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水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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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水云都-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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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里突然有鸟儿啾啾叫了两声,叶勋笑了:“你还记得从前你养的那只红嘴鹦鹉吗?”

旗云回忆了一下,也笑问:“就是被寂云捉着掉进水的那只?”

“其实那次不是寂云的错。”叶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当时寂云手里抓着鹦鹉从我旁边走过,我正在练武,一不小心就将他推了下去……”

“我说呢,后来我还一直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就掉下水去了。”旗云抿唇一笑:“那你当时怎么不说?寂云糊糊涂涂的,还以为自己撞邪了呢。”

叶勋有些尴尬:“我觉得很丢脸……”

旗云讶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叶勋。良久,摇头道:“这可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是你们把我想得太好。”叶勋淡淡:“但其实我也会觉得丢脸,也会觉得无能为力,也会有奋力想要逃避的事。”

“但更多的时候,你都做得比大多数人要好,不是吗?”旗云柔声道:“你并不是神,怎么可能事事都完美。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难得,凡事何必太过苛求。”

“如果我可以再强大一些,如今也许就不会是这样。”叶勋涩声道:“我有时忍不住想,假如我早出生二十年,或许就已经能建起一个盛世。那样的话,我们……”

“叶勋。”旗云打断了他的话。叶勋一怔,自知失言,苦笑了一下,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也该成亲了吧?叶伯伯没和你提过吗?”旗云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总不能真让你这样在沙场混迹一生吧。”

“这次回来的确是说起过几次,”叶勋苦笑:“不过都被我拒绝了。”

“是没瞧见中意的么?”旗云当然不会他拒绝的理由,只是道:“若是有合适的姑娘,便趁早娶了吧。无论如何,总不该让叶家后继无人。”

“这些我都知道,但真要接受起来,始终还是有些困难。再看看吧。”叶勋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顿了顿,对旗云道:“要不要回去看看萧伯伯?过这么久了,他话也该说完了。”

提起萧别,旗云眼中闪过一抹忧色,立刻点点头:“也好。”

7

7、第六章 。。。

回到萧太傅卧房外的时候,正遇上从门内出来的萧夫人。

萧夫人一身素色衣衫,平日素来温婉平静的面容此时却笼上了深深的忧虑。她眼角微微泛红,抬头看见叶勋与旗云双双走来,竟有些尴尬地别开了脸。

“娘?”旗云上前扶住她,焦急道:“是爹怎么了吗?”

萧夫人摇摇头,抬手试了试眼睫:“我说不清楚,你进去看看他吧。”

“娘,您别伤心,爹一定没事的。”尽管此刻自己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旗云仍是柔声安抚道:“您先歇会儿,等见了爹我就来陪您说话。”

萧夫人叹了口气,没接话,倒是对叶勋道:“你也一起进去吧,你萧伯伯……有话要对你说。”

叶勋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旗云,却见她眉头轻皱,眼含忧虑,心中不禁一痛。当下对萧夫人点头道:“侄儿知道了。还请萧伯母千万注意身体,莫要太过伤神。”

“嗯。快去吧,别让他等着。”萧夫人冲他们摆摆手,也独自转身朝外走去。

此时正是午后时分,屋外艳阳高照。虽说仍透着凉意,但较之前些日子的天气,总是让人觉得明媚通透了许多。不知为何,看着萧夫人略显单薄的背影,叶勋竟觉得有些沧桑。

而一旁,旗云皱着眉,转身踏入房内。

萧太傅的卧房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闭着窗四散不去,闻起来倒像是久病之人的住所。

旗云来到塌边,低头凝视正闭目养神的萧太傅,鼻尖忽然就是一酸。

病榻上的太傅身形瘦削,脸颊两侧深深凹陷下去,泛着些许青色,看上去似乎不仅是操劳过度那么简单。

“爹……”旗云伏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

萧太傅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待看清面前的人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是更深的忧虑:“旗儿?”

“是我。”旗云替萧太傅拂开鬓边的发,柔声道:“爹,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萧太傅环顾一圈,目光在落到叶勋身上时微微一顿,淡淡道:“扶我起来。”

旗云将他扶起来,拿了个垫子垫在身后,又拉将被子再拉上去一些,遮住大半个身子。这才道:“爹,您年纪也大了,怎么能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呢?旗儿深居宫中,不能侍奉膝下,本来已是羞愧,如今更不能放心了……”

旗云低声说着,话语里却带了些久违的撒娇意味。叶勋听在耳中,忽地想起了从前的她。那时她同自己讲话也会不自觉地撒娇,声音柔软温和,每每都令他无法拒绝。如今三年未见,两人却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的嗓音依旧温软,说出的话却疏离而淡漠,往往数语,便将人不动声色地拒之千里。

叶勋正想得有些出神,却听萧太傅道:“先不说这些。勋儿,你过来。”

“萧伯伯。”叶勋走上前,在旗云身后坐下。

萧太傅拉起叶勋的手,捂在掌中拍了拍,叹道:“勋儿,是萧伯伯对不住你。”

旗云皱眉,叶勋也是一派疑惑,讶道:“萧伯伯何出此言?”

