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里的冰块化开，发出轻细的响动。
贺谛眸光渐暗，不知是不是光影的关系，只让人觉得那双点漆般的眼眸一点点沉了下去，变得深不见底。
“是吗……”
他的面色渐渐平缓，波澜不兴。
“既然你不想说，那么至少我应该能问一下，为什么你会在人界？还有，为什么我会忘记一切？请你这次毫无隐瞒地告诉我，可以吗，女神殿下？”最后几个字明显带了几分嘲讽。
珞城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该怎么办？
将一切都告诉他吗？
然后，再让自己的心被他冰一样的言语狠狠地戳上几个窟窿？
“抱歉，你出现在人界其实我也很惊讶，所以关于你失忆的事情我实在是毫不知情。而关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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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约定（3）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酸涩的感觉混入指甲掐出的疼痛，她惨然地对他笑道：“你真的想知道吗，我们的事情？”
寂静的沉默。
餐厅里缓缓响起里拉琴古老而忧郁的旋律，仿佛来自千年前的幽怨哀叹。
她一直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已经足够成熟了，可当那些沉在记忆深处化为尘埃的过往被自己用力地掀起时，才发现下面牵连而出的全是尚未愈合的血肉。
不是因为痊愈了，是因为太痛，痛得没了办法，只好尝试着放弃。
珞城张开口，打算全盘说出，忽地头顶蹿出一个人：“哟，这不是转学生跟我们的珞城美女吗？怎么，约会啊？”
随即就有人附和：“瞧不出来啊，居然是新来的转学生将我们七情不动的校花给约了出来。二班的人还在打赌呢，看赵家玮什么时候能完成约会的第一步，估计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里已有人先下手为强了！”
接着就是一阵喧闹。
珞城看了看周围凭空出现的几个人，都是班里的同学，平日里交往并不深，大概是出来吃饭，想不到居然会撞上。
“对了，城城，附近新开了一家KTV，听说设备不错，要不要一起去试试？”有人提议。
若在平时，珞城肯定会用最得体的方法拒绝掉。
但是今天……
她实在没什么心思再去周旋，只是淡淡地说：“抱歉，我没什么兴致。”
“唉？不是吧，见色忘义哦！城城，你这可就不对了！怕你这位大帅哥不放人啊，没关系，你们两个一起来。”
“对不起……我……”
“那就一起去吧。”贺谛忽然开口。
珞城一愣，反应慢了半拍：“什么？”
“一起去玩吧，反正明天是周末。”他朝她伸出手，挑起眉梢笑道，“还是你打算去别的地方？”
“不……”
她想拒绝，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咬了咬下唇，“好吧，我去。”
2。
包厢里有些昏暗，夹杂着香水与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直让人晕眩。
珞城坐在角落里，捧着汽水瓶咬着吸管，非常敬业地……发呆。
眼前不断走过男男女女，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抱在一起唱着熟悉的歌。
人类很喜欢自娱自乐，不管是遇见什么过不去的事情还是碰到天大的喜事，又或者仅仅只是无聊得需要人陪伴，都能聚在一起畅快地哭、笑。
似乎那样就能很容易地忘掉自己、忘掉烦恼，即便短暂得只如昙花一现，但那一瞬的开心却是实实在在的。这是他们想要的，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她倒真的希望自己也能学会这种不管不顾的麻木。
“又在想什么？”
贺谛似乎很能适应这种昏暗的场所，闲散慵懒地靠在柔软的沙发里，张开的手臂稍稍一收就能将她搂在怀里。
“发呆。”她如实回答。
他忍俊不禁地问：“发呆？”
“不然还能做什么？”
“你不去唱歌吗？”
“没兴趣。”她感到很意外，“你居然也会主动参加集体活动。”
“从前的我不会吗？”
她想了想，发现自己很难想象冥王穿着他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色斗篷，阴着脸陪着一群冥神唱歌……
那画面……太恐怖。
“呃……你更喜欢一切都按你的步调走，整齐划一。”
贺谛“哦”了一声，了然道：“就是说我更喜欢大合唱？”
珞城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随你认为。”
他闷笑出声，看她气恼地托着下巴歪过头去，顿了顿说：“还不急。”
