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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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妆-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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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娜,娜娜,你醒了吗?” 
  黑暗中有低缓关切的嗓音,同时有温热的手覆到我额上。 
   “啪嗒”床边的一盏小台灯被拧亮,有喧黄的灯光洒开来。 
  我头个反应,是伸手,挡住眼睛。 
   “啊,对不起。”对方赶紧把光线调弱:“娜娜,妈妈熬了鸡汤,起来喝一点好吗?” 
   “不用了。”我衰弱地回答。 
  她的手抚在我头发上,疼惜的,又有一些惶然。 
   “那接着睡吧,还早呢。” 
   “您怎么会来?” 
   “小冰打电话给我,娜娜,把妈妈吓坏了。” 
   “嗯。”我重新闭眼:“没事。” 
  不是没事,疼痛已于此刻觉醒,一点一点,全面复苏,力逾千钧,迫在神经上,我几乎以为自己听见爆裂声。 
   “疼吗娜娜。”她很慌张:“妈妈去叫医生……” 
   “别走妈,陪我说说话。”我捏住她的袖口:“陪我说说话。” 
   “好,好,你要说什么,妈妈陪你。”她擦去我的冷汗:“说什么都行。” 
   “嗯……”我什么都想不到,感官里只有疼痛,几乎找不到别的语言,只有一个念头几乎是从本能中生长出来,不由我控制: 
   “妈,您看到它没有?” 
   “……” 
   “它有多大?”我费力地用两根手指比了比:“这么长?” 
   “娜娜……”我妈开始呜咽:“不要这样。” 
   “我想,以后反正有机会……”我逐渐陷入无主境地,自言自语:“我都没见过它,我竟然都没见过它……” 
   “……娜娜,妈妈叫医生来,你忍一忍。” 
  我向脚步声消失的方向,用力嘶喊:“别……” 
  却只是微弱一声。 
  是的我其实真喜欢这样的疼,放其到最烈程度,感受它如何爬行过每一寸肢体,尖牙利齿啃剐神经末梢。 
  唯因另一种痛楚,歇斯底里,非如此不足忍受,我不能在清醒中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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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小苏,没事儿吧,有空跟我走一趟。”派出所值班室里,韩队放下电话,对苏澈招呼一声。 
  苏澈闻言起身,穿外套,一面抬腕看表:“十一点半,什么案子?” 
   “富康洗车行你知道吧?街对面那家,刚一的哥大半夜过来洗车,他们老板一看,车座上一堆血,吓坏了,就报警了。” 
   “警惕性还蛮高的。”苏澈正一正帽檐,笑。 
   “可不是,都有这觉悟,这片的治安得上去一大截——别忘了带枪,没准真是个大案要案呢。”韩队出门前问:“你手没事了吧?” 
   “放心吧韩队。”苏澈活动一下胳膊,跃跃欲试:“完全没问题。” 
   
  苏澈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眼前这位实在没什么犯事的迹象——二十多岁一个普通小年轻,正做一脸倒霉磕冲状喋喋不休,抱怨个没完: 
   “警察同志,我做好人好事哎,把一个孕妇拉到医院,我要再拒载,没准她就死翘了,不用这么对我吧?” 
   “别。”韩队不为所动,挡开的哥递过来的烟:“把事情经过,时间,地点,都给我描述清楚。” 
   “经过……没什么经过,她在路边叫车,我就停了,当时看她脸色就不对,说去省医院,换了别人搞不好得拒载,她要出点事儿在你车上,你赔都赔死了,我也是好心……” 
   “你在哪儿搭载的,几点?” 
   “哪儿我想想,那家公司……对了,涵宇,大门口。” 
  苏澈手中的笔在记录纸上顿了一下:“涵宇?” 
   “啊。”对方点头:“几点?大概是五点左右吧。” 
   “她长什么样子?”韩队接着问。 
   “挺漂亮的,头发长长的,卷的,个头……大概这么高吧。”的哥伸手比了比:“当时我也没太注意。” 
  苏澈完全停笔:“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这我哪儿知道。”的哥回答:“不过我送她到地方的时候,她一个朋友过来给她办的手续,要不我还真没办法——她当时都昏过去了。我听她朋友叫她什么来着,娜娜?” 
   “这样吧,你开车,跟我们去分局做个笔录。”韩队说:“小苏,你打电话到省医院去……小苏?走什么神呢!” 
   “哦。”苏澈醒过神来,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几声长音过后,一个听上去有些上了年纪的女人接道: 
   “喂,哪位?” 
  苏澈一时以为自己拨错了号:“请问,这是关娜的号码吗?” 
   “对——你是哪位?”对方不依不饶的问。 
  苏澈顿了顿:“是伯母吧,我是苏澈。您……” 
   “啊是苏警官。”关娜母亲的声音立刻变得和缓,又有一些慌乱:“娜娜她在休息,要不,明天我告诉她。” 
   “伯母。”他迟疑片刻:“我刚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那头立刻沉默下来,隔一会儿再说话,嗓音都变了调: 
   “医生说再迟一点,人就危险了……刚刚动完手术,还没醒。” 
  苏澈有几秒一言不发,然后猛地开口,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好的,我知道了,伯母,就这样。” 
   
