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小破屋的震惊,母亲对这麻雀套房分外满意,还说卧室大以后带孩子方便。想象着一个小小人满屋子乱跑的情形,文欣也感到满意。可见人时常吃点苦并不见得是坏事,至少会变得比较容易满足。宿舍楼一共有二十几套,已经有十多家装修好了,单身汉嘛,贴点瓷砖,刷下墙,基本就OK了。文欣一家一家去打听,师傅、工钱、材料、规格、面积、价格这些一一记在本子上,这才跟着母亲公车辗转几十里地去建材批发市场。
母亲是个很姿势的人,尽管五十开外了还保持着窈窕的身材和凌厉的美丽,打扮得又精致,昂首挺胸走进任何一家店面,气场都能电倒不少人,令店主极尽阿谀。她那“只买贵的,不买对的”购物原则让文欣在讲价时大伤脑筋,本来就不善此道,店主又狡猾,总能说出几百个理由让东西价超所值,结果从早上7点出发晃到晚上6点才回来,跟在大货车上颠得三魂不见七魄。
B市是全国著名的火炉城市之一,时值七月,室外气温据说已经超过40度,奔波一天的文欣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照母亲的说法已经是黑汗水流。可这样的狼狈并没有教等得焦灼的鬼子感到一丝怜惜,见了面就开始数落:“又不是逛公园,要什么知道了,价钱也问清楚了,过去拿了东西就回来,偏要搞到天黑。”
“那么简单你怎么不去?”文欣没好气地回他,招呼着两个小工下货。碍着母亲的面子,他也不好大声嚷嚷,只是拿着买好的矿泉水过去讨好地说:“娘老子,辛苦了吧。”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把扇子,起劲地替“老佛爷”扇着风。
满车堆得过顶的水泥、石灰、砂石、瓷砖和顶料,小工足忙活了快两个小时才下完。原先商量好的下货十块钱,及到给钱才知道竟然是两个人加一起十块钱,看着他们如雨的汗水和肩头磨破的工作服,文欣还是一人给了十块,还招呼他们吃了几块西瓜,各自带上一瓶水才离去。鬼子一边冷眼旁观,脸色变得阴暗,阴阳怪气地说:“大小姐你好有钱哦!”
“人家也是为了老婆孩子才来卖这几个苦力,如果是你,你会这么累死累活吗?”文欣不以为然,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及到发现预算两千多的材料费花出了四千,刘国祥的脸就彻底垮下来了。文欣告诉他,多出来的钱是母亲出的,为的是让他们住得舒服一点,他才没有再多话。其实钱是文欣自己的,只是她现在越来越厌倦跟他争吵,而避免争吵的正常方法之一,就是让他不觉得吃亏,甚至觉得占了便宜。
母亲是竭力想减少文欣的辛劳,可她不会做饭,又有洁癖,除了洗洗衣服实在帮不上太多忙。偏碰上刘国祥是个变态,不管母亲要做什么,他都要抢下来,然后递给文欣:“你去!”经常是他和母亲在操场上热火朝天地聊着天,文欣在屋子里跟装修师傅大眼瞪小眼,看着他和泥切料,敲敲打打把一块一块的瓷砖贴到难看的地面上。电锯“嗞嗞”单调而刺耳的声音,切割着她的记忆和忍耐。
偶尔母亲也会用很担忧的目光扫过她的腹部,为了防止她又热泪盈眶,文欣赶紧说:“没事,两条贱命,出不了事。”
倒是有次装修的师傅都看不过眼了,休息时跟鬼子说:“你说你个男人怎么什么事都让婆娘做呢?她天天蹲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你也不怕把肚子里的闹出点毛病来。做手艺活凭的是良心,你时刻盯着我有什么用?我要搞你的名堂,可以抬你的价,可以多报你面积。我做了几十年的工,真要算计你,你肯定看不出来。婆娘一辈子就是这个时候金贵,你不看大的也要看小的撒。我们乡下人都晓得心疼自己老婆,你们城里人,这栋楼都住的大学生吧,这样要不得呢,亏了良心补不回来。”
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虽然从读书起,鬼子进城也算得上七八年时间了,习气却一点都不见改。文欣现在知道为什么当初在农村走亲戚时会觉得心寒了,当日所见种种,正潜移默化地侵入她的生活。原以为只要不住那,问题就不大,可谁曾料想污垢恰恰藏在人心里,衣裳可以换,房子可以换,心却换不掉。他既然从小受的教育可以不把女人当一回事,现在就别想他会忽然把你当宝贝。无关良心,而在于自小的耳濡目染,错不在他,错在自己。如果是个火坑,也是自己一步一步地走来,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就算是曾经有人推波助澜,毕竟也不是被绑架进来的吧?