“什么？”
珞城下意识地应了之后，才懊恼地发现自己居然对他所有的动作都会不由自主地在意，即便强压住心神，可身体却怎样也不听控制，实在是对他……太上心。
“我是说我与你的关系——还不急。”他望向大屏幕，此时正放着一首喧闹的歌。
一男一女正唱到欢畅，但调子早跑得不知所踪了，实在难以入耳，可他却饶有兴趣地打着拍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欢◇迎◇访◇问◇BOOK。◇
第21节：约定（4）
珞城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他斜挑起眉梢看了她一眼，像是刚下了决定，却又把握十足地说，“我会在你身边慢慢回忆我们曾经的关系。是爱人也好，是仇人也罢，或是分手后已经形同陌路，我都会自己弄清楚，所以，一点也不急……”
珞城怔怔地望着身旁的男人许久，手中的汽水瓶没拿住，“砰”的一声摔到地上，白色的泡沫溅洒出来，染了一地。
从地下的包厢里走出来时已是深夜了。
几个人对珞城与贺谛的关系很是好奇，八卦地问了两句。
珞城只是含笑地推太极，什么也不肯多说。一行人碰了软钉子，自知没趣，方才散了。
两个人在清冷的街上慢慢地走。
到了路口，他帮她拦了辆出租，两人坐进去，他才发现：“我还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和平山路。”珞城报了一串地址。
司机惊叹道：“那里啊，可不是普通人能住得起的地方呢。姑娘你原来是一个大小姐啊！”
珞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声对贺谛解释：“我不是什么大小姐，我是孤儿，从小就被舅舅收养了，跟李陶然——她是我表姐——一起长大的。”
贺谛“哦”了一声，吩咐司机开车。
和平山路在A市的郊外，路程不算太远，却也不近，途中还要经过一段曲折的山路。
李家三代殷富，宅子也是几十年的老宅。
司机的车开得极快，几个拐弯甩得珞城东倒西歪，额头险些磕上玻璃。后来又过了个拐角，珞城再也扶不住，直直地朝贺谛怀里栽去。
“啊……抱歉。”
珞城红着脸说，然后嗔怪道：“司机大叔，您开得太快了！”
她动了动，挣扎着想坐起来，贺谛却按住她的肩，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柔声说：“不要动。”
司机在反光镜里瞧见这一幕，笑呵呵地起哄：“小姑娘，你这就不懂了，我是在给你们创造机会呢！”
珞城的脸更红了，啐声：“您真会说笑。”
贺谛却不笑，只是把手轻轻地抚在她的肩上。
柔软的衬衣徐徐地透出温暖的触感。车里的空调开得有些低，那份暖意愈发明显。
珞城的头枕着他的腿，乌亮的头发披了他满怀。
一股淡淡的甜香轻缓而上，初时不觉，渐渐暗香萦绕，想仔细分辨时，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一种无声的挑逗，时远时近，直勾得人心脏突突地跳动。
她小巧的耳垂在秀发中显露出来，一点淡白，透出些许粉红，如玉一般，让人忍不住想亲吻。
其实不是不心动的。
因为她靠得太近。
所以，情自难却。
他想亲自弄明白，她与他之间，究竟是一场怎样的神话与传奇。
3。
周一上学时，珞城听说那些丢失的首饰都已经找回来了。她清楚是那只叫库洛的小精灵干的，就并未多言。
第一节课刚结束，赵家玮就忽然跑来找她。
“珞城，琴房的事情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周二、周四、周六的晚上你可以用琴房来练琴。”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珞城有些摸不着头脑。
钢琴？
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啊？你不是已经……”
“嗯，我想比赛期间应该会有不少人去借琴房，所以打算先下手为强。这是琴房的钥匙，你明天就可以用了。”
他拉起珞城的手硬把钥匙塞给她，咧开嘴笑了笑，忽然又有点踌躇。“那个……珞城……”他手撑着门沿，一脸紧张，“我……其实……那个……我想问一下……你……”
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珞城也不知他究竟要说些什么，正好看到杜敏也从门前走过，便对赵家玮说了一句：“抱歉，我有点事先走了。”
不算小的声音，满身紧张的赵家玮却没听见，只是闭着眼睛吞吐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你这周末能不能跟我一起出去玩？”
睁开眼，眼前的佳人却早已不见芳踪了。
珞城跟着杜敏也去了话剧社的布景间，她随手拿起一张面具摆弄着。她将手中的面具放在脸上，对着镜子比了比，铜镜里的人青面獠牙，异常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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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约定（5）
