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一瓶好酒,再烧上一条黄河里的鲤鱼。肉、酒都是现成的,小二须臾之间就端上来了。闻到喷出香气的牛肉,公孙子兰伸手抓起一大块就往嘴里塞,还未嚼烂就咽了下肚,再喝上一口透瓶香的好酒,他才从饥不择食的状态中缓过气来。
也许是过了吃饭的时候,楼上的客人廖廖无几,楼下的街市上人来人往,倒是热闹得很。公孙子兰饮着酒,吃着肉,观看着街景,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悲痛。他从小就住在军营里,偶尔随父来一趟州府,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是进京,父亲也很少带他去游玩。因此,他对繁华的都市非常在意和好奇。
一个身材高大,龟背鹤骨的人出现在街上。他的穿着打扮既像托钵的头陀,又似游方道士,一只破斗笠遮住他的面容。
公孙子兰看了他一眼,透过烂斗笠的缝隙,发觉此人也在看他。公孙子兰扭开头,望着另一边。酒楼对面,有一家名为“怡红院”的妓院,几个年轻美丽的姑娘站在院门外招呼着过往的行人,不时打情骂俏。军营是男人的世界,在公孙子兰的记忆里,他就很少见过女人。尤其是这种风月场中的女人,他更是闻所未闻。听着姑娘们放浪的笑声,望着她们穿着暴露的身体,他莫名其妙的感到体内一阵燥热。
小二把刚烹制好的鲤鱼端了上来,鱼一尺来长,有一斤多重。冬末春初正是吃黄河鲤鱼的时候,肉嫩味鲜。公孙子兰尝了一口,果然名不虚传,鱼肉进嘴就化,香气四溢。他向小二夸了一声,大口吃起鱼来。忽而,听得街上人声嘈杂,他往窗外望去,见怡红院门前,几个彪形大汉把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往院里拖。那小姑娘拼命哭喊着,死活不愿进去。
这时,从围观的人群中出来一个少年,他长得眉清目秀,绰约多姿。一方白色的绸巾扎着高挽的发髻,耳鬓边下垂着两绺青丝,身着一件翠青长袍,腰间扎着玄色的马甲。那少年向着大汉猛喝一声:“住手!”便从众人手中拉过小姑娘,和气的问她:“这些人为何要强行将你送到这里?”
小姑娘伤心的哭诉:“我爹死时,娘为了掩埋爹,借了他们的银两,现在无钱还债,他们就将我卖入妓院……”
少年恨恨说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逼良为娼!你们也是父母所养,也有兄弟姐妹,做这伤天害理之事,于心何忍?”
一大汉横蛮的对少年吼着:“从哪儿钻出来一只野狗,在此狂吠不止?”
少年柳眉倒竖,向他怒斥:“无耻之徒,还敢出口伤人!”
大汉狞笑着:“我骂了你,还要揍你!”他话音未落,挥拳向少年打去。
少年伸手接住他的拳头,反手一扭,将大汉扭来跪在地上。其他几人见状,一齐向少年出手。那少年不不慌不忙,与几个彪形大汉过招。
公孙子兰饶有兴趣的起身站到窗前,观看着眼前的混战。那少年身手敏捷,功夫甚是了得,几个大汉被他玩得团团转,不但近不了他的身边,还时时被他出手击中,痛得他们呲牙咧嘴的嚎叫。少年打得正在兴头上,忽见围观的人群向两边分开。一群捕快手执哨棒、大刀冲了进来。这些如狼似虎的捕快,不分青红皂白,围住少年就打就砍。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亡命雄关(2)
少年渐渐处于劣势,赤手空拳的他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贸然间,一捕快一哨棒向少年劈去,他躲闪不及,哨棒打中他的肩膀,擦着他的脸滑过。少年差点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扑到院门上。当他转过身来,公孙子兰看见他脸上流血了。捕快不辩是非曲直,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少年,公孙子兰顿时感到血在往上涌,气在朝下生。他大吼一声,飞身越窗而出,从楼上往下跳到人丛中,怒目圆睁,向着几名捕快喝道:“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任你等胡作非为?”
捕快头目楞眼瞪着公孙子兰:“你是何人,竟敢管我按擦院公事?”
公孙子兰血气方刚:“三边总督、都御史公孙朔麾下偏将公孙子兰!”
几名捕快一听“公孙子兰”四个字,互相看了一眼,同时举刀挥棒向公孙子兰杀来。能在按擦院任捕快,都是身怀绝技、武功非凡之人。他们手中的齐眉哨棒、双刃鬼头刀响起风声,闪着寒光,如疾风骤雨向公孙子兰袭来。公孙子兰退后一步,从腰间拔出剑来:“尔等胆敢再进一步,我认得你们是捕快,这手中的剑,却认不得你们!”
