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最小说·九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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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敬明:最小说·九月刊-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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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约定的日子,它一直都是关着的。偶尔有流浪猫或狗闯进去,使得它看起来更像楼和楼之间没修好的一道缝隙。他喜欢靠着门站在那里。他喜欢雨。
  不狩猎的时候,他的身份是小药店的年轻老板。他有好几套一模一样的皮,颀长的身形和精致的五官,时间最长的已经三年了。他擅长学人微笑的样子,年轻的女孩看见他,总是脸红心跳地尖叫。那条街上还住着一群鱼龙族的家伙,和他的种族不同,它们在千岁之前是吃素的,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算融洽,药店里的东西也多是卖给它们。偶尔的,也会有人类误打误撞地闯进去。他从不发脾气,即便客人当着他的面把货物摔在桌面上,即便那些他视若珍宝的东西被人碾碎吐上肮脏的口水……他总是不紧不慢地、面带微笑地对他们说:“我们到里屋谈谈好么?”
  他们很少有再出来的。
  为了抓他,老师把自己关到阁楼里好多天。老师列了上百份计划,制订出各种行动方案,然后又不停地推翻重做。我从没见过老师这么认真地想要抓谁。为了他,老师戒了酒。为了他,老师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老师的眼圈青了又黑了,最后变成一层褪不掉的暗紫色。我学着老师的样子,每隔一星期到他的住处溜达一圈。有时候我会看见他默默地站在那里,面色忧愁地看着柏油路上细密的雨点。他做什么都很有耐心:晒药、擦窗、缝补破旧的人皮大衣……渐渐地,我明白了老师的表情——不是紧张不是担心,不是忧虑不是漫不经心,那是没有一丝杂质的,恐惧。
  她出现的那天,也是下着很大的雨。轰隆隆的雷电在天上划出明亮的伤痕,灰色的水就从那伤口处漏泄下来。她很漂亮。白色的裙子白色的腕,黑色的长发墨染一样的眼。纯粹、透明、精致而又不堪一击——人类。她走到他的店里去,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又像是被听不见的旋律蛊惑了身心。她说她叫苏画叶,她想要治头疼的药。出来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木盒。她苍白的手像蝴蝶一样将它紧紧包住。他把她送到门口,然后又在那里站了很久。
  他的表情像个坠入爱河的少年。
  我和老师住的地方离他家很远。东区东区,所有的人都这么叫,后来便没有人记得它的名字——天星街。东区的孩子生下来就会骂人,学会走路就开始打架,等到了十二三岁,便值得我们举着匕首谨慎对峙。清晨是东区唯一安静的时候。街面上横着前一夜的杯盘狼藉,83岁的吴奶奶总是抱着比她高比她粗的扫把,一面恶毒地诅咒,一面将杂物的尸体扫荡干净。顶楼的大叔习惯把收音机开得很大,一面放着人民广播体操第九套,一面豪情万丈地领着儿子做踢腿运动。有的时候,他们太豪情万丈了,对面楼浇花的爷爷会“失手”把喷壶砸到天窗上。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标本(4)
老师常说世界上只有两种妖怪。一种是比你强大的,一种是比你弱小的。一直到现在,我们抓的都是些小妖怪,我们看得见它们的脸,我们追得上它们奔跑的身影,我们可以找到它们的弱点,我们能够将它们的心破坏掉——用手、用刀、用一切可以用的兵器。然而还有一种妖怪,我们站在它的肚皮上,躺在它的手心里。我们会在它的长发里迷路,在它的泪水里淹死;我们会在它呼吸的瞬间碎成千块万片,在它的笑声里永远地失去听力。可是因为它们太巨大了,我们甚至都没有想过它们会是自己的敌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东区就是一个这样的妖怪。它改变了它怀里居民的性格,也许也改变了老师和我。老师年轻的时候,据说是个温柔内向的人。纤瘦、苍白,喜欢坐在图书馆的窗台上看书。二十年的职业生涯和东区的日夜熏染,他变成了倒在啤酒罐里睡觉的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有时我会想,如果他当年选择的是仕途或学术,那双眼睛会不会变得完全不同。
  抓捕方案终于在画叶出现后敲定了。老师不想再看见更多的牺牲者,更重要的是,老师讨厌他狩猎的方式。他太喜欢人类了,他喝人血、吃人肉、穿人皮、说人话、用人的方式谋生、用人的方式思考问题。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人类,却无法摆脱要靠他人性命为生的命运。他狩猎的时候,是痛苦而又镇定的。因为他把自己当做人而痛苦,因为想要活下去而变得镇定。他不像那些初等的恶魔,它们单纯而冷酷,作恶和行善永远水火不容。不狩猎的时候,他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商贾,他会对人笑,会在公共汽车上给老人让位子,会和不讲道理的人面红耳赤地对骂。他的心甚至会因为别人的感激而悸动。
  因为这个,他让老师感到恶心。
  三
  “哦,是么?你的气味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开心,带着小小的兴奋,阴谋得逞的小兴奋。他向我炫耀他的读心术,那是只有满千岁的恶魔才能拥有的能力,他以为我们低估了他。我扯开了袖口的一根绒线,这开启了我身上衣服的另一个模式。我的体温急骤下降,躯干和四肢因为寒冷而绷直。他喜欢冰冷的血液,曾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只在雪天和雨天觅食。他快乐地说:“你的血闻起来真的很棒,噬魇者。”
  在我心里极深的地方,有个声音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喜欢他,我无法喜欢任何一个恶魔。然而看着他像人类一样感受着喜悦和悲伤,像孩子模仿大人一样学我们说话的方式,我的心头仿佛压上万吨巨石一样沉重。
  只是一瞬间的怜悯。
  “啊,桦蛱百衣!”他盯着我身上的这件红衣,声音里满是戏谑,“你们把我当成尺蠖了么?想要利用它释放出的毒素放倒我?”
