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定今日她没有惹他。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静默无语。穿过御花园,拐过几道游廊,远远便听到隐约的笛声,两人心中微诧,不知是谁人在吹笛?
再过一道回廊,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接天莲叶,碧绿的波澜在日光下起起伏伏,隐约可见其中粉嫩的荷苞,以及莲叶下清澈的湖水。
悠远清脆的笛声在风中飘荡,那沐浴在日光下,立在湖畔的清贵身影,独成一道风景。
心口一窒,顾安年停下了脚步,怔怔望着那熟悉的背影,眼中无悲无喜。
宋祁跟着站定,先是望了眼神色淡漠,微微失神的顾安年,又望了眼那沐浴在日光下的熟悉背影,想起她在马车上时眼中闪过的黯然,心中便涌上一股烦闷,他一把拉过顾安年,冷然地命令道:“看着我!”
顾安年移动视线,望向身边的人,疑惑地眨了眨眼。
宋祁呼出口气,捧着她的脸颊,俯身与她额头抵着额头,闷闷道:“我不高兴,我一点都不高兴,你心里有太多事我不知道,所以我一点都不高兴。我不高兴,所以你不可以看我以外的人!”最后一句,是任性霸道的命令。
顾安年弯起唇角,抬手抚了抚他的鬓角,难得真心实意地顺从点头,“嗯。”
宋祁一下便笑开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
“皇叔,皇……婶。”清越的声音突兀响起,顾安年忙推开宋祁,尴尬地清咳一声,颔首对走到面前的人笑道:“三皇子殿下。”
来人正是方才吹笛之人,亦是三皇子宋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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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一 十七、请安
宋璟这一声皇婶,叫的可谓不甘不愿,不仅仅是因为顾安年比他年纪小上许多,还因为他对这个人实在没有好感。但是他知道,皇叔如今很看重这个人,是以即便她仅仅只是个侧妃,他也要拿出足够的尊敬。
是以,他不得不勉为其难称呼顾安年为皇婶,因为他还记得这几个月他过的是何等日子。
“璟儿回来了。”宋祁又恢复成那副散漫慵懒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的模样,含笑招呼了宋璟一声。
“昨日晚上才回京,是以没能及时去看望皇叔,还请皇叔见谅。”宋璟颔首微笑。
几月未见,顾安年望着眼前的宋璟,见他眼中平和无波,比之之前的锋芒外露,傲气凌然,变得沉稳内敛了许多,就连气质,都温和亲切不少,明显是经过了一番磨练。
顾安年不动神色打量一番,微垂着眼恭顺立在宋祁身侧,不再开口。
“出去一趟,璟儿看着沉稳了许多,想必此番有不少收获。”宋祁拍了拍宋璟的肩膀,欣慰笑道。
宋璟目光一闪,随即又恢复无波无澜的平静,含笑轻声道:“皇叔所言极是,侄儿确实学到了许多东西。”
宋祁抿唇微笑,眼神幽深难辨。
这两月,他一直派人暗中留意宋璟的情况,宋璟过的是何等日子他自然清楚。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眼高于顶的侄儿,在这一趟西南之巡中可说是吃尽了苦头。
巡查不比游山玩水,何况还是在西南那全国最为贫瘠的地方,条件自然更是无法与在京中想比。在京城,平日里出个门都要乘车坐轿,到了西南,却是要日日爬山涉水。风吹日晒,就是手握金银,也找不到享乐的地儿,那般境况,若是菱角还未被磨平,性子还是毛毛躁躁不收敛收敛,即便是满腹才华,这人也是要废了半截。
对于宋璟如今这状态,宋祁还是很满意的。
他虽是出于教训的目的,可也是为了磨练磨练宋璟。至于对方领不领他这份情,他倒是不在意。
又拍了拍宋璟的肩膀,宋祁以长辈对晚辈的语气。温和笑道:“瞧你清减了许多,回了京来,可要好好补补,有何难处,跟皇叔说便是禛心相伴。”
“谢皇叔。”宋璟淡淡一笑。拱手为礼,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味道。
又寒暄几句,宋祁推说要带顾安年去给太后太妃们请安,便与宋璟告了辞,领着顾安年往太后所在的安宁宫去。
宋璟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好一会,眸子一沉。这才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路上,宋祁颇感慨地对顾安年道:“璟儿虽聪明,却有些急功近利。毛毛躁躁的不知收敛,如今性子沉稳不少,日后必是不可限量。”
顾安年好笑地看他一眼,心道论起性子,你还比不过宋璟。不过这话她是不敢当着宋祁的面直说。不然惹了这位爷不高兴,不好受的还是她自己。
到了安宁宫。巧的是皇后也在。
郑太后虽说只是个摆设,可皇帝与皇后对她却也是十分孝敬,日日都会来请安,这会早已过了请安的时辰,皇后却还在此,可想是等着他们了。
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宋祁领着顾安年进了门,嬉笑着行礼:“祁儿见过太后,皇嫂。”
企鹅?顾安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这是宋祁亲昵的自称,当即险些笑喷了。
忍着笑,顾安年盈盈福身,脆生生道:“安年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福泰安康,皇后娘娘恩泽绵长。”
太后与皇后先是被顾安年忍笑的模样弄得满头雾水,后见她嘴巴如此甜,当即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颔首道:“好好好,娴侧妃不必多礼,来人,给王爷与娴侧妃看座!”