“我萧别一生,共犯过三次大错。”萧太傅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兀自回顾起了往昔:“第一次,是在二十一年前,我遇到祈兰。”

“……第一次见到祈兰,是在先皇的举办的某次狩猎大会上。那时先皇刚将她收做义妹不久,带她一同出席,顿时惊艳全场。”萧别淡淡一笑,看向旗云,眼中却有些苦涩:“你娘早年当真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可惜嫁了我这么久以来,便如珠玉蒙尘……再不复往日光彩。”

旗云不语。在她幼时的记忆中,母亲的确是个美得令人惊叹的女人。她还记得每当府内引进新的下人时,那些人在沉默不语的萧家夫人面前,总忍不住发出低声的赞叹。

然而母亲仿佛大部分时候都总是安静的,即使是她的美丽,也依然是寂然无声的。她同旗云讲的最多的,便是关于密水云都的故事。每次说起来她都带着淡淡的忧伤,却又坚持不断地重复着,仿佛这个故事的生命便是蕴藏在接连不断的讲述中。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起,母亲的美丽却渐渐不复存在了呢?

旗云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夜,从来淡静从容的母亲夺门而出,屋外是瓢泼大雨,她却义无反顾。那时父亲在她身后喊着什么,旗云没有听清,她只看见大堂里依稀还站着一个人,身量颇高,似乎是季洵。

那夜后,母亲愈发的沉默,连带着父亲也不再轻易多言。而季丞相,则再也不见他上门来过。似乎就是自那时开始,母亲便宛如渐次凋零的海棠,逐步褪去了倾城的颜色。

想到这些,旗云心头也有些了悟:从前年幼,不明白这三人之间有何纠葛,而今再想来,其间的含义、母亲的沉默,统统都有了合适的理由。

她叹息,静静聆听着父亲的讲述。

“……而我却是自那日起,爱上了祈兰。”萧别话语淡淡:“那时我刚替朝廷立了大功,先皇问我要何奖赏,我便斗胆请求先皇将祈兰下嫁于我。”

“先皇于祈兰有恩,他所提的祈兰又怎会拒绝?于是纵然百般不愿,她仍是嫁给我了。”

“起初,我喜不自胜,倒也并未察觉到祈兰的不妥。日子久了,便发觉她似乎总不大快乐,夜里也往往辗转难眠。我再粗心,也能看得出她有极重的心事,可惜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答。”

“她待我从来百依百顺,但是那种顺从,与其说是妻子对丈夫的包容,倒不如说是下属对上司的服从。我提出的要求她从不反抗,久而久之,我却觉得很是寂寞。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或许祈兰从未喜欢过我。”

“……这是我犯下的第一个大错。”萧别叹:“可惜当年我却不自知,还接连犯下了第二个。”

说到这里,他忽然对旗云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常来我们家的季丞相吗?”

旗云不答。虽然她已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也知道这些事早已成为定局,却仍忍不住阻止:“爹,别说了……”

“真是聪明的孩子,你已经猜到了吧?”萧别怆然一笑:“那夜季洵来府上找我,我碰巧不在。等回来的时候,我却无意中听见了季洵与祈兰的对话……”

“季洵说要带她走,祈兰却不同意。她舍不得你和寂儿,也不忍拂了先皇的意……她言辞恳切,句句在理,却没有一个字提起了我,仿佛这么些年来,我的存在是最无足轻重的一个。”

平叙到此,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青白的病容上泛起一线不正常的红晕。

旗云连忙扶着他的背轻轻拍打,叶勋则走到一旁的案上,倒了一杯温水。

喝过了水,又休息了一阵,萧太傅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又开始讲述起来。

“我当时悲愤交加,几乎失去理智,冲到屋内便大声斥责他们二人。气到了极处,我竟然还叫季洵带着她滚……”萧别瞌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祈兰本就压抑多年,这一下更觉难以忍受,当下便跑出了门去。”

“虽然最终她仍是回来了,并向我保证再不与季洵相见,但……从那以后,祈兰却再不曾笑过。”

“……这是我所犯的第二个大错。”

