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人,学会了点子粗拳薄艺,到处访友,走在这里,不想病倒在店中,把所有的银钱都花用尽了,病好之后,就困在这里了。要是不卖艺吧,是无法糊口度日,要是出来卖艺吧,身上是一点劲儿都没有了,请诸位老师傅们多包涵着瞧,就好比是赒济我苦人一样,诸位帮凑我几个钱,也好吃饭。”
说完了练了一趟拳,又练了一趟花枪,练完了之后一要钱,可也有给钱的,可也有散了的了。秦琼一看这个人像貌不俗,武艺也很有根底,才进到场子里说:“朋友,浅住了么?跟我来吧。”
众人一见秦琼来了,差不多都认识,说:“秦二爷来了,要赒济赒济他呢,咱们散了吧。”
说着人就都散了。秦琼说:“朋友,你住在哪个店啦?咱们谈一谈去!”
这汉子答应一声,收拾了刀枪把子,跟着秦琼回到店里,彼此一谈,才知道这人姓王名勇字伯当,乃是金山人氏,江湖人称“勇三郎”。哥儿两个越说越投缘对劲,王伯当就在历城县和秦琼在一处盘桓了半年多,凡是吃喝花用都是由秦琼供给。这一天王伯当就跟秦琼说:“二哥呀,咱们哥儿两个已然交了半年多了,我在外面也细细地和众人打听过,这历城县的城里关外,没有一个不说二哥是好交朋友的,不愧人称‘似孟尝’。今天我对二哥您实说了吧,我就是江湖上南路的绿林头领,奉了山西潞州天堂县二贤庄的五路都头领总瓢把子单达单雄忠、单通单雄信哥儿两个的差派,到这里访您。因为二哥您的名气高大,办案认真,我们绿林中的人都拿您起誓说:‘谁要亏心,将来叫谁遇见秦琼。’故此怒恼了单家弟兄,派了小弟和‘神射手’谢映登来打探您的行动,如果是行为不正,就叫我们顺便把二哥的脑袋捎回二贤庄去。我们来了不久,谢映登先回了二贤庄,留我在此处再细细地查访。这半年多的工夫,我各处访查二哥,的确是个正义之人,我也要回潞州二贤庄去销差,将来我们的两位总瓢把子一定要到此处,结交二哥,弟兄们亲近亲近。话已说明了,明天我就要和二哥告辞回转山西去了。”
秦琼一听,这才如梦方醒,知道二贤庄有这么个慕名的朋友。这是以前的一段事情,表过不提。现在秦琼听金三一提买马的主儿的姓名,这才想起王伯当说过的,原来他就是家住在山西潞州二贤庄招纳天下英雄,结交四海好汉的五路绿林头领“小灵官”单雄信。自己暗说:我怎么把这一个慕名的朋友给忘了呢!便又问金三说:“这单二员外他是做什么的?”
金三说:“这个单二员外在本地是个大财主。老上辈是镖行的达官,现在洗手不干了,在家里纳福,吃个两三辈子都不用着急。听您这么一问,秦爷您认识他么?”
秦琼说:“我们是幕着名的朋友,可是并没见过面。”
金三说:“那么您这匹马还卖不卖了呢?”
秦琼一皱眉说:“唉!不卖又不行,没有钱怎么能还清店账,回转山东呢!金三爷,我同你商量,咱们到了那里,千万不要说出我姓秦排行第二,最好我们两个人连面儿都不必见,因为我身上褴褛,见着他实在脸上无光。”
金三连连点头说:“行了,我给您办到啦!”
两个人走不多时,金三用手一指说:“秦爷您看大道北边那片树林里,就是二贤庄了。”
秦琼抬头一看,大道北边迎面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树林,两个人走过树林一看,正北一座大门,大厦连云,好威武一所庄院,门前四棵门槐,对面一座影壁。金三说:“二爷,您就在这影壁的后面等我吧。”
秦琼答应了一声,走到影壁后面,静候金三的回信不提。
单说金三牵着这匹黄骠马,来到门前,先把马拴在门前晃绳上,上了台阶一噍,有七八个家人,正坐在大门洞里懒凳上闲谈。金三说:“哥儿们,辛苦啦,几位早吃过饭了吧!”
就见一个人站起来说:“嗬!金三爷吗,怎么老没有来呢?”
原来这个人乃是单雄信的家人名字叫单轴儿。金三说:“上回二员外叫我替他寻找好马,老没遇上,今天我可给二员外找着了一匹好马,特意牵了来,给二员外瞧一瞧,多劳兄弟们的驾,您给我回禀一声吧!”
单轴儿说:“金三,你来得不巧了,先把马牵回去,过两天儿再说吧。今天我们二员外心里正烦着呢,未必见你。”
金三听单轴儿这么一说,就是一愣,说:“这是怎么回事呀?”