  他的眼睛变成绿色的时候,代表着他正在读心,所有千岁以上的恶魔都是这样的。于是我在心中想道:“啊!难道他不是尺蠖么?天哪!我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他听到了。再开口的时候,威胁的声音里掺杂了些许满足:“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把我当成那二三百年的小虫,是你第一个错误,却不是最后一个。在茶馆的时候,你在筷子上涂了毒,假装让我尝鲤鱼,其实,是想要废掉我的功力吧?”
  厉害。老师说他有百分之十的概率发现我的毒,他竟然真的识破了。如果这个计划真的按我的想法设计,那么现在我已经输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标本(5)
虽然不甘心,仍然暗暗吁了口气。老师果然是老师。
  他的眼睛又变成了绿色。我想道:“完了。这下子死定了。只是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正身是什么,好不甘心啊!”
  他果然上钩。“今天我本不打算杀人的,不过是想取点血而已。可是你是噬魇者,我不得不除。事已至此,不妨告诉你我的身份,让你死得安心——”
  他红色的尖角对准了我的喉咙,猛地刺了过来:“我的正身是冬虫夏草,名字是千渊泽!”
  四
  我五岁的时候,和老师执行第一次任务。我们在明艳的夏日午后闯入滨河小区的一幢豪宅,豪宅的主人在我们闯入的前十五分钟离开,一同走的,还有他的老婆和两个孩子,他们飞到海对面的国家去过六一儿童节。我和老师在屋子里转了三圈,拿了两听脐橙汁,吃了一块鸡腿和两个生煎包,然后,老师走到顶楼,从壁橱里拽出了那只花斑猫。它一开始还装傻来着,朝着我们喵喵地叫,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而又楚楚可怜。老师挠着脑袋不耐烦地背诵《五魇破》里的第十七条——也就是后来所谓的《恶魔管理协定》。老师背到一半的时候,那家伙觉悟了,变了身开始大吼大叫。我说了,我当时才五岁,见过的最大的猫科动物,就是动物园里的熊“猫”。所以,当那家伙挥舞着刀片似的爪子,头顶着天花板对着老师怒吼的时候,(后来我才知道,它说的那句话是:“老子不过是借住两天,凭什么抓我进去!”用的还是山东口音。)我两腿一蹬,倒了下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恢复了平静,老师捆着那只猫,用脚把我踹醒。他说:“把屋子打扫干净,不然晚上没有饭吃。”
  等到我长大了,大到足够自己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仍然常常晕过去。恶魔死的时候会散发出无比难闻的臭气,好像它们一生中吞噬的所有生命都在那一瞬间腐烂成风一样。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我都会不自觉地晕倒。老师总是说:“东区的味道比那难闻多了,你不是也忍过来了?不改了这个习惯,早晚要把自己害死!”
  老师不知道的是,我晕倒不仅仅是因为那可怕的瘴气。每当有恶魔在眼前死去的时候,我都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它们有颜色、有声音,张牙舞爪而又脆弱得一吹即逝。它们总看着我,直勾勾地望进我的眼睛;它们环绕着我,在我的耳边吹风。它们音色不同,语调各异,可它们都说着同一个句子:
  “看着我,看我是如何死去的。”
  一开始,我以为它们是恶魔的灵魂。那恶毒、那愤怒、那诅咒。然后渐渐的,我发现它们更像是人的灵魂。它们有悲喜,它们会流泪,它们可以像婴儿那样甜美地微笑,它们知道如何让你的良心被虫噬鼠咬。
  然后有一天,我遇到了千渊泽。他让我终于明白了那些东西是什么。
  “你、骗、我?!!”