“而第三个大错……”萧别一手牵起旗云,一手握住叶勋,目光在两人间徘徊了一阵,终于垂下头去,似有羞愧:“第三个大错……是对你们。”

旗云与叶勋身子俱是一僵,也隐隐猜出了他说这些话的用意。

“我明知道你们彼此情深意笃,也早有婚约在先,却仍是同意了将旗儿嫁入宫内;我也清楚后宫险恶,当今皇上更是孤僻寡言,可还是固执己见;我分明早已看尽祈兰这么多年的无奈,深知旗儿将走的是同一条路,却偏偏……”说到最后,萧太傅已悲不自胜,连连叹息。

“我素来清楚旗儿的性格,知道你一旦承诺,无论任何事都能够坚持到底。就像你娘……哪怕十数年陪在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身边,也从未有过怨言。因此,当年即使你一开始有过反抗,我也是毫不留情地挡了回去,一直将你逼到亲口同意。”

“可是这两年来,我反复想着这件事,却越来越不安……到今日,我终于后悔了。”

“旗儿,”萧太傅轻声问:“你怨爹爹么?”

旗云眼中似有波光闪动,她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爹爹生我养我,就算是要旗儿去死,旗儿也不会有怨言的。只是……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萧太傅自嘲地笑笑:“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可是,我想我现在反悔,应该还来得及。”

萧太傅忽然将旗云和叶勋的手轻轻叠在一起,握在掌中:“当初那个决定,是我欠你们的……如今,我想通了。你们本该在一起,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拆开。”

“爹……”旗云讶然,“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才会这么肯定。”萧太傅转向叶勋,问道:“勋儿,你现在……还愿意要旗儿吗?”

叶勋良久无言。

想要吗?怎么可能不想。但是,却不能。

“萧伯伯……木已成舟。”最后他只能这样说。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萧太傅坚定道:“只要你们愿意,皇上那边就由我来处理。”

“爹!”旗云终于有些怒了:“您到底在说什么?您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萧太傅不予理会,只是静静看着叶勋,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不愿。”

叶勋的这句话出口,屋内剩下两人都怔住了。沉默了一阵,旗云艰难道:“我也……不愿。”

萧太傅默然看着一脸坚决的两人。许久,他叹道:“看来……我真的是老了。”

旗云不忍道:“爹,我们的事你不必操心,你只需要将身体养好就行……这些,都没关系的。”

“罢了。”萧太傅苦笑,病容愈发显得苍老:“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现在也没权管你们了……只希望你们今后不要后悔。”

“你们出去吧,让我休息一会儿。”或许是长时间的叙述和回忆太耗费精力,萧太傅疲倦地合上眼。旗云替他将枕头放了下来,盖好被子,这才和叶勋一同出了房间。

屋外阳光灿烂,明晃晃的刺眼。

旗云抬头看了看天,突然竟觉得有些晕眩。

“怎么了?”叶勋看着她脸色微微泛白,关切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大概是在屋里呆太久了吧。”旗云笑笑,正要朝前走去,足下却猛地一个踉跄。身子向前跌去的同时被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接住,旗云眼前一黑,倒在叶勋的身上失去了知觉。

旗云的突然病倒让本已不甚平静的萧府更添了一层慌乱。萧太傅仍在休息,并未听闻这个消息,也没有人愿意将这事讲给他忧心。萧夫人倒是想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旗云,最后还是碎玲见她脸色实在不佳,勉强劝了回去。

叶勋始终一言不发,只默默守在旗云床边,望着她渐渐呼吸微弱的容颜,脸色惨白。而寂云早已急得上蹿下跳,把刚刚从府上出去不久的太医们又统统请了回来,轮流着上前给旗云把脉。

病榻前,张太医沉吟良久,说道:“云妃娘娘并未有任何患病的迹象,她只是一直不停的沉睡,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脉象越来越微弱……”

“什么意思?”寂云跳脚:“难道要让她一直睡下去吗?”

张太医艰难的点了点头,涩声道:“而且照这个情形推断……不出一日,恐怕云妃娘娘的脉象就会停止……”

“……你是说,我姐会这样睡下去……直到死?”寂云瞪大眼,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骗人!”

“唉……”张太医叹了口气,沉声道:“我行医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怪事……我已经和太医院的诸位大夫商议过了,可实在是……”

“如今这情形……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寂云张大嘴,还想说什么,却先红了眼眶。

“在下先告辞了……”看着这情形,张太医心中连连叹息,却也实在无可奈何,道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寂云怔怔地走回旗云塌边,低头看着那张从小到大再熟悉不过的脸,眼泪一下便滴了下来。

“姐……”轻轻地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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