“谢太后,皇嫂。”宋祁依旧嬉皮笑脸的,顾安年规规矩矩谢了礼,跟着宋祁落座。
“这成婚也有几日了,今日可算是见着了,也难怪祁儿时时念着,这模样确实招人疼。”太后双手搭在膝上,和蔼笑道。
“谢太后夸奖。”顾安年垂首娇羞一笑,太后见了更是觉得她乖巧可人,当即便大行赏赐了一番。
皇后自是也有表示,同样赏了不少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玩物。顾安年福身谢恩,态度矜持又透着率真单纯,完全符合这年纪该有的特性,更是惹得两个长辈喜欢。
太后身穿用料讲究,样式颜色却极为朴素的宫装,手上并未戴甲套,言行举止皆十分低调,看着就是一副和气样。顾安年知晓郑太后是个安分守己,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不然永成帝也不可能让她坐上这个位置。
皇后同样是一身宫装,然身份在那,一身皇后服饰,自然是华贵雍容无比,只是她身上透出的端庄气质更让顾安年有好感。前世顾安年便十分欣赏这个看似简单,实则通透无比的皇后,只是碍于明贵妃,她极少与皇后接触。
后宫这两个最高权力者,都是容易亲近之人,只是郑太后无事可管,皇后无心去管,只要不闹出大事,她便睁只眼闭着眼,也难怪瑾贵妃与明贵妃敢在后宫中跳腾来跳腾去。
太后与皇后长年在宫中,难得见了个新鲜人,特别又是和性格捉摸难定的宋祁有关,自是有问不完的话。
两人拉着顾安年问了个不停,宋祁一个大男人坐在一边,听得直打哈欠,实在觉得是有些无趣,不过看着顾安年应对太后皇后的认真模样,他又觉得有趣得紧,这一坐,不知不觉便就是大半日。
这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就说到了子嗣,太后老人家自是对此感兴趣,掩唇笑道:“祁儿年纪也不小了,你皇兄这年纪时,皇子公主都有好些了。你也老大不小,是该考虑子嗣的问题了。”说罢顿了顿。仿似想起什么,又望了眼宋祁,欲言又止,脸上闪过几分尴尬。
顾安年自是看到了太后的神色,也猜到了是因为何事锤剑。
她是侧妃,按礼不能在正妃之前生下子嗣,只是如今宋祁并未迎娶正妃,太后提醒宋祁考虑子嗣问题,间接却也是在暗示宋祁该娶正妃了。
这话本也没错,是以顾安年并不在意。只是在太后看来。这话却是没给顾安年脸面,是不该说的,如今宋祁正宠着这个娴侧妃。她多少是要忌讳一些的。
好在皇后温和一笑,接过话道:“子嗣之事倒是不必担心,想来祁儿自是有打算的,比起祁儿,我倒是更担心柯儿。眼瞧着都要及笄了,亲事还未定下,她那性子也不知要找个如何的驸马才好。”说着摇头低低叹了口气。
太后连连颔首,附和道:“此事确实伤脑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宋祁将只装作没有看到太后那一瞬间的尴尬表情,嬉笑着摆手道:“不急不急,柯儿身份尊贵。又十分得皇兄宠爱,尽管慢慢挑便是,只有她挑不中的。没有不愿意的。”
皇后口中所说的柯儿,便就是她的第二个女儿——吉贺公主。顾安年犹记得,吉贺公主是个爽直开朗的女孩,只是从小被娇惯着,难免有些霸道娇蛮。人却是极好的。
话题转到吉贺公主身上,皇后面上多了几分着急。问宋祁道:“祁儿,此次你监考春闱,可瞧见了几个称眼的?”
说到儿女的亲事,即便是皇后这等万人之上的女人,也不免焦急担忧,这话明显是在向宋祁打探消息了。
宋祁眼珠一转,颔首笑道:“倒是有几个青年才俊,模样品性皆是上乘的。”
皇后当即来了兴致,道:“前些日子听瑾贵妃说,永济侯府的嫡长子,洛尚书的公子都是不错的,只可惜永济侯府的嫡长子已经成婚。”说着惋惜叹了口气,又问:“祁儿觉得洛尚书家的公子如何?听说斯文俊雅,不知你可熟识?”
