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倒像是……她的同行。
蒲小晚索性又憋一口气,强行提气运功,果然立刻抑制不住的猛咳起来。蒲小晚放任着自己一顿乱咳,不转头,眼睛却斜斜的看着门口,一只手紧紧抓上被子的一角,只待对方进来便会将它向门口抛出去。
门被打开,蒲小晚的被子也同时出手抛了过去,抛过去的同时她费力的撑起身坐起来,在又下一步行动前,看清了进来的人的脸,于是停下来,面无表情的看向门口那个被被子盖住的人手忙脚乱的脱困,由着他笨手笨脚的弄开压住他的被子,在他还未露头之前就说,“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来人掀开被子来,右手里还小心翼翼的护着一碗药。的确是蒲小晚的同行——罗刹渡的药罗刹易朗。世人都知道罗刹渡有个善于用药的药罗刹,而药罗刹姓什名什,却只有罗刹渡的人才知道。只是药罗刹擅于用药,却并不擅于刺杀,通常他配的毒药,都是交给罗刹渡的其他伙计,由别人动手下毒。所以药罗刹易朗一般只热衷于干三种事情:配药、寻药、给其他罗刹渡的刺客同伙打下手。在可以干这三种事的地方,也许可以寻到易朗的身影,至于其他地方么,他便神出鬼没的,几乎成了神秘的传说了。
现在易朗只身出现在赵家,应该不是来协助其他刺客杀人的,那么是来寻药了?赵二小姐在各个能种草药的地方,种下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倒确实足以招来易朗这个“闻药香而知味”的“花蝴蝶”了。不过真有这么凑巧?
易朗悻悻的笑笑,抓抓头,将方才好不容易护住的药碗端过去,讨好似的献宝,“我就说你今晚就能醒嘛,她偏说起码要到明日正午。来,先把药喝了。”他口中那个“她”,应该是指的那位神医赵二小姐了。
蒲小晚低头看着他手里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有一丝疑惑的抬头,“你应该不喜欢做药汤的。”记忆里,解毒的、医病的、治内伤的、杀人的……各种用途的药到了易朗手中,都会变成一颗颗的药丸,又或者一堆干白的药粉,煎药做药汤这回事,她从来就没见他干过。
“啊?人是会变的嘛。”易朗又悻悻的笑笑,继续捧着碗献宝,“喝药吧,专治你的内伤,还兼治风寒。”
蒲小晚犹豫的盯着那碗药汁,易朗突然做出他平时不会做的事情,这让她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杀手的疑心更是让她自动怀疑这碗药汤里面有古怪有蹊跷。要不要喝呢?
后会无期(二)
易朗蹲在一株长的奇怪的植物面前,侧耳倾听着赵希韵说话。她每说一句,他便急忙着点头,眼里闪亮闪亮的冒着光。蒲小晚远远的路过时,正看见他在那里不断的做小鸡啄米状,于是别过头去不看了。
堂堂罗刹渡的药罗刹竟然在另一个精通医术的女子面前这副白痴德行,传出去有够丢人的,罗刹渡的名声估计都会荡然无存的。
不过再丢人也和她蒲小晚无关,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面无表情的,扶着栏杆,慢慢往后花园走。多活动筋骨伤才会好的快,躺在床上静养绝对不是罗刹渡的风格,起码不是她蒲小晚的风格。
回廊的尽头处有几级小台阶,蒲小晚走到回廊尽头,低下头,右脚刚放上台阶,便看见一双鞋闯进自己的视线,停在台阶下,不动了。
她抬起头,赵希孟正微笑的看着自己,“小晚姑娘是要去花园么?这么巧啊。”
是啊,好巧啊。蒲小晚忍住自己想要白他一眼的冲动,面无表情的,慢慢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赵希孟赶上前,故作不经意的拍上她的右肩,很“凑巧”的拍在她的伤口上,让她疼的一个趔趄,差点就倒了。好在赵希孟及时的好心扶住她,双手托着她的胳膊,“小晚姑娘伤还未痊愈,注意身体啊。”
蒲小晚不说话,只是暗暗用力,想要挣开,只是赵希孟面上不动声色,却也暗自和蒲小晚耗着力气,就是不松手,“小晚姑娘,刚好你我顺路,我扶你过去吧。”
见始终挣脱不得,蒲小晚便干脆放弃,由着他搀着自己往花园那边去。一路上,不和他说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好像搀着她的不是人,而是一件会自动走路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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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赵希孟每日都会“很巧”的“偶遇”正在去花园的路上的蒲小晚,然后很殷切的扶了她,很“凑巧”的“顺路”去花园。
日日如此,第九日上,连赵希洵都已经看不下去了,“大哥,你这样日日烦着小晚,她会不耐烦的。”连她都已经觉得有点不耐烦了,虽然小晚嘴上没说,但说不定早就不耐烦了。
赵希孟但笑不语,她真会不耐烦么?赵府这么大,去花园的路也不止一条,若真是不耐烦了,早就另选一个去处或者一条路了,何必日日去同一个花园,走同一条路呢。想到此,他竟然有一些高兴得意。