装修师傅慢工出的细活,七八天下来,房子比想见的效果还要好,俨然成了宿舍楼的样板。每次别人啧啧称赞着来参观,刘国祥难掩脸上的得意。买家俱、买电器,争吵的中心还是一个钱字,及到屋里摆出了个模样,母亲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当日便拂袖而去。
新房子,新气象。看着窗明几净的房间,近半个月的辛苦总算是找到了点安慰,甚至晚上鬼子爬上床了心怀不轨,她也没有拒绝。要的不多,就总容易满足,有了家,有了房子,有了孩子,还有个男人,哪怕不算优秀还有点神经质,也让文欣觉得漂泊的心终要靠港了。 。 想看书来
第八十一章 小赌怡情
都十二点了,鬼子还没回来。文欣坐在客厅里百无聊奈地看着电视,从一个台换到另一个台。
午夜剧场都快要演完了,终于听见轻轻的敲门声。文欣本来没开灯,悄悄把电视关了,溜到床上装睡觉。敲门声一遍接着一遍,不急不慢但又锲而不舍,还听见鬼子轻声喊:“老婆,老婆开门呐……”。一家挨着一户,又是半夜里回来,他再着急也不敢喧哗,只是呼喊声里多了些新内容“开门呐,有话开门再说好不好?外面蚊子多死了,我都快给咬得休克了”,伴随着“啪啪”拍打着蚊子和跺脚的声音。
过了十来分钟,文欣觉着折磨得他够了,才起身去把门打开,翻着白眼,吐着舌头,两手僵直着伸向前方,冷冰冰地说:“你老婆死了,我是贞子。”
刘国祥噗哧一笑,闪身进来,刚关好门,“贞子”老婆已经自顾自地蹦着回床上去了。冷水冲了个澡,一身凉飕飕的他溜到床上,扳着文欣的后背。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啊,回来晚了,对不起亲爱的老婆大人。你都罚我在外头喂了那么久蚊子,该解气了吧?”
文欣回头又给了他一个“贞子”的表情。
“不就跟同事玩玩麻将嘛,小打小闹的,交流下感情而已。”
“……”
“以后你别等我了,早点睡觉,给我留个门就行了。”
“敞着门我怎么睡得着啊?万一来个歹人,岂不是一尸两命?”
“你也太夸张了,这好歹是个学校,这么多人住一起,哪来的什么歹人?”
“……”
“好了好了,下次不这么晚了,可以吧?”
“……”
“老婆,我今天又赢钱了,一百多呢。”鬼子讨好地搂着文欣,“明天给儿子买大排骨吃啊。”
文欣这才正色地说:“我说过多少次了,我烦你打麻将不是因为赢还是输,就是讨厌你一上牌桌就不认识自个是谁那副德性。”
“哎,这个你别怪我,麻将是你老妈教我的,我怎么可能不听丈母娘的教诲呢。”
“她还教你对我好来着,你怎么不听?”
“我怎么没对你好了,你看我现在对你多好,不发脾气了,也不跟你吵架了,什么都听你的,还不够好?”刘国祥嬉皮笑脸地腻着,摸摸文欣的肚子,又说,“儿子今天乖不乖?有没有来几个无影脚?”
文欣不理他的纠缠,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闹分手,我跟你说我们性格不合,其中就提到了你嗜赌?你还信誓旦旦地说,麻将害你丢了老婆,恨麻将入骨,这辈子都不碰麻将的?”
“哎呀,以前那些话还提它干什么。我这也不算嗜赌嘛,一个星期玩一两回小麻将,顶多算个小赌怡情。你看我每次都赢,增加国民收入,回来贴补你跟儿子还不好?”
“大赌小赌总归离不开一个赌字。”
“几个同事一起玩,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的吧?我们每次也就那么几个人,办公室主任、军代表和老高工,人家叫我过去也是看得起我嘛,我总不好意思一口回绝。”
“你真行,领导叫你打牌还有胆次次赢。”
“他们有钱又不在乎这个,无非就是凑一起聊一聊,他们谈他们的合作,我赢我的小钱,两不耽误。”
“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讨厌你打麻将,下回你再出去我就不开门了!你自己说的再打麻将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什么话都说尽了。”
“那不就是些结婚前说的傻话嘛,你还真指望着我给雷劈了?”
“劈了你倒好……”文欣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忍不住又念了一句,“撒谎精!说话不算话!”
