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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闺蜜重逢
盼盼果然提前回到了老家安义市。安义这个小市历史由来已久，是历史上哪位皇帝的祖灵所在地，风水极好，但自从出了一位皇帝之后就像被用光了所有的运势，逐渐没落了，边缘化了。安义勉强从县升级为市后，人民的生活水平比起周边县市还落后不少。
安义市的第一任市长姓黄，父母早年是在东南亚经商的华侨，黄市长做事雷厉风行，极有魄力，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力排众议在安义市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大兴土木，建城楼、修大门、挖人工湖、造功德碑，据说他花了七位数的大价钱才请到国外知名的风水大师前来指点江山，让这些工程肯定能聚住安义兴旺之气，永葆地富民强。
盼盼家地处安义市偏南方，正巧那人工湖就挖在她家附近，这可给盼盼一家人多了个饭后散步的好去处。盼盼回家后，每当朋友来找她玩，她们都很喜欢到这个湖边来走走。
那天小豆子和小丸子都来了，三人拥抱在一起，细数对方身上的变化，都是大惊小怪的神情。小豆子是个很活泼的女孩，眼睛圆圆的，像两颗滚圆的绿豆；小丸子则略胖，浑身都圆圆的，像刚出锅的小狮子头。
“豆子，你老公怎么不跟你一起来？”三个人中只有小豆子已为人妇，“老公”在盼盼眼中还是个挺新鲜的称呼，至少自己的父母从来没有“老公”“老婆”这样互称过，最多的时候一个“喂”或“哎”，便已意会言传。盼盼曾收到过小豆子发给她的照片，照片背面写着“豆子和老公”，觉得特逗，就像小孩过家家的照片一般，照片里的男孩推着小平头，眼神比较木讷，上身的外套还是那种上世纪工人们最喜爱的藏蓝色。盼盼感慨了好半天，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小豆子的少女时的偶像是《蓝色生死恋》里轮廓清晰又帅气逼人的宋承宪。
“他来不了，在厂里干活呢。有时候是白班，有时候是晚班，也没个准点。”小豆子无奈地笑笑。
“小豆子老公可是咱市的劳模呢！”小丸子在一旁嘻嘻哈哈地插嘴道。
“你再说！”小豆子一个巴掌打在了小丸子的肩膀上。
这事儿小豆子的确敏感，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的男人被评为“劳模”总不如人家升官发财来得荣光，那个憨厚老实的男人一天到晚只知道埋头苦干，从来不计较钱多钱少，也从来没去给自己争取个管事的职位，辛辛苦苦了几年，人家有点心眼儿的都被提拔成车间主任了，他只得了个“劳模”的称号。提起这“劳模”自己就来气，可她那傻老公还觉得光荣，天天乐呵呵的。熟人见了小豆子都喊她“劳模夫人”，让她哭笑不得。
“当劳模的老婆多有福气，他在家肯定什么家务活都抢着干！”盼盼也乐了，这是她臆测的，她眼里的小豆子一直是那个娇生惯养、喜欢乱发脾气的小妮子，这样一个男人肯定是把她当做手上的水晶娃娃了。
“他干活？我告诉你啊，这男人一结婚后就是大爷，家务活别说干了，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每天回来把脏袜子往地上一扔，倒头就睡。”小豆子怨气颇多，不过这倒是事实，安义这个小城自古以来就盛行大男子主义，近几年发展较快的能源产业也都重男轻女，所以这个地方无论是什么地位的男人都是把老婆当复合保姆看待的。
“不会吧！以你的脾气可怎么受得了啊！”一想到小豆子围着围裙在烟雾缭绕的厨房做饭、套着手套在小院里汗流浃背洗衣服的场面，盼盼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咱现在还能有什么脾气？受着呗！谁让我们是女人呢，到明年有了孩子，生活就是两点两面。”小豆子这话说得十分顺其自然，就像一句最普世的哲理，老公、孩子、两面老人，一个正常而平凡女人的生活不过如此。
小丸子走在一旁沉默着，盼盼注意到了她的沉默，赶紧拉过她的手，“丸子，你呢？你也想结婚了吗？”
“想结婚也得有人要我啊，家里倒是介绍了几个，不是我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我，没小豆子这么好的福气啊！我现在就盼着赶紧过了实习期，能当上值班护士。你不知道实习期的工资有多低，一件好衣裳都买不起，而且要干些什么活啊！就说上次吧，我们病房有个瘫痪病人，那天家属有事出去了，恰逢病人内急，护士长就让我去护理。妈呀！你是不知道，差点把我恶心死，一个老头光着下身，我又要搂、又要扶、又要挪，完事后还要给他处理，你说一个姑娘家干这种事，我自己都害臊！”