“你眼睛瞎啦,没瞧见大门上糊着白纸吗!我们大员外刚故去日子不多,二员外心里正心烦呢,哪儿有心思买马呀!”
金三说:“不能,你只管回上去吧,我敢说二员外一瞧这匹马,能够把烦都没了,你绐回禀一声吧!”
单轴说:“那我就给你回一声吧。”
单轴儿这才来到上房,见着单雄信说金三来卖马。单雄信心里正在烦闷,本想不见,因听单轴儿说金三牵来的是一匹骏马,这才打动了他的兴头,说道:“叫金三把马牵进院中,待我观看。”
单轴儿出来叫金三把马牵到前院。金三见单雄信站在廊子上面,过来见礼说:“二员外您看这匹马,名叫黄骠马,还有个别名叫铅顶干草黄,能够日行五百。原是一个远方的人来到咱们此地,困在店中,要卖马回乡,叫我看上了,给二员外送了来。就是一样,膘头瘦些个,这是因为缺了草料饿的,要是上足了草料喂养,到不了十天,膘头儿一壮,那就更好了。”
单雄信注目一看这匹马,除去膘头瘦点儿之外,体格、形象、尺寸,都是无一不好,含笑说:“金三,这匹马我留下了,但不知这卖马的要多少价钱呢?”
金三说:“这匹马论值,怎么也值三四百银子,因为卖马的主儿,急等用钱,我都给您磨兑好啦,马主儿净(贝青)二百银子。”
“这鞍鞯嚼环,也一齐在内么?”
“哟!这个,他可没有说,这么着吧,您就多给他五十两银子,一齐留下吧。就凭这一挂紫金铃,也值这五十两,何况还有鞍鞯呢。这么一来,他也能多得五十,您也省得再配了。”
“好,就依你所说,我给二百五十两。可是那卖马的本人来了么?”
“卖马的本人,如今就在门外呢。”
“既然如此,你把那卖马的本主儿,叫进来见我吧。”
“这……好吧。您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他去。”
说完出来,找着秦琼,说明了讨好了的价钱,然后领着秦琼进门。
秦琼随着金三进了大门,见这二道屏风门是绿边儿,洒着金星,写着是“斋庄中正”四个斗方儿。过了屏风,绕过影壁一看,好整齐一所大院子,东西的配房,北房五间带廊子,自己的那匹马在那边站着,不由得心里一阵难过。又看在台阶上下站着七、八个仆人,在那里伺候着,廊子下面站着一条大汉,金三引见道:“这就是此处的庄主。二员外,这位就是卖马的客人。你们两位是对说对说吧!”
秦琼注目一看这位庄主,但见他身高在九尺开外,臂阔腰圆,头戴一顶蓝缎子扎巾,三支软翅朝天,三排素白色的绒球,青缎条缠头,顶门搓打慈姑叶,身穿一件素地宝蓝色的通氅,青护领,白甩袖,下面露着青缎子的中衣,青靴子。再往脸上观看,是头如麦斗,面似瓜皮,两道朱眉直插入鬓,一对黄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塌鼻梁、翻鼻孔,四字阔口,大耳相称,颏下钢髯,正在少壮。秦琼赶向前,抱拳拱手说:“庄主请了。”
单雄信也注目一看这卖马的人,一身的衣服潮旧,面黄肌瘦,形容枯槁。连忙说:“啊,请了。卖马的客官,适方才金三拉来的这匹马,可是你的?”
“是,正是我的。”
“你要卖多少银两?”
“这马的原价是二百两。”
“噢,那么这鞍鞯呢?”
“虽说是卖马不卖鞍,可是我把马都卖了,还要鞋鞯何用呢,庄主你就看着做个价钱,一并卖与你吧。”
“也好,我再给你五十,共凑二百五十两银子,你看怎样?”
“就是这样,我这里谢过了。”
“客官,你是哪里的人氏,为什么卖马?”
“我乃是山东人氏,在县衙门里当差,只因到这里办事,病倒店中,路费用尽,欠下了店账,被困在这里,故此卖马,也好清还店账,回转山东。”
“噢!你是山东哪一县的差官呢?”
“庄主要问,我是在山东济南府历城县内当差。”
“啊……嗯!你说什么?”
“我是在历城县里当差。”
“噢,朋友,你贵姓?”
秦琼一听问他贵姓,不由得微然一愣,说:“这个——在下姓琼,名唤琼五。”
单雄信连忙抱拳拱手说:“原来是琼五爷,失敬了。”
秦琼也是抱拳拱手说:“庄主何必太谦呢!”
“琼五爷,你既在历城当差,我跟你打听一个朋友,想你必定知道。”
“不知庄主问的是哪一位?”