几名捕快欺负公孙子兰是个翩翩少年,仅犹豫了那么一瞬间,就叫喊着扑了上来。公孙子兰斜蹬马步,右手将剑横在胸前,他手一抖,剑从鞘从跳出,他顺势一挥,剑连同鞘飞向空中。他伸出左手接住剑鞘,右手抓住剑把往下劈去,两个捕快的哨棒从中断成两截。他收回剑就地盘腿往下一蹲,使出一招抬头望月接住两把鬼头大刀,再旋转身子就势一挡,只听噹的一声响,两把鬼头大刀从中断开,刀刃脱离刀把,掉在地上。另有两个捕快从公孙子兰身后杀到,公孙子兰一个鹞子翻身窜到空中,双腿劈开,狠狠地击向两人肩背,将二人打倒在地。
六名捕快这才知道少年将军的厉害,捕快头目吹了声胡哨,手下架起倒在地上的同伴,一溜烟跑了。受了伤的少年似乎被公孙子兰的神勇惊呆了,久久望着他不动,血顺着他清秀的脸在往下流。几个彪形大汉见公孙子兰向他们走来,吓得连连后退。这时,小姑娘的母亲挤进人群,扑向她的女儿。
公孙子兰问道:“请问大婶,你借了多少银两?”
“二十两银子……”
公孙子兰用剑指着大汉中的一个:“她说的可是属实?”
大汉吓得直是点头:“连本带利,也就是三十两银子!”
“仅仅三十两银子,你就要抢人姑娘,卖入妓院?”公孙子兰惊讶中带着愤怒。
“不敢了,不敢了……”
公孙子兰从袖袋中取出沈中给他的银票,恰好有一张三十两的,他把银票扔给大汉:“这够了吧?我替她还了!”
母女俩贸然向公孙子兰跪下,长楫到地,连声呼叫:“救命恩人……”
公孙子兰从地上扶起母女二人,看见那个既像和尚、又如道士的人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大汉拿了钱要走,公孙子兰猛喝一声:“站住!”他对几个吓得打抖的人说:“当着这许多街坊乡邻的面,此事就算了断了,今后不许再向她母女生事!”
几个人点着头,边退边走,退了几步调转身子,向大街狂奔而去。
公孙子兰拉着少年的手,关切的问他:“你的伤,不要紧吧?”
少年红着脸,说只是受了点儿轻伤。公孙子兰记起他在酒楼点的黄河鲤鱼刚端上来,才吃了一口,便要少年与他同上酒楼。二人刚刚落座,掌柜的端着一盘菜来到桌前:“二位公子真是侠义,大同城内,许久没有如此痛快过了!这是我亲自炒的滑溜鹿肉丝,请公子嚐嚐……”
公孙子兰盛情难却,举筷嚐了嚐,确实美味可口,便连声向掌柜道谢。掌柜的正色说道,要谢的是大同的百姓,平时这些捕快为虎作伥,那些泼皮为害乡里,百姓们是敢怒不敢言,今日两位公子替大家出了口恶气,这顿饭,就算掌柜他招待了。
掌柜的说完往楼下走去,他边走边向公孙子兰说,还想要点什么尽管吩咐。
公孙子兰倒满一杯酒,双手捧向少年:“公子小小年纪,如此仗义,子兰实是佩服,在此敬你一杯酒!”
少年接过酒,双手捧到齐眉处:“公子才是英雄,那帮泼皮、捕快竟然不是公子的对手,公子杀得他们落荒而逃,真是大快人心!”
两人相视一笑把酒饮了。
“我叫公孙子兰,上月刚满了十六岁,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叫柳湘如,还有两月才满十六岁。”
公孙子兰高兴了:“我比你大……”
柳湘如笑了:“那我就叫你子兰兄!”
公孙子兰欣喜的答应一声,他仔细的望着柳湘如,见他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或笑、或皱起眉头,眉目之间均能传情。说话的声音也好听,既有男子的阳刚之气,又有几分轻柔婉转。
柳湘如笑着问:“子兰兄,你平常也是这样,看人目不转睛?”
“不,我似乎与公子有缘,有一见如故之感……”公孙子兰喜欢上柳湘如,他没有兄弟姐妹,湘如比他小,他很想认下这个讨人喜爱的弟弟。
柳湘如听公孙子兰说他们俩似乎有缘,也有同感:“说来也怪,湘如见到公子,也有这种感觉。”
“那,我俩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柳湘如望着公孙子兰,他那对好看的眼里闪出为难的神情:“我怕是高攀不上……”
“此话怎讲?”
“刚才,公子在与捕快打斗时,我听公子说是公孙朔大帅麾下的偏将,公子与大帅同姓,我猜测你定是他的公子……”
公孙子兰爽快的承认:“我是他唯一的儿子。”
“小弟生于民间,父母在世时,均为布衣……”
“结拜兄弟只为义气相投,难道还要门当户对?”