  在他的触角离我的喉咙还有十多厘米的时候,他的身体不能动了。像石板一样僵硬,像冰一样寒冷,像骨骼一样苍白。我伸手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他像雕像一样掉了下去。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发出水囊一样的声音。他圆筒一样的身躯滚了几圈,然后停留在仰面朝天的姿势上,不动了。
  我看了看表。时间、位置、姿势,全部命中。
  “告、诉、我!”
  台词也不出所料。
  我叹了口气,蹲下来看他。上千条细足悬在那里,低空飞翔的风拂过它们上方,微微振动。我等他的眼睛从绿色变成紫色,然后才开始回答。我不喜欢和人解释,但是这是工作,不做的话,心里会不踏实。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标本(6)
“你说的没错,这件衣服是桦蛱百衣,可以释放出杀死尺蠖的毒素,可是你忘了,这个衣服的另一种功能是伪装,它可以改变我的外貌,也可以改变我呼吸和心跳的速度,而你通过这个判断人类是否撒谎的,不是么?”
  “我、会、读、心、术!”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把你当成二三百年的小虫子。它们很难做到像你这样近似人类。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么?你太像人了。”
  “可、是……”
  “那个鲤鱼也的确是我下的毒。不过我们不止下了这一处。为了这顿饭,我们准备了近三个月,你以为那个饭店是随便选的么?那条鱼是我们用毒药喂大的,目的是让毒素能够分散均匀,这样才不至于引起你的注意。还有,记得那个端茶水的小姑娘么?她是我老师假扮的。所以,实际上,我们下了三次毒:老师在茶水里下了一次、我用筷子涂了一次、鱼肉本身的毒一次。除了我下的那个毒,另外两个你都没有发现,所以这局棋,你根本没有胜算。”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根、据、什、么、下、毒?”
  “那个毒,叫做‘封名劐’,对任何恶魔的作用都是一样的。只要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它就会在那个瞬间将你全身力量封印住。这个毒,连百龙之王刹镇冰都抓住过,更不用说是你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那声音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泣血求饶:
  “不、要、杀、我!我、还、有、事、情、没、有、做……”
  我站了起来,心中最后的一丝怜悯也消失殆尽。
  “根据《五魇破》的第九条和第十三条,冬虫夏草千渊泽,噬人毁命,袭伤执法者,罪不可赦,于此日销名诛杀!”
  抽刀挥刃,恶瘴跌生。他碎成了百十块,青绿色的臭气一下子冲了出来,弥散了整个废屋。这股气太厚重,竟然无法化成烟雾,只能结成凝重的云,沉沉地压在地面。我从没见过那么多的面孔,它们从虚空中不断地衍生出来,海浪一般冲向我,让我无法呼吸。它们吼叫、悲鸣、长叹、呼啸……它们围着我说:
  “看着我,看我是如何死去的。”
  我倒向地面的那一瞬,忽然看见了它的眼睛。它们是绿色的,仿佛昆虫的翅膀。它笔直地看着我,仿佛要用目光在我的身上豁开一个洞来。朦胧中,有个声音说:
  “你会后悔的。”
  五
  开始的时候,红鳟把千和另一位店主弄混了。她冒冒失失地闯到他的店里,把钱和订货单放到桌子上,然后转身赶往下一家店。跑出了两条街后,红鳟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她冒着雨冲回去,一面跑一面筹划着一场唇枪舌剑的持久战,等到赶到那里,却看见千拿着她的钱站在门口,笑着的脸有一点阴谋得逞的小快乐。
  太婆婆说起他的时候,总是很开心的口气:“那个卖药的孩子呀……是个有意思的孩子呢……”
  他们遇见那个女生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轰隆隆的雷声吵得家里的人异常兴奋,红鳟逃了出来,跑到千的店里找他下棋。他们下到一半的时候,她刚好进来。她看起来十四五岁,白衣皓腕,绸缎一样的黑发,漂亮的侧脸。红鳟看着她,想要一个和她一样的娃娃。她刚要开口把这念头说出来,便听见了千的心。它整整漏跳了一拍,取而代之的,是花瓣落地的巨大声响。
  她说她叫苏画叶。千瞪着她,仿佛第一次听见人类说话。她不睬他惊讶的表情,继续说:我要买治头疼的药。

标本(7)
苏的楼下住着个经常发脾气的男人,她因为这个天天睡不好觉。千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回屋拿了个小木盒给她。那里面躺着一只小小的蚕。“这是可以吃掉人的怒火的虫子,”他说,“你把它放到那个男人家的窗台上,每个星期到我这里换一只。”
  苏也是个奇怪的人类,一句话也没问便走了。千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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