“就是那位姓秦名琼字叔宝,人称他是赛专诸,似孟尝、神拳太保、双锏大将的秦二哥,你可知道?”
秦琼一听,心说:得,问到我自己头上来啦,赶紧说:“原来是那秦琼啊,他乃是我们县里的班头,我们的头儿,哪有不知道的,庄主,你跟他有来往吗?”
“我和他虽没见过,可是神交已久,我们乃是慕名的朋友。”
“噢!那就是了。”
单雄信忙吩咐仆人将马先牵到槽头上,好生地喂养,一面下了台阶,拉着卖马客人的手说:“琼五爷,请到屋中看一看我这个朋友秦二哥去。”
秦琼心说:这可新鲜,他屋里怎么还有一个我呀?随着单雄信来到屋里一看,原来是个三明两暗的上房,非常宽大。屋里设摆着花梨、紫檀、硬木的桌椅。桌儿上陈设着古玩玉器,墙上挂满了字画。走到堂屋正中,就见单雄信把身形一闪,往北墙上一指说:“琼五爷,你看这张画是谁?”
秦琼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画像,不过画的这像,比自己现在胖多了,上面还题着几个字是:“山东秦叔宝之像”。连忙说:“不错,这就是我们那位秦二哥。”
单雄信就说:“琼五爷请坐,看茶伺候。”
这时有人献茶,茶罢搁盏。单雄信说:“琼五爷,你既是跟我秦二哥同事,咱们都是朋友。一会儿在这里用完了饭,我送给你路费,你还是骑你的原马,回转山东。我还托你点事,给我秦二哥带一封问候的书信,另外有两匹潞州绸,是孝敬秦老太太的,烦劳带回交给我秦二哥。就说山西二贤庄的单通,近几个月有事缠身,不得工夫,等到腾出身子,一定要亲自到山东历城县,看望我那秦二哥去。”
“您托的事,必给您办到了,回去见着秦二哥,一定替庄主致意,将您所送的礼物交到。至于您要馈赠我的路费,咱们是初次见面,焉能打扰。再说这匹马,不要说庄主还给马价,就是送给庄主乘骑,也是应该的。以后我有闲暇,一定再来看望庄主。”
“既是这样,来人哪!预备酒饭。”
秦琼抱拳道谢说:“庄主不必费心,我还要今天就赶路呢,咱们是后会有期了。”
“那么我就依实了,轴儿,你去到书房,叫先生按照我方才的意思,诚诚恳恳地绐我秦二哥写封信,赶紧写好了拿来。”
单轴儿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工夫,书信拿了来,这里单雄信开柜取出两匹潞州绸和三百两银子来,说:“琼五爷,这两匹潞州绸是孝敬秦老太太的,烦你带回。这是二百五十两的马价,另外五十两是我送你的川资,请你收下。”
又取了二十两银子给金三说:“金三,这次叫你受累,这点小意思送给你吧。”
金三接过银子来说:“谢谢二员外的赏赐,每次都叫您花钱。”
当时秦琼把书信、银两收好,金三帮忙拿着两匹潞州绸,单雄信将秦琼送出了大门之外,彼此拱手而别。秦琼带着金三走出庄来,金三说:“秦二爷,敢情是……”
将说到这里,秦琼是皱眉摆手,金三一瞧,也就不敢再往下说了。两个人又往东走,进了南下坡一座树林里。一看四下里无人,找了个树墩儿,两个人坐下。金三说:“二爷,恕我不知,您可得多多的原谅,原来您就是山东的好汉秦二爷呀!”
秦琼说:“这场事总算你帮我不少忙,咱们把银子分了吧!”
“不,这个可不行,我可不敢要您的钱了。二爷!咱们交个朋友吧!”
“你这话就不对了,要不是你提起二贤庄来,我还把我这个慕名的朋友忘了呢。方才的事情,你也看见了,这匹马虽说是卖给他,就如同存在他那里一样,因为我落魄的这个样子,所以不肯露我本来的名姓。你要是不要这银子,倒叫我心里过意不去,这么吧,这是五十两银子,就算我给你的吧,我也有路费回家,你也借着这件事得个彩头。”
“既然您这么说,显着我可见小了,谢谢二爷吧!”
两个人当时分好了银两,出了树林儿,金三回茶馆去取大葱挑子不提。
单说秦琼拿着两匹潞州绸,进了西门,就觉着肚子里叽哩咕噜地乱叫,饿得身上直出虚汗,心说:好些天我没吃顿饱饭了,如今有了钱啦,我先找一个饭馆好好地吃一顿饭吧!秦琼来到王家店斜对过路南的这个春元酒楼,进去上楼找了一个座儿,面向楼口坐下。堂倌过来擦抹桌案说:“爷台,您才来呀?喝水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