   “警察大哥,我还等着交班的。”一旁,那个倒霉蛋苦着脸跟韩队扯皮:“您看这个……” 
   “韩队,让他走吧。”苏澈合上手机,语速相当快:“我核实过了——还有,我想请个假,马上。” 
   
  医院走廊上,苏澈刚从电梯出来,就看见一个值班护士从他身边快步奔向病房,苏澈猝然有些紧张起来,随之疾走几步,小姑娘回头瞪他: 
   “你是谁?探视时间过了。” 
  苏澈顾不得多说,掏出证件给她:“我调查个案子,这房的病人是叫关娜?” 
   “对,没错。”小护士拿在手里瞄了一眼,还他,神态放松下来:“可是她现在没法回答你问题,刚动完手术,大出血,人估计现在还不是太清醒。” 
   “不急。”苏澈回答:“你快进去吧,麻烦了。” 
  小护士看他两眼,没再多说,转身推开门。 
   
  隔着一道门缝和三两个人影,苏澈什么都看不清。他叹口气,往后坐在长椅上,下意识地伸手,解开制服领口的风纪扣。 
  苏澈从小就是为人称道的,做事稳妥的孩子,缺根筋的行为,向来没份参与。 
  可从现在看来,他缺的不是一般的厉害。否则不会这么大半夜请假跑到医院,以职务之便,来看一个刚因为别的男人流产的女人。此刻理性告罄,没办法拿出来解释。 
  不过自己反常是一码事,想到这里苏澈发现,还真有些别的事儿不对劲——周明宇人呢? 
                  73
  “苏警官?” 
  苏澈抬头,看见一个中年妇人站在门那儿,眼睛红肿,神情哀戚,手里头握着毛巾。 
  他赶紧起身:“伯母。她还好吧?” 
   “护士在里面帮她止疼……”关母说了一句就被哽住,伸手抹了一抹:“还麻烦你这么晚跑过来。” 
   “不麻烦。伯母,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您尽管说没关系。” 
   “你太客气了。”对方含含糊糊的说:“苏警官,你……” 
  说话间门一声轻响,小护士走出来: 
   “你女儿要是再疼,最好让她吃药,止疼针打多了不好,有事按床头的呼叫键。” 
   “哎,谢谢。”身为人母者向女孩子道谢:“打扰你了。” 
  后者又扭头对苏澈说:“警察同志,你要是办案,又不很急的话,不如明天再来,她已经休息了。还是——你实际上是来看她的?” 
  苏澈怔了一怔,有点儿不好意思:“啊对,我待会儿就走。” 
  小护士看着他:“你也是的,出了这种事,来这么晚就算了,还让人家妈妈陪床,现在的男人……” 
  她的两个听众都愣在那儿,苏澈一张清秀的脸眼看着就红起来。 
   “……当然了,你们也别太难过,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注意让她心情愉快点儿。” 
  关母看看苏澈,轻声说:“不是,护士小姐你误会了,他是我女儿的一个朋友。” 
   “朋友?”小护士思路可能被锁定在常规上,有些转不过来:“……那孩子的……反而没来?” 
   “他在外地,外地。”妇人勉强笑道:“赶不回来——苏警官我们进去吧。” 
   
  苏澈站在床前,不自觉地,连呼吸都放轻。 
  眼前的女人苍白单薄,连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在医院素色床单和浓黑长发的映衬下,更添一层羸弱。此外,这样的双目紧闭,眉头蹩起,怎么都不是安稳的睡相。 
  他看着她,胸口发闷却无能为力,甚至不能伸手,把她汗湿的发丝拨开。 
  关母这时轻手轻脚地拉开一把座椅,以口型向苏澈示坐。 
  苏澈赶忙推辞,同样用气声道: 
   “伯母,您别客气,不用。” 
  对方太执着于表达长辈的热情,手忙脚乱的,椅子脚在水磨石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锐声,苏澈和她都被惊了一下。 
  而这突然的响动仿佛如利刃,刹那劈进关娜的意识里,她在梦中发出叹息,面容上有挣扎的情态,整个人极度不安。 
   “娜娜,没事了。”她母亲慌忙去抚她的额头,试图帮她安定下来。 
   “……”关娜回应一般翕动双唇,语速很快,词句却很破碎,像是婴儿的呓语,难以辨识。 
   “好了,妈妈在这儿。”做妈妈的想拍一拍女儿,又怕惊醒她,只能低声哄道:“娜娜,娜娜乖。” 
  却似乎有浓重积压的悲哀如早春的潮湿,执拗地缠着关娜,让她尚处混沌的情绪找不到一块干燥温暖的栖息地。她开始小声的,迷迷糊糊的啜泣,伤心的像在人群里走失的小孩。 
   