正喝茶的顾安年手一顿,瑾贵妃说的?不用想她也知道瑾贵妃为何跟皇后说起洛靖远,看来这些人对于嫡姐的亲事还是没有死心。
宋祁注意到了顾安年细微的反应,想着自家小七先前暗地里的所作所为,他砸了咂嘴,若有所思道:“见倒是见过几次,熟识便说不上了。不过,听闻永济侯府与洛尚书府交情不错,时常来往,洛尚书之子洛靖远又与永济侯府嫡子顾怀卿关系甚好,想来七娘应是知道不少的。”说罢笑眯眯望向顾安年。
皇后闻言眼前一亮,也满怀期望地望向顾安年。
顾安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被那样热切的目光盯着的感觉着实让她不自在,清咳一声,她微微笑道:“卿哥哥与洛公子,以及宁公子时常聚在一起讨论学问,安年也只是有幸得见过几次。”
语调在说到“宁公子”三个字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宋祁闻言挑了挑眉。
皇后难掩失望之情,淡淡笑道:“也是。”
一个深闺女子,若是对旁的男子知之甚详,那倒是有问题了。
顾安年附和着歉意笑了笑,趁着太后与皇后不注意,暗地里对宋祁做了个交换的手势。
宋祁看了眼,挑着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顾安年以为他没懂,刚要小声提醒,却听宋祁朗声道:“皇嫂,那洛靖远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宁国公府的嫡长子宁瑾丞,我倒是接触过几次,学识才华自是不必说,待人谦和性子也开朗,是个不错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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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一 十八、使计
“当真?”皇后眼中闪过亮光,虽是这般问,她却是相信宋祁的眼光的。
“皇嫂,我骗你作甚,柯儿是我侄女,难不成我还会害她?”宋祁假意抱怨了一声。
他知道小七叫他推荐宁瑾丞是为了替洛靖远开脱,只是为何是宁瑾丞他就不懂了,不过反正宁瑾丞品性样貌都不赖,瞧着和他那娇蛮的侄女也挺般配的,提提倒也无妨,只要小七开心就行,反正拿主意的是皇后。
皇后笑嗔他一眼,道:“说什么胡话呢,也不怕叫七娘瞧了你这不正经的德行去。”
她亲昵地跟着宋祁称呼顾安年为七娘,想来是十分满意宋祁给了个好建议,同时,也是在间接表态。
太后心中有了计较,这会自然是往好了说,掩唇调笑道:“哀家瞧着,祁儿倒是恨不能将自己一股脑摊开了摆在娴侧妃面前,哪还顾忌那许多。”
“还是太后娘娘眼尖,把我这点小心思都给看穿了。”宋祁喜滋滋地摇头晃脑,这无赖模样,把三个女人都给逗笑了。
皇后的注意力,便就被这般从洛靖远身上转开了去。
气氛又热络起来,宋祁也不干坐着了,时不时便插两句话,别看他平日里在旁人面前各种邪魅狂狷的,这会却是比那泥鳅还滑头,嘴里抹了蜜似的,专拣些女人爱听的说,把太后和皇后哄得一张嘴只顾着笑了,就是在旁伺候的老嬷嬷小宫女,都掩了嘴偷笑。
顾安年瞧他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也是忍笑不止,愈发觉着这个人多变善变,同时又觉着这人实在有趣。综合这些日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发现宋祁这人挺对她味儿的。
只是当宋祁说到小时候如何教训几个调皮捣蛋的皇子时。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甚至显出几分寂寥的神色来。顾安年脑子一转,直觉这人要给人穿小鞋了。
太后与皇后自是也察觉到了宋祁的异样,见他神情愈发悲戚起来,对视一眼后,太后开口问道:“祁儿,可是有何扰心的事?有何事你便与哀家与皇后说说,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是说不得的。”
两人是笃定宋祁忧心的并非朝堂之事,是以才这般问。
宋祁牵出一抹笑。却是带了几分苦涩的味道,摇了摇头,道:“如今宫中的皇子公主都长大了。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打算,再也不会如以往那般粘着我这做皇叔的了。”
顾安年垂眼抚了抚手中丝帕,遮掩满眼的笑意。心中却是早已笑翻了,没想这货还会演苦情戏。也不知是谁要倒霉了。
太后暗暗松了口气,心道不是大事就好,嘴里安慰道:“宫中这些个皇子公主,自小就与你关系亲厚,即便不如以往那般时常往来,想必感情也是不会淡的。”
皇后却比太后想得深远。只见她凤眸微眯,眼底闪过一抹了然。
“希望如此。”宋祁挂着苦笑点点头,强打起几分精神来。顾安年见他演得起劲。不由配合地露出满脸担忧之色,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抚。
这突如其来的默契配合,差点让宋祁破了功。他快速地垂下头,藏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再抬头时。又是那副苦涩笑脸,一把握住顾安年的手。好似寻求慰藉般。
太后瞧着这架势,更是满头雾水,不解地望向皇后。
皇后也只是猜想了个大概,此刻见两人如此举动,以为发生了厉害的事,不由蹙起眉头,焦急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祁儿,莫非对着皇嫂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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