“这……就不能换个岗位吗？”盼盼对小丸子的遭遇十分同情。
“换岗位？院长又不是我亲爹，哪那么容易？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实习护士会分到医院里来吗？你不做就回家，总有人做啊！”小丸子对盼盼说这话的时候，俨然一个入世已久的资深顾问般。盼盼插不上话了，朋友们的经历，她不能感同身受。实际上盼盼也一直生活在书本里的世界，只需要看，不需要做。当两种不同的生活没有了交叉，曾经的亲密无间也会出现距离。盼盼看着小豆子和小丸子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安义的生活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第十一章 子墨来访
临近春节，冬的寒意更浓了，盼盼妈正在和老公商量着给韩局长送点什么礼物，包个红包是最省事的，但包多少就值得商榷了，太多人家显然不会收的，太少当然又拿不出手，还有什么礼物既不落俗套又显贵重呢？是典藏30年的精品茅台，还是武夷山*大红袍？是一块劳力士金表还是专柜的名品包？俩人各有说辞，争执不休。
门铃响了，一个小伙子站在门外。“阿姨好，盼盼在吗，我是他同学迟子墨。”盼盼妈上下打量着小伙子，浅蓝色休闲西装，灰色牛仔裤，175cm左右，五官干净清爽，即刻露出了微笑：“在啊，在啊，孩子进来吧，快进来！”正在上网的盼盼听到声音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这是时隔两年后俩人的第一次对视。迟子墨眼里的盼盼脸色苍白，如同阴天的云，一种没吃好饭的感觉。那长长的马尾辫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款齐耳短发。原来他脑海里的女孩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拥有一张圆乎乎的脸，像熟透的苹果一样透着光泽，别看个头不大却很能吃，可以轻易消灭两笼蒸饺和两根鸡腿，夏天还能一口气吃上三桶冰激凌。
盼盼却很难想象一个男孩子怎么会瞬间长成男人的。他以前穿过西装吗？貌似一次都没有。还有头发梳得很整齐，貌似还用了啫喱，不似原来那纠结的干草垛。她脑海里的子墨总是穿着校服的，没事的时候静静地在课桌旁边拿几张破纸写写画画地练字。
盼盼笑了笑，迟子墨也笑了笑，几乎同时说：“都快认不出你了。”
跟盼盼爸打完招呼就钻进书房的平静反应不同，盼盼妈似乎有点兴奋，“小迟是哪里人啊？在哪里上的大学？”“小迟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妈！”盼盼冲妈妈吼了一声，使劲使了个眼色，“问那么多干嘛，快去忙你的吧！”
“好，好，我就不打扰你们啦，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吧，我这就去买菜了！小迟今天就在家里吃饭啊。”盼盼妈披上一件大衣，满脸堆笑地出门去了。
“晕，现在的家长都得了审查症了吗？”盼盼拿起一个茶杯，又从抽屉里翻出茶叶。
“没关系，我不怕审查。你妈貌似对我印象还不错哈！”迟子墨坐下来跟盼盼逗趣。
“美得你！”才一会儿功夫他们就恢复到了中学时的谈话状态，互嘲互讽，无所顾忌。
“盼盼，你明年要毕业了吧。”
“嗯，明年6月份。”
“你打算留在南江还是回来？”俩人嬉笑了一会儿，迟子墨终于进入了一个稍稍严肃点的话题。
盼盼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不确定，如果在南江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只能回来。”
“盼盼，你在南江又没什么依靠，女孩子一个人呆在外地很危险，身边还没什么亲人照顾你，你会生活得很累。”迟子墨讲得很恳切。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在南江先找一个男朋友，好有个依靠是吧？”盼盼笑出了声，接着说，“这倒是个好想法哦！”
迟子墨没有笑，他的脸凝固成了一块冻豆腐：“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回来！”
盼盼看着他的眼睛，又低下了头，“不急，还有半年呢。”
“你去张娜和田飞家了吗？”迟子墨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还没，准备过几天去的。”
“咱俩一起去吧。”
“咱俩一起？”虽然说不出有哪里不对劲，但盼盼心里还多多少少有些敏感。
“他们买新房子了，你不知道路。”迟子墨看出了盼盼的疑虑。
“那好。”盼盼点头同意了。
