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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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码头-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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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人好对付,用不着使什么手段就可以把他拉拢过来。

刘大年好喝酒,好吃海鲜,三杯酒下肚以后,就会慷慨激昂,把谁都能当成知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下酒。

这一天,林满帆在天河楼定了一个雅间,就点了四个海味:半尺长的大对虾,半斤重的大闸蟹,一盘鲍鱼,两碗鱼翅。当然还有一瓶贵州茅台。

刘大年见林满帆这么破费,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自从那次他给外孙女办满月林满帆不请自到,并送了那么厚重的礼,他便总觉得欠了林满帆一个好大的人情。今天又让林满帆在这么高档的饭店请客,更觉得林满帆够朋友讲义气,是个可交该交之人。

刘大年说:“林老弟是个真君子,我刘大年白长了你几岁,还是让我先敬老弟一杯吧。”

林满帆立刻摁住了刘大年的手背:“刘兄如此说就错了,小弟我初来乍到,人地两生,久闻刘兄您豪爽仗义,早就想巴结,只是怕刘兄不给面子不赏脸。”

刘大年还没喝酒就说了实话:“其实呀有些话不说大伙儿心里也有数,你想想,能到大运西仓来当书办,没有通天的路子,没有过硬的关系能行吗?大伙儿都知道你是金汝林的人,所以呀又想巴结呢又怕跟你近乎。”

林满帆说:“刘兄这话小弟就不明白了,且不说我是不是金汝林的人,就算是吧,干嘛大伙儿都躲着我呢?金汝林不是西仓监督吗?”

刘大年说:“你不知道,老弟。这码头是什么?码头就好比是一片瓜田,表面上看一个瓜一个瓜地明摆着,你真要是想摘哪个瓜,就得摸摸它跟哪条藤连着。没有不结瓜的藤,也没有不连着藤的瓜,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林满帆说:“这么说刘兄以为我这只瓜挂连着金汝林那条藤,就怕跟我近乎了。那么刘兄是连着哪条藤呢?”

刘大年说:“这你还不明白吗?过去的西仓监督是邵友廉,这片瓜田都是邵友廉种的,甭管连着哪条藤,都是邵监督的。”

林满帆说:“眼下邵监督不是走了吗?”

刘大年说:“邵监督虽然走了,可这片瓜田却没有动。”

林满帆说:“那么是不是这瓜田该交给金汝林了?”

刘大年哈哈笑起来:“交给金汝林?亏你想得出来。实话说吧,邵监督也只是个扛活的,他只是种瓜的,这瓜田的主人可不是他邵监督。”

林满帆问:“那是谁呢?”

刘大年也不让林满帆,咕咚一下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瓜田的主人是谁?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许良年许大人了。”

林满帆心里明白了,他不便匆忙询问,有的是时间。于是,他便专心地为刘大年布起了菜,劝起了酒。有海味供他大咬大嚼,有美酒供他豪斟痛饮,刘大年便获得了极大的快感和满足。心里面满足就挤得话往外冒,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竹筒倒豆子似的哗啦啦地蹦了出来。

林满帆故意说着套近乎的话:“本来想请刘兄到校书巷潇洒一下的,后来听说您不好女色。小弟就是不明白,刘兄是个豪气冲天的人,怎么会不好女色呢?”

刘大年最喜欢人家奉承他的话就是说他有豪气,说他讲义气。现在听林满帆问起这话,便苦不堪言地说:“不瞒老弟说呀,女人如美酒,还有怵那个的?都吃的是粮食,女人谁能不喜欢呢?只是……老兄命苦呀?”

林满帆问:“此话怎么讲?”

刘大年说:“我娶了你那个嫂子呀,就像娶了个锦衣卫,她把我管得比囚犯还严,不要说女人,就是我被蚊子叮了一下,她都得问问是公是母。”

林满帆:“嫂子有那么厉害吗?”

刘大年说:“女人嘛,再厉害能管得住男人吗?管不住,越管越管不住。她管不住我,可是她爹管得住我呀。”

林满帆困惑地问:“他爹?”

刘大年说:“你还不知道我的老丈人是谁吧?”