可是再拿下时，就是自己的那一张还算得上漂亮的脸。
记得不知谁说过——人也好，神也好，总是喜欢戴着面具到处跑。有的人外表和善亲切，内心却阴险歹毒；有的人看似阴冷凶残，心地却是温柔善良的。
凡事不能只看表象，而要往里看，看他的心。
可是冥王的心，又有谁看得清？
她认识了他那么久，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了解他……
“你这两天的感情生活怎么这么乱？红鸾星动了？”杜敏也笑问道。
“哪有。”珞城好笑地说，“你又从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的消息。”
“你以为我整天就闷在这里补道具啊。再说了，就你那点破事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无风不起浪，若是没一点端倪，怎么会如此沸沸扬扬的？”
“谣言止于智者，估计过不了两天就不会有人信了。”
“我看未必。”
杜敏也站起身，坏笑着捏起她的下巴：“我们的珞城妹妹怎么说也是菁华首屈一指的校花，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若是从前，我也就当是哪个不自量力的男生打算追你罢了。可是这次呀，我看就不那么简单了。别的不提，单说你这些天来找我的次数我就发现不同寻常了。你这个家伙若不是遇上心烦的事情才不会理我吧。我倒真的好奇，这位贺大帅哥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连冰美人都被他弄得动了心？”
珞城笑骂着拍开她的手，一指头点过去：“前辈你啊……就是因为老没点正经，话剧社才这么人丁不旺的。”
杜敏也不以为意：“若是人丁兴旺了，你这只鸵鸟还能去哪里倒苦水呢？”
珞城抱着面具想了想也是：“对哦……我今天的苦水还没跟你倒呢。”
杜敏也却没什么兴趣：“最近我忙，没工夫听你那点破事。喏！”她随手掏出两张票丢过去。
珞城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什么？”
“主题公园的门票，最近新开的那个。那里的老板跟我爸认识，特意送了几张票。你知道我对这些没兴趣，不如你带上那位转学生一起去，等玩回来估计什么烦恼就都没了，比我这个垃圾桶强得多。”
“可是我还是更喜欢你这个垃圾桶……”
“从今以后我这里心理咨询开始收费了，每分钟三百。”
珞城撇了撇嘴：“算了，你还是把票给我吧。”
晚上回到家，珞城一个人在卧室里看着门票发呆。
要……去吗？
想到这里自己先是一愣。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原本打算再也不见他的，可他却缠了过来。
没办法，她只能妥协。
本来决心不管怎样都不能再对他动心了。
自己的心早已经伤痕累累，根本就承受不起第二次的离别……
可是……她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即便知道前面只有无尽的深渊，她必须悬崖勒马，可怎样也把持不住。
几乎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心就轻易地沦陷了，不知不觉间越陷越深，再也无法回头了。
哪怕只是看到了一丝小小的光亮，她都忍不住想去做那奋不顾身扑火的飞蛾。
大概是因为从前太爱他，所以到了现在，依旧不死心。
于是就想，既然他忘记一切，是不是上天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只要他想不起来她的背叛，或许他们还有机会再在一起……
但是……
珞城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李陶然刚洗完澡从外面进来，咬着冰棒趴在她床上看漫画。很古旧的一本书，大概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作品。
不知看到了什么地方，忽然甩出一句：“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男人。”
珞城闻言偏过头，李陶然举起漫画指给她看：“喏，男猪对女猪已经好得过分了，真是奢侈。”
珞城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有一段小字，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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