盼盼妈兴冲冲地拎着一筐蔬菜和蛋肉回到家里时，客厅里已经只剩下盼盼一人。
“小迟呢？”
“走了。”
“他不是我们准女婿啊？小伙子看起来还不错哎！”盼盼妈一脸失望的神色。
“妈，你真是的，谁说他是了！”盼盼愠恼地看着妈妈。
这时，盼盼妈注意到了茶几上有个暗红色丝绒盒。“这是啥？”
“迟子墨送给我的。”
盼盼妈打开盒子，一根长长的银链末端挂着一颗晶莹饱满的珍珠。珍珠下方那细细碎碎的流苏就像一抹仙人的银发。
“真漂亮！嗬！还是南洋珠呐！怪不得一看就不像便宜货，我们安义可买不到！”盼盼妈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根链子走向书房，“哎，你看看，我们把这个外国货送给韩局长的爱人怎么样？”
“妈，你想干什么？”盼盼听了顿时火冒三丈，三步并两步冲进书房夺回链子，“这是朋友送给我的！”
第十二章 尴尬送礼
去拜访韩局长那天，盼盼妈特意给盼盼买了一件大红色的羊毛外套，说看起来特别喜气，盼盼没说什么，但总觉得被这身火火的装扮包围着，太鲜艳了，总是有些不自在。
韩局长家在安义交通局内部住宅区。那片住宅区建于九十年代初期，只有三栋楼，那90多平米的三室一厅套室设计在那个年代曾震动过整个安义县，凡是从交通局门前经过的人们，望见这几栋住宅楼，都会忍不住眼红：“啧啧，人家交通局就是先进，能盖上这么高级的住宅楼！”风吹日晒十几年，当年那乳白色的墙体早已变成斑驳的黑灰色，如同晒干开裂的土地。
韩局长十几年一直没挪过窝，即使单位很多下属都已经在开发区买了动辄超过120平米的新住宅，他也没有动过搬家的念头。为什么？只有一个原因，风水。黄市长早年执掌安义市，顺便发展了一大批风水信徒，韩局长就是其中之一，不仅坚决拥护，还相当痴迷。他当时挑选的这东头边户，不仅地势低洼，有聚财之兆，还紫气东来，首当其冲，是个升官发财的祥瑞宝地。韩局长十几年一直坚守在这块祥瑞之地上，就像古代日日夜夜驻守在皇陵的守陵人。终于有了这么一天，在临近天命之年被提拔为交通局局长，当他走进局长办公室那一刻，心中充满了对前任黄市长的感激之情。虽然，提拔他的另有其人。
盼盼随父母走进韩局长家，第一感觉就是“怪”。一进门，一扇大大的麒麟图屏风就横在眼皮底下，几乎遮住了屋内的所有空间，从屏风右侧进了客厅，却发现沙发不是放置在最宽敞的墙边，而是一扇窗户底下，卧室门上方没有挂钟，而是圆镜子。后来她才听说，这一切安排都遵循了最苛刻的风水原则，因为大门不能对着洗手间，所以要插上屏风，镜子放在门口上方有照妖辟邪的作用等等。
“哎呀，韩局长，过年好，恭喜荣升，恭喜荣升啊！”韩局长一露面，盼盼爸爸就递上早已准备好的鹿茸、人参等东北珍品特产，脸上的褶子笑得像把折扇。
“谢谢！谢谢！老同学，你看你，还带什么东西呀！”韩局长一边推辞着，一边示意老婆把东西拎到里屋。
“这不过年嘛，也没啥贵重的，应该的，应该的！”两家人一边寒暄着，一边让烟倒茶，盼盼就像一个移动的木偶，被母亲牵着，表情僵硬，一言不发。
“这是女儿吧，好多年不见，都成大姑娘啦！”韩局长扫了盼盼两眼，又递给她一个苹果。
“韩叔叔好。”盼盼微微欠身问好，然后低下头来只顾玩自己的衣角了。
两家人又叙了会儿家常，终于进入了正题。
“韩局长，明年咱交通局是不是要招一批新人啊？这不女儿也是明年毕业，不知道有没有合适她的职位啊？”
听到爸爸这句话，盼盼明显感觉到身体内血流量加快，一股热流直往脑袋上冲，她的脸红了。盼盼也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脸出现了问题，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刻意地调整了一下情绪。她庆幸来的时候听妈妈的话穿了一件红色外套，否则，那吸引别人注意力的红色绝对不在身上，而在脸上了。
“明年的确招人，不过要考试的。你也知道国家现在的政策嘛，逢进必考，都是统一命题，专家打分，这人事权可不在我们手上啦。盼盼学的是啥专业啊？”韩局长依然和颜悦色，但话却说明白了。
“中文，还是硕士。”盼盼妈妈抢着说道。
“学历挺高啊，盼盼可真是个才女！只是这个专业我们招的也不多，我们交通局嘛，主要还是招规划设计和土木工程这一块比较多。”韩局长已明显面露难色。
“韩局，您看咱都这么多年老关系了，您就帮帮忙，能不能找个适合她考的？”盼盼爸爸的语气已经明显带一点哀求的意味了，这让盼盼很不舒服，想想自己堂堂一南江师大的高材生，干吗非要在安义这个巴掌大的地方低三下四，让父母陪着笑脸丢人？那一刻，盼盼恨不得拉起父母冲出门去，但是她不能这么做，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假装两个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