可惜这高兴得意没能持续太久,第二日,赵希孟如常“偶然”的准时路过那处回廊时,却没有看见蒲小晚的身影。他正疑惑的时候,花园那边却似乎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赵希孟循声过去,正撞见自己的三妹和蒲小晚在切磋武艺。
虽然这轮切磋只是比拼招式,双方都没有使上内力,但蒲小晚仍是落在了下风。
她一直只守不攻。她不敢进攻,她所学的进攻招式,都是为了夺人性命的。所以她不敢贸贸然进攻,担心自己一时错手……不知是因为兵器太不趁手还是因为伤势的影响,蒲小晚觉得手里的长剑有点不听使唤,更加不敢贸贸然进攻了。
赵希孟静静的立在远处,看到蒲小晚面不改色的和自己的妹妹比试,额上却虚汗直冒。才十天,十天而已,竟然就又开始舞刀弄枪的。而且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这人十天以前受了差点就没命的重伤。真不知是她恢复的够快呢还是她忍的够好。
赵希孟就这样远远的看了会儿,也并没有过去打扰她们,便独自一人离去,往厨房那边去了。现在煎药似乎还早了点儿,不过没关系,顺道把二妹拖过去,看看要不要换个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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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小晚将赵家送她的宝剑搁在桌上,想了想,又从包袱里把一套粗布衣服取出来,放回衣橱里。然后重新整理了一下随身的行李,确定包袱里该放的东西都已经放了,唐刀和各种暗器也已经随身带好了,愣了一两秒,终于推门而出,关了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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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小晚到得易朗房间的时候,他正埋头在桌上奋笔疾书,不知道写些什么东西,看见她进来,抬起头,一脸苦哈哈的样儿,“再等我一会儿,我录完这种药的方子和配法就走。”
蒲小晚不说话,走过去摸了凳子坐下,隔着桌子看着他,由着他继续写。
剩下的字越来越少,可是写字的人也越写越慢。但再慢也有写完的时候,易朗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向蒲小晚。可他刚抬头,手中一空,握着的笔已经被人抽走了。蒲小晚将笔搁回笔架,认真仔细的拿过易朗面前的纸张,一点点的吹干,边吹边说,“走吧,总是要走的。”
是啊,即便还有再多要写的东西,还有再多要说的话和问的问题,总是要走的。他这次寻到赵家来,不就是来接她走的么。她杀了神捕门的慕容先生,罗刹渡的计划,就好像解了桎梏的齿轮,真的轰隆隆的开始运转起来了。为了接下来的计划,他和她,都是非走不可的。
易朗无奈的起身,拿了一早打好的包袱,接过蒲小晚吹干的纸张,折好了放回怀里,叹一口气,“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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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两个黑影翻出赵府的高墙,消失在了黑夜里。黑影走后,另一个人影才从暗处闪身而出,坐在洒着月光的台阶上,眯缝着眼睛盯着方才那处高墙发愣,久久不曾挪动目光。
白天看见她能比较自如的翻腾着和三妹切磋时他就知道,今夜大概可以和她践行了。只是上一回她这样离去时他的“践行”让她多留了这许久,这一回,他却找不到什么理由为她“践行”,让她一留再留了。这一回,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目送她离去而已。
许久,直到台阶膈得屁股有些发疼,赵希孟才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浅笑着,转身回房。终究是要走的啊,即使内心曾经有所动摇,她也还是一个刺客,一个还算称职的刺客,怎么可能一直留在赵府这个也不算是什么温柔乡的地方。她有她要做的事,他有他要走的路,只要她一日为刺客,他一日为大侠,即使能够重逢,也还是早晚会分开。聪明如他,早该想到的,却一直不愿去想。
转身回房的路上他突然掉了头,先去了她住的厢房。佩剑留下了,洵儿送她的白衣也留下了,他给她买的粗布衣服也留下了,什么都留下了,也许真不会再回头,也不会再相见了?
一时间他有些怅惘,反复摸着那布衣,想要在失落中找到些许的慰藉。只是这浅薄的慰藉,似乎反倒让他更加怅惘了。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将布衣搁到一旁,在衣橱里翻箱倒柜起来。直到将所有衣物都翻得杂乱无章,揉得七零八落,他才抬了头,两眼放空却又兴奋的闪光。她把那套长衫带走了,洵儿送她的那套灰色的长衫!
