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汶正感觉自己很难参与到洪钧和韩湘的对话之中,冷不防洪钧冲他来了,忙有些尴尬地回应道:“没换没换,你这张嘴怎么还是这么损啊?”然后他又耸了耸肩膀,认真地说:“换了再找谁去呀?不过说真的,她来了这边倒比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好了,不怎么吵架了,可能是年纪也大了吧,嗨,相依为命呗。”
洪钧和韩湘面带微笑地交换了一下眼色,邓汶没注意,而是反问洪钧:“你怎么样啊?老婆、孩子有了吗?”
洪钧立刻说:“我?没呢。我属于下手比较慢的,不着急,一个人漂着吧。”
韩湘笑着插话说:“可我听说,洪总倒是一直不停地换啊,而且是:岁数越来越小、身材越来越好、容貌越来越俏啊。”
洪钧对韩湘的玩笑并不介意,而是忍不住接茬补了一句:“脾气越来越刁。”
韩湘对洪钧的口吐真言有些意外,因为洪钧平素是从来不和他深谈个人方面的事情的,但他没再做声。邓汶却不明所以地一脸茫然,他刚打算再细问一句,正好服务生走到桌旁收拾杯盘和餐具,洪钧朝服务生做了个结账的手势,邓汶便把话咽了回去,三个人静静地看着运河上往来穿梭的冈多拉。
服务生走回来,洪钧抬手接过他递上来的账单,韩湘还是扭头看着栏杆外的风景,邓汶倒是凑过头来,盯着洪钧拿在手里的账单问:“打算给多少tips啊?”
洪钧从钱包里取出信用卡,和账单一起递还给服务生,然后回答道:“20%吧。”
圈子 圈套 2 第二章(3)
邓汶提醒说:“其实fifteen percent就行了,这儿的service也就只能算是so so吧。”
洪钧笑了,拍了下邓汶的肩膀,说:“没关系,他们肯定知道咱们是中国人,我就多给一点小费,用他们美国人的钱,来长长咱们中国人的志气,划算啊。”
一直好像置身度外的韩湘忽然笑了起来,邓汶也随着笑了笑,他心想看来维西尔公司在费用上还是挺大方的,可转念一想,洪钧这是在招待客户,花多花少都不会算在个人的日常开销里的,但他马上又把自己的想法否定了,洪钧身为总经理,还会受那些限制吗?邓汶正在胡思乱想,洪钧已经在服务生又拿来的信用卡单子上填好数目、签了字,再要了报销用的收据,便对韩湘和邓汶说:“既然到了这儿,不去白不去,走吧,去casino。”
三个人沿着运河走了一段,又踏着宏伟壮观的大理石台阶下了一层楼,来到与街面平齐的底层大厅,立刻被一片老虎机的鸣叫声包围了,四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交相闪烁,三个人都仿佛感受到了赌场对他们的召唤。洪钧带着韩湘和邓汶在赌场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几张玩轮盘的台子前面。正好邓汶和他们打个招呼就自己找洗手间去了,洪钧便立刻走到最近的一张轮盘台子旁,从钱包里拿出十张百元面额的美元钞票,放在绒布台面上,冲庄家说了句:“Hundred dollar chips,please。”
领口扎着蝴蝶结的庄家,从台面上拾起那摞钞票,再熟练地一张挨一张在台面上摊开,十个胖胖的本杰明·福兰克林的头像仰面朝天,骄傲地接受检阅,庄家按洪钧要求的拿过十个百元面额的筹码,五个一摞,整齐地排成两摞,转身对站在几张台子中间的领班唱了一声:“One thousand dollars!”,领班探头瞟了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检阅完毕,验证通过。庄家把两摞筹码贴着台面推到洪钧面前,说了句:“Good luck!”便用一个塑料板把十张钞票塞进台下的钱箱里去了。
洪钧抄起那十个筹码,塞到韩湘的手里,说:“看你的了,赢了算你的,输了算维西尔的。”
韩湘手里接过筹码,嘴上说:“不必了吧,看看就行了,我也不怎么会玩儿。”
“嗨,都来了还不试试?光看着有什么意思啊?重在参与嘛。”
韩湘把筹码装进兜里,说:“那我就学一次坏,碰碰运气。你说的啊,输了算维西尔的,那我就不客气了,要是你自己的我可是不会收的哟。”
洪钧点了下头,又说:“这种带面额的筹码,在其它的台子上都能用,‘21点’什么的,都可以试试,我是只玩轮盘。”
正说着,邓汶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已经站在了他俩的身后,三个人便找了处人少的台子,各自拽了把高脚凳坐下来。洪钧自己又换了一百美元,他挑的是没印有面额的每个一美元的蓝色筹码,二十个一摞,五摞筹码摆在他面前,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洪钧看着邓汶,问:“你不玩儿会儿?不喜欢轮盘?”