  她的母亲把自己哄到泪流满面,声音劈的一塌糊涂:“娜娜乖,妈妈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苏澈无措的立在一旁,隔了片刻转身,开门走出去。 
  空落无人的走廊上,他靠着墙,右手握成空拳抵在唇上,轻咳几声,喉咙到心口那一线,却仍然酸的难受,不得纾解。 
  回忆里有她飞扬到可以称上跋扈的面容,她嚣张地拍桌子,你,给我叫你们大堂经理过来! 
  一直那样就算了。偏偏后来,频繁让他迎面撞上她的脆弱。 
  她的脆弱,叫他迷惑。 
   
  听见门响,苏澈转头看见关娜的母亲,于是轻声问:“她好一点没?” 
   “睡了。”后者走近来:“不好意思苏警官,让你看笑话。” 
   “哪里。”苏澈回答:“人之常情。” 
   “不是。”妇人摇头,神情哀痛:“我哪算正常做妈妈的,女儿出这种事,第一个都不会想到给我打电话。” 
  苏澈经手楚昭的案子,对于她们母女之间,多少了解一些,却不知道从何安慰,只能泛泛道:“不全是您的问题,您别太自责。” 
   “你劝我没用的,我知道女儿怪我,没关系,只要她好好的……可她现在这样……”关娜的母亲逐渐流露出一点伤感以外的神色,愤恨的,痛绝的:“也是我,没把话跟她道尽,不然怎么会被那个小流氓,纨绔子弟,花花公子……” 
  她对那个未在场的青年冠以这样一堆称谓——每说一个新的,声调都扬上去,再恨恨地、意犹未尽地咀嚼于齿间——之后停下来喘口气:“我家娜娜怎么弄得过他,被他骗,吃亏上当。” 
  苏澈沉默三两秒,说:“据我所知,他们感情挺稳定的,可能有什么误会,伯母,您先别着急……” 
   “误会?我用娜娜的手机拨给他,他接都不接——司机说了,在涵宇门口搭载她,我都不知道姓周的干了什么,把娜娜刺激的,孩子也掉了。你说这样的人怎么靠得住?我怎么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她说着,瞄苏澈一眼,语调轻下来: 
   “……话说回来,小苏,她要是真的跟你在一起,我倒踏实了。你这样不轻浮又有责任感的孩子,现在真是难找——是我家娜娜没这个福气。” 
  她长吁短叹,苏澈实在有点儿尴尬,笑了笑,选择缄默。 
  这时另一个护士过来:“你们谁是关娜家属?” 
  关母停住感叹:“我是她妈妈,什么事?” 
   “大厅,有人急事找。”护士把话带到就离开了。关母拧开门看看熟睡的女儿,转头对苏澈说: 
   “应该是我先生,我让他带东西过来的。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娜娜?我大概二十分钟。” 
   “不麻烦。”苏澈看看走廊尽头的挂钟:“我等您回来再走。” 
   
  她果然二十分钟之后回了来,神情却不大对,整张脸都黑下去,绷的像一块铁板,一丝柔和也出不来。 
  人情稍微练达一点的,都可以想见这个中年女人,正熬忍着不一般的怨愤。 
  苏澈觉得奇怪,不过这种情况相问,未免太把自己当局内人,于是只道别一声: 
   “伯母,我走了。” 
   “哦,好。”妇人心不在焉地答:“苏警官,劳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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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娜斜倚在床头,歪歪倒倒的。女友小冰坐在旁边的靠背椅上,果皮扭曲着从她手指间渐渐绕下来。 
   “跟你说你别坐起来。”小冰拿刀指指她,颇有恐吓感:“你就不能好好躺着吗?” 
   “我不喜欢。” 
  小冰看看她的脸色,也看不出什么,这女人就跟感了场冒被送进医院的一样,没心没肺。 
   “好吧女王,你自己斟酌,扛不住了跟我说——现在还疼吗?” 
   “还好。” 
   “哦。”小冰于是继续削她的苹果,一面说:“要说那个的哥还不错,搁别人多忌讳一事儿呀,也没看他怎么抱怨,还帮忙把你妈给接过来了,回头你出院可得记得送面锦旗给人家。” 
   “我妈说赔给了他五百块。”关娜扯扯嘴角:“你也是,多大点儿事,还通知我妈。” 
   “多大——你说多大?再迟点儿你命都没有了,我敢不通知吗?当时那情况,要家属签字的,我哪负的了这个责任,我一不是你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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