那长衫在她易容成男子时确实用得上,只是他和洵儿都已经见过,怕是乔装成男子时不好再用它的。可她竟然带走了,竟然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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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翻出赵府行了不远,蒲小晚却突然停下了。
“怎么?”易朗适时的察觉,担心她是因为伤痛的关系。
“没事,好像落了些东西在赵家。”不是落了东西,是把不该带的带了,明明收拾包袱的时候一想再想,怎么还是疏忽掉了。
“很重要么?要回去寻么?”易朗激动着,不只是因为担心而激动,他在心里期盼着,很重要就好了,回去寻就好了。
蒲小晚摇摇头,继续赶路。
原来不重要啊……易朗不觉有些沮丧,垂着头,不紧不慢的跟在蒲小晚身后。心下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懊恼起来,早知道该自己落下点
行侠仗义(一)
赵希洵很兴奋,大哥出门从来都不愿意带上自己的。
去神捕门那次不算。去神捕门那次,他不过是想让小晚一起去,才勉强带上自己的,她心里清楚的很。
这一次他竟然主动带上自己,她真的,觉得很不寻常。不过不管怎样,她总算可以跟着大哥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了。一想到此,她就开心的不去计较大哥带她出门的真正原因了。
只是这开心却没能持续多久。闯荡江湖,什么叫闯荡江湖?她自小就爱拿这个问题去烦父亲和大哥,只是他们都只是笑一笑,宠溺的摸摸她的小脑袋,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以至于她对那个神秘又遥远的江湖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幻想和憧憬,总梦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做一个潇洒不羁的女侠。
只是……江湖到底在哪里?
离家已经半月有余了,赵希洵无聊得想要回家了。这大半个月以来,他们日日都在行路,却,日日都在游手好闲。每到一处,便寻到当地最有名望的大侠府上去,叨扰几天,在这几天里再把当地出名的酒楼饭庄统统走上一遍,吃喝玩乐之余再寻个空闲和做东的主人过上几招切磋一下,便算是大功告成,可以寻下一个吃喝玩乐的地儿去了。
“大哥,你……不是要带我闯荡江湖的么?”又一次的酒足饭饱后,赵希洵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们正在闯荡江湖啊。”赵希孟满意的回味着这家酒楼的招牌菜酱香猪肘的味道,思索着要不要另带一份回家做宵夜。
“可是,可是这半个月来我们除了到处骗吃骗喝之外,什么都没干啊。”
赵希孟急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嗓子,看了看四下,没有发现其他江湖人士,才开口说,“这怎么能算是骗吃骗喝呢?在江湖上走动,交情也是很重要的,不四处走动走动,哪里会有人脉和交情。”
这么说也对,可是,“那我们何时开始行侠仗义?”
“这个嘛……”赵希孟举筷,继续戳那根已经没有什么肉剩下的猪肘,“如今太平盛世,哪里有那么多行侠仗义的事可做啊。若是偶然遇上了,我们自该尽心尽力,可若遇不上……三妹,还是四处活络交情更重要啊。”
“太平盛世?哪里太平了?”赵希洵话刚出口,就看见大哥接连示意自己噤声,才想起这样的话要提放隔墙有耳,忙也压低了声音,悄声说,“我们这大半个月来经过的地方附近,有二十五六处山贼的窄子,这里再向东行不到三日,京杭大运河上的水匪多如牛毛。”她本还想说最近黑道的刺客横行,竟然连神捕门的慕容先生都敢杀,却又想到慕容先生正是被小晚杀了的,而自己和大哥刚好还做了帮凶,便住了口,只是认真的以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大哥,仿佛在问,“为什么不去行侠仗义。”
赵希孟叹口气,扔了筷子,“山贼水匪也不过是项营生,有不少都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做了这行的。除非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恶匪,否则一般黑白两道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眼见得赵希洵明显有些失望的低头,赵希孟又道,“你想要行侠仗义本是好事。这样吧,等我们到下一处落脚处的时候,四下打探一下,看看哪一处的山贼无恶不作最是可恶,我们便去替天行道一回。”他话音未落,赵希洵已经眼神明亮的抬头,似乎甚为期待。
赵希孟看在眼里,脸上挂着欣慰的微笑,内心却窃笑不已。三妹从小就对江湖之事特别有兴趣,比起自己,似乎三妹更适合继承老爹的衣钵。等到成功把她拐进江湖,让她自己可以摸爬滚打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的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了。把三妹骗进江湖来,是第一步。
一入江湖深似海啊,三妹,保重了。
赵希洵满心期待着几日后就正式开始的自己的江湖之旅。上一次自己经验不足,竟然差点遭了那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