邓汶正在张着大嘴打哈欠,忙抬手捂住嘴,不等嘴闭上就含混不清地说:“哦,不玩儿,我就看着吧,观摩观摩。”
韩湘的手放在兜里,按着那些筹码,不让它们互相碰撞发出声音,看样子也没有马上投入战斗的意思。洪钧又问邓汶:“困了?我们俩有时差反应的都还没困,你倒先困了。从来不玩儿?不会吧,被资本主义腐蚀这么多年,一直出淤泥而不染?”
邓汶笑了笑,说:“早上起得早,一大早飞过来的。Casino倒是见过不少,但都只是看看热闹,没玩过,怕输钱,呵呵。”
庄家把轮盘上的白色小球掷得高速旋转起来,洪钧扫视着显示屏上排列的一串数字,想从之前几轮小球曾经落定的数字中寻找出一些规律,再决定自己的押注策略。他对身旁的韩湘和邓汶说:“我是见到赌场一定要进来的,不过我不算是赌徒,只是小打小闹而已。我倒不在乎输赢,就是喜欢这种体验,其实在赌场里真的很能锻炼一个人的心理素质和承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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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子 圈套 2 第二章(4)
小球在轮盘底部分别标着三十八个数字的一圈凹槽上弹跳了几下,最后停在其中的一个槽里,台子旁边的人们立刻发出不同的反应,有人兴奋地挥着手欢叫起来,也有人叹息着连连摇头。洪钧接着说:“人啊,其实都有两种本性,天生的,无一例外,一种是贪婪,一种是恐惧。都希望得到的越多越好,又害怕到手的反而失去,在赌场里这两种本性就全都暴露出来了,就是想赢怕输。贪婪胜过恐惧了,就会孤注一掷;恐惧胜过贪婪了,就会畏缩不前。”
韩湘笑着打断说:“我和邓汶,现在就都是属于后者。你呢,是做出了孤注一掷的架势,然后又畏缩不前。”
洪钧也笑着说:“是啊,我正在观察形势,蠢蠢欲动呢。其实咱们在平时都会遇到这种关键时刻,职场、商场、情场上,是放手一搏还是坐失良机,那时候可试不起,代价太大了。而在赌场里,大不了全部损失就是这点钱,可以好好考验一下自己在各种情况下的控制能力。连着赢了几把,是小富即安、见好就收还是趁势大干一场?连着输了几把,是愿赌服输、就此收手,还是再豁出些本钱,争取翻本?人在赌场里的表现是最真实的,一方面可以看看自己的表现,还可以观察一下其他人,挺有意思的。”
韩湘等洪钧刚一说完就站了起来,拍着洪钧的肩膀说:“那我还是出去躲躲吧,不能让你把我的本性给看穿了。你们在这儿玩儿,我找个地方先去练练,看看我是更贪婪还是更恐惧,呵呵,不如我也从小打小闹起步,先去拉拉老虎机。”
洪钧立刻担心自己刚才一番喋喋不休的高谈阔论令韩湘感到不快,但他从韩湘的眼神里感觉一切还好,这才放下心,站起来说:“那你等一下还到这张台子来找我吧,我应该不会换地方了。”
韩湘答应着,走出两步却又转回来说:“看情况吧,我要是玩得差不多了也可能直接回房间去,明天早上碰头也行。”
洪钧说那就早上打电话,邓汶也忙着起身和韩湘握手告别。
等韩湘很快就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见了,洪钧便探着身子,在台面的格子上像蜻蜓点水一般地押着筹码,邓汶忽然问:“那些chips,他会都拿去玩呢还是会直接换成cash回房间?”
正忙着的洪钧心里一惊,心想刚才自己塞给韩湘筹码的那一幕还是被邓汶看到了,但他仍然一脸平静地准备接着押注,庄家却已经在台面上挥了一下手,押注截止了。洪钧坐回到高脚凳上,无奈地看着庄家把小球掷起来,担心它最后恰恰停在自己刚才没来得及押到的数字上,嘴里漫不经心地回答说:“谁知道,也可能玩儿一会儿就回去了吧,估计他怕输。”
小球在轮盘底部轻快地跳跃着,洪钧期待着,邓汶忽然又幽幽地说了一句:“拿钱的时候不怕,赌钱的时候倒怕了。”
洪钧的心里又是一惊,扭头看着邓汶,邓汶耸了下肩膀,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那眼神好像在说:“难道不是吗?”洪钧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小球已经落定,庄家随手把像个放大的跳棋棋子似的透明玻璃圆锥押在了台面上标记“00” 的格子里,这个格子的里面和边线上没有一个属于洪钧的那种蓝色筹码,洪钧无可奈何地垂下了头,说:“真是‘双零’!我从来不押‘双零’的。美式轮盘就是比欧式轮盘多这个‘双零’,欧式的只有‘单零’和1到36共37个数字,美式的就是38个数字。我偏不信邪,我还是不押它。”
又开始新的一轮押注了,洪钧一边飞快地在格子上摆着筹码,一边问邓汶:“晚上还有别的安排吗?”
