏到鸳鸯两字冰。 
  【两字冰】 
  《鹧鸪天》这个词牌,写得最早的是宋祁,写得最多的是晏殊,如我的一个朋友所说,写得最好的却是大晏的儿子小晏(晏几道)。小山那阕《鹧鸪天》著名到我不想浪费笔墨再重述的地步。相信只要有心有情人,不会有人体验不到“几回魂梦与君同”的缠绵飘摇。来说说容若吧,小山摹爱情,容若写婚姻,平实厚重也动人。若把小山那阕《鹧鸪天》看艳妆的杨妃,容若这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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