柳湘如默默叹口气,端起酒杯,喝尽了杯里的酒:“出身低微,家里又遭不幸……”
第六章 亡命雄关(3)
公孙子兰见他心里有隐情,心想你再有不幸,还超得过自己身上发生的变故?几个时辰以前,他还是堂堂军中偏将,如今是在逃的钦犯。想到此,他就好言相劝:“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无妨,你不至于是钦犯吧?”
柳湘如一听,惊得站了起来,紧张的看着公孙子兰:“我正是皇上到处捉拿的钦犯,公子如何知道?”
公孙子兰一把将他拉来坐下,四下一看,酒楼上只有一两位客人坐在远处,没有在意他们的谈话。他压低声音对柳湘如说:“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柳湘如诚恳的说:“知情不报,罪加一等,公子就不怕?”
公孙子兰认真的说:“我不怕!”
“公子真想知道?”
公孙子兰坚定的点头。
“这事从何说起……这么说吧, 嘉靖十六年,我妹妹柳湘莲十岁时被选进宫中,成了侍候皇上的宫女。我兄妹二人,从此天各一方,五年了,再也没有见过面……十月二十一日凌晨,我与父母在梦中,被村里所养之狗狂吠之声惊醒,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向我家奔来。父母就叫我从后院逃走,他们前去开门。我躲藏在附近的高坡上,等那帮人走后才回到家里……真是惨不忍睹,年迈的父母双双被害,身上被砍了十几刀才咽气!”
公孙子兰望着柳湘如闪着泪花的眼睛,轻声问他:“都是些什么人?”
“大内锦衣卫……”
“大内锦衣卫?”公孙子兰感到惊异:“为了什么?”
柳湘如眼里的泪珠滚了下来,他痛苦的说道:“事后我才知道,就在二十日夜里,妹妹柳湘莲与十五个宫女,忍受不了欺侮,共同谋弑皇上。事发后,十六名姑娘被凌迟而死,皇上还下令诛杀九族。我虽然侥幸逃脱,官家仍在捉拿于我……”
“原来如此……”公孙子兰被柳湘如所说之事震惊了,他也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讲述给柳湘如,但他隐去了沈中私放他外逃这件事。
柳湘如怎么也不信,出现在平民百姓之间的横祸,也会在贵为三军大帅身上发生。他睁着圆圆的眼睛,对公孙子兰充满了同情:“公子,这是真的?”
“一点儿不假。哎,你家在河套?”
“公子怎会知道?”
“听你的口音,像是河套的那儿的。”
“我家住在河套喇嘛河,那儿可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喇嘛河?我曾在那驻扎过,怎么从未见过你?”
“喇嘛河方圆八百里,公子贵为军中偏将,就是相逢……”
“怎样?”
“恐怕也不会低头看我一眼……”
“笑话,我不是那种人!”公孙子兰越来越喜欢上柳湘如,他真诚的说:“要是从前我们就相识,那该多好!”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说得好!那……”公孙子兰试探的问柳湘如:“我俩结拜一事?”
“只要公子愿意……”
公孙子兰大喜,立即将酒倒进一个碗里,他拔出剑来,在左手臂上划了一条口,血顺着刀刃流进杯中。柳湘如接过剑,也在自己的手臂划了一刀,两人的血在碗中汇合在一起。公孙子兰庄重的端起碗:“我公孙子兰与柳湘如在此结为兄弟,天地作证:从此我与弟弟生死与共,永不分离!”说罢,他将碗里的血酒一口喝了一半,把碗递给柳湘如。
柳湘如捧着碗,他晶亮的眼睛闪出兴奋之情:“天地作证,我柳湘如在此与公孙子兰结为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与共,永不背叛!”他一口喝完碗里酒,向公孙子兰出示空了的碗。公孙子兰感动了,他伸开双臂,紧紧把柳湘如抱在怀中,大叫一声:“湘如弟弟!”
柳湘如挣开公孙子兰的怀抱,脸上贸然出现一丝红晕,公孙子兰也没有在意,听见柳湘如回叫他“哥哥”,他高兴得跳了起来,夸张的大声答应。
两人正在高兴之际,掌柜的急匆匆跑上楼来,惊惶失色的对他们说:“不好了,按擦院出动大批人马,向这儿开来了。看模样是来捉拿两位公子……”
公孙子兰一听,拉上柳湘如的手就往楼下跑,在楼梯口,他把一锭银子扔给掌柜的,和柳相如连蹦带跳下了酒楼。空旷的大街上,行人已经廖廖无几,从店铺中射出的灯光,把街道照得半明半暗。两人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人奔跑的脚步声,公孙子兰辨认出来时的方向,就带着柳湘如迅速隐入黑暗之中。
公孙子兰回到客栈,一想捕快很快就会搜查城内所有的客栈,这儿是不能住了,还必须在关闭城门之前出城,否则就成了瓮中之鳖。他叫店家牵来他的黄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