邓汶又打了个哈欠,回答道:“没有啊,我的那几个人都不用管,人家估计也在玩儿呢。”
“那你晚上别回Hilton了,就在我这儿挤一宿吧,咱们还没好好聊聊呢。”
邓汶一听,高兴得挥拳捶了洪钧的后背一下,说:“好啊!这还差不多,你今天一直跟我装深沉,到现在也没好好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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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子 圈套 2 第二章(5)
洪钧有些不好意思,略带愧疚地解释说:“有韩湘在嘛,我和他再怎么熟,他也是客户呀。”
邓汶忽然大叫了一声:“哇,double!”
洪钧忙往台面上看,小玻璃圆锥居然又放在了“00”上面,连续出现“双零”,自己当然又是全军覆没,他懊恼地拍了一下台面上的绒布,把面前剩下的三摞筹码推到庄家手边,说了句:“Cash out; please。”
邓汶看见洪钧把庄家推过来的两个面额25美元和一个面额10美元的筹码放进兜里,便问:“怎么不玩儿啦?恐惧啦?”
洪钧拍了下邓汶的肩膀,说:“走,和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聊呢。”
* * *
洪钧把酒店客房的门推开一条缝,回头对邓汶说:“先说好怎么睡法再进去,我这儿只有一张king size的大床,check in的时候特意要的,谁想得到会碰上你呀。怎么办?咱俩同床?”
邓汶不理睬,猛地从后面一推,连洪钧带自己一起都撞进房间里,等洪钧转身把门关上,邓汶已经走到了客房的中央,他把鞋脱掉,踩在松软厚实的地毯上,双手叉腰环视一下房间,说:“哟,原来堂堂的洪总也只住这种豪华间呀,连我这小百姓在Hilton的也是这种房间,比你这里好像还稍微大些,您怎么没要个suite呀?”
洪钧把西装脱下来挂在壁橱里,笑着说:“我要是自己定个套房,就必须也给韩湘定个套房,那就太贵了,全程坐的都是商务舱,就已经让我心疼了。再说本来也没打算在房间里呆多少时间,要不是碰到你,我可能就在casino混一宿了。”
“那我就睡地毯,您还是睡您的大床。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本人的呼噜还是不减当年,夜里要是吵得你睡不着,你还可以去casino混混。”
洪钧一听,也不客气,说了句:“主随客便。”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咖啡具,又打开柜子的门露出里面的小冰箱,问道:“你是喝咖啡呢,还是喝饮料?要不咱们喝点儿酒,意思意思?”
邓汶摆着手说:“别别,咖啡我今天喝得够多的了,酒和饮料也免了吧,我出差住hotel是从来不敢动mini bar里面的东西的,花那个冤枉钱干嘛?”他说着就拿起一个玻璃杯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往杯子里灌水,大声说:“我就喝这个。据说Las Vegas的自来水是美国最干净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里没有任何工业污染。”
洪钧拿着个空的玻璃杯走过来,靠在洗手间的门框上,用空玻璃杯从邓汶手里把他接满水的杯子换过来,邓汶一愣,洪钧笑着说:“我也喝这个,说了主随客便的嘛。咱俩的交情向来就是淡如水啊,想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咱们都懒得拎着暖瓶去锅炉房打开水,从别人的暖瓶里倒不出开水了,咱们不是也到水房喝自来水吗?”
邓汶又把第二个杯子接满,说:“还行,还没忘本。”
两人各自端着个杯子,走到窗前坐在沙发上,洪钧说:“我怎么会忘本?是你一毕业就跑了,这么多年也不回国一趟,说说吧,向组织交待一下,这些年打入敌人内部都做什么了。你把博士学位混到手以前的事我差不多知道,最近这三、四年就没你消息了。”
邓汶立刻回击:“你之前在ICE,现在跑到VCL,你这算什么?我是深入敌后,你是在前线直接投降做了汉奸。说说吧,汉奸的日子过得如何?”
两个人就这么彼此揶揄,互不相让地打着嘴仗,倒是也逐渐把这几年的近况都彼此了解了,但是邓汶还是不满意,他说:“你这家伙还是这样,从来都是你问的多,我答的多,我问你什么你都是没几句话就糊弄过去了,藏着掖着的。”
“既然从来都是你吃亏,那你现在也就别抱怨了。再说,是你在美国变化大呀,我在国内能折腾出什么大动静呀?还不是老样子。”
邓汶刚张嘴要反驳,洪钧扬起手冲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把邓汶噎了回去。但是洪钧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静静地盯着邓汶,直到邓汶有些发毛,洪钧才慢悠悠地说:“我先替你总结一下你的现状。你现在是:妻子,一个;孩子,一个;车子……”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邓汶,邓汶伸出两根手指摆了个“V”字型,洪钧接着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