“好好好,我撒谎精,我遭雷劈,可以睡觉了吧,观世音菩萨?”鬼子探身把钱放到抽屉里,“钱给你放好了,自己去买吃的。”
如果说有人赌运亨通,刘国祥应该算上一个。自认识他起,逢赌就没见他输过几回,人家是不输当赢,他是不赢算输。从前在学校就经常赢得室友差点要当裤子,在家逢年过节也曾赢得众姑爷兄弟脸色发青。婚前倒不敢说玩牌的事,婚后先是说加班开会,再后来则明目张胆地出去打麻将,美其名曰跟领导联络感情。虽说次数并不多,可也够让文欣烦心的。喜欢或者不喜欢某样东西,并不需要多少道理,文欣就是讨厌赌,哪怕刘国祥每周出去总能赢点小钱回来。
刘国祥的赌品并不好,跟他做人一样,顺风顺水的时候怎么都行,一遇逆境脸色就不怎么好看,毫无风度,就算他看人打牌都是这样。过年回家,文欣有时候也会跟姊妹们凑一桌子,不如说凑个热闹。玩得本来就小,她也不用心,输了赢了一笑了之,再怎么都是自家人,肥水不落外人田。刘国祥却不干,看她赢的时候凑过来“老婆老婆”地腻歪,见输了就板着一张脸不分场合不分观众地讥讽“你这号的还玩什么牌,牌都看不清”,如何如何。
他说小赌怡情,还能养家糊口,文欣自是不加理会,关键是碍着平常他都是跟几个单位领导搓麻,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管不着,可并不意味着她喜欢。无奈,也只能听之任之,偶尔发点小脾气算数。细想起来,她跟刘国祥的差别又岂只这一桩两件?
凭心而论,自从房子装修好安下心来,刘国祥对她还算不错。原先他单位上同事那位省钱的老婆因为严重营养不良被送进了医院保胎,每天靠打点滴为生,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找了个省心的老婆,又怀了个省心的孩子。此后不仅是不再干涉文欣吃喝,每每赢了钱还会主动买好吃的回来,眼见着她吃下去,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不再啰嗦,文欣也不会多事,几个月相处下来,竟也算得上融洽。比如因为打麻将,实在不能心平气和的时候,文欣就摸摸肚子,跟孩子打哑语。一晃眼孩子都有七个月了,已经动得明显,甚至可以说得上交流,让她欢欣不已。
有人说,只要女人愿意妥协,跟谁都能幸福一辈子。可郁闷的时候文欣还是不禁会想,为什么偏是要女人妥协呢?此幸福与彼幸福,差异到底又有多大?
第八十二章 何苦来哉
怀孕八个月,文欣的肚子已经巍然成了一座高山,许久没见过自己脚丫子了,鬼子殷勤地送她回娘家待产。一路上文欣的大肚子就好像是个警示牌,见者无不绕道而行,虽然还是硬座,身边有个人可以倚着靠着,腿麻了还能搁他身上摆着,心情自是不可与独自回家时同日而语。一路上指使着鬼子揉揉手脚,打打开水,买点零食泡面什么的,鬼子无不听命而且火速行动。虽然晚了点,总算是享受到了“将军”的待遇,文欣坐着想笑,站着也想笑。
两人自认识还难得有一段这么浓情蜜意的时候,等到文欣安顿好,鬼子要回去上班了还依依不舍。文欣撇着嘴,不停地叮嘱:“等我生儿子你要回来啊,一定回来啊!”鬼子更是眼圈发红,拖着她的手捏来捏去,连连答应,离开时一步三回头,上了车还把脸贴在车窗上一直看着,直到那个圆鼓鼓的身影完全消失。
母亲一边宽慰着说反正也快生了,分开不了多长日子,一边低声嘀咕:“真不知道搞什么,一会冷一会热,吵的时候吵得翻天,腻起来叫人起鸡皮疙瘩……”
回家后的日子更加闲适,什么也不用干,成了活菩萨。人生第一次,父母的爱心都倾注在她身上,每天最为关心的就是她的生活起居。最近文慧好像正处于感情空档期,从没在父母跟前暗淡过的她看不惯文欣被捧着,很少回家,除了去单位签到就是日日在麻将馆泡着,不到半夜不进门。
真不知道麻将有什么好,人人都热爱着,家门前开起了一溜的麻将馆,日日爆满。因为文欣回来了,母亲不便总出去活动,就邀人来家里打,碰上三缺一的时候就拉着她上阵。可她只要往麻将桌上一坐就呵欠连天,让其他麻友看了分外不爽。几个人拿着几张牌,夜以继日地摆来摆去,为了几块钱争得面红耳赤有什么意思呢?文欣实在想象不出来。
接连几天,文慧通宵未归,连母亲都开始说她没个女孩子样,玩牌玩疯了,她冷笑不语。又是几天,一回家,文慧就开始收拾行李,家里人还没来得及询问,她就高声宣布:“我结婚了!”
“跟谁结婚了?”文欣以为她开玩笑,嬉笑着问。
文慧从身上掏出一本结婚证,扔了过来,一面还说:“认识下你姐夫。”
母亲见她不像是说笑,过来拿起结婚证一看,马上就是一声怒吼:“你疯了!?这就是他们说你天天在麻将馆鬼混着的那男人?”
“是谁有什么关系吗?只要是我找的,在你们眼里谁不是鬼混?”文慧依然挑衅地笑着。
“滚!你给我滚!我家没你这么不要脸的东西!千挑万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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