林满帆说:“还真的不知道。”

刘大年说:“告诉你吧,我的老丈人就是许良年。要不,就凭我一个小小的仓书,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巴结我呢?”

林满帆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也太大意了,怎么就不知道刘大年的老丈人是许良年呢?幸亏刚才沉得住气,没有往深里说。原本他想顺着刚才的话题探听一下这片瓜田的深浅,现在他不敢轻易开口了,于是便转移了一个闲话:“刘兄,咱西仓那个李疯子是怎么回事?听说他过去还是个仓花户头。”

刘大年说:“唉,可惜了,挺好的一个人,就是因为心太软,跟我一样,太够朋友讲义气,就这样疯了。”

林满帆本来想说闲话,听刘大年这么一说,这闲话也不“闲”了。

刘大年说:“你听说过黄槐岸吗?”

林满帆摇了摇头。

刘大年说:“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实不瞒你说,当年我跟黄槐岸、李桑林……就是李疯子,我们三个人最好了,被称作桃园三结义。我们也确实是在关帝庙里烧过香、磕过头、结下了金兰之好的……可是黄槐岸这人重情重色,跟一个叫小鹌鹑的婊子好了,还替她赎了身。没想到,好日子没过两年,黄槐岸便暴病身亡了……”

林满帆问:“黄槐岸暴病身亡,李桑林怎么疯了?”

刘大年说:“对于黄槐岸的死,我跟李桑林都有怀疑。我也想追查个究竟,可是我那老丈人不让我管闲事,我就不好再多嘴了。可是李桑林不干,他豁出命去也要为黄槐岸叫屈,结果被原来的通州知州韩克镛关进大牢里,生生地被折磨疯了……”

林满帆心里不由得冒起一股冷气,看来,这漕运码头也跟那三千里大运河一样,埋藏着数不尽的谜,也埋藏着数不尽的冤屈……

就在朱明宇设家宴请金简及夫人的第二天,常德旺便安排了朱明宇和许良年的会面。三个人的会面选择在妃子楼的浴室里。三个木桶紧紧挨在一起,三个赤身裸体的爷们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叫妞儿陪他们一起入浴,连搓澡的小伙计都没有要,三个人正正经经地泡澡,也正正经经地谈起了事。

许良年的外号叫蔫神,除非见了女人能精神一点儿,平时总是一副蔫头耷脑、丧魂落魄的样子。这时候,他泡在浴桶里,把脑袋耷拉在桶沿上,闭着眼睛听朱明宇和常德旺的谈话。也不知道他是在听还是睡着了,反正是那副蔫塌塌的样子。不过,常德旺知道他的习惯,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你的。无论他是听还是没有听,到他说话的时候,他自然就开口了。

朱明宇又提出了为他们台州卫前帮安排收粮经纪的事,这一次许良年却一反常态,抢先开口了:“金简大人怎么说?”

常德旺说:“金大人说全由许大人安排。”

许良年一声未吭,又闭上了口,将身子缩在浴桶里不动了。

常德旺说:“眼下最难的就是收粮经纪,现在所有的军粮经纪都归陈天伦管,陈天伦又是铁麟大人一手提拔的。他只听铁大人一个人的,根本就不把我们坐粮厅放在眼里。”

常德旺这话是冲着朱明宇说的,同时也是为了说给许良年听的。自从陈天伦当上“盈”字号军粮经纪以后,等于在土石两坝上加了一道防线,直接阻断了坐粮厅与各漕船之间的沟通。须知这沟通是流金淌银的,阻断了沟通,就阻断了金银的流淌。常德旺这伙儿专门等着金银流进腰包的坐粮厅大大小小的官员们,能不把陈天伦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吗?

朱明宇气愤地说:“陈天伦把持了‘盈’字号,就是我们运丁的一大灾难啊。”

常德旺说:“何止是你们运丁的灾难,整个坐粮厅都让他搞得惶惶不可终日了。”

朱明宇说:“军粮经纪原本就是归坐粮厅直接管辖的,铁麟大人这样一杆子插到底,不是把坐粮厅架空了吗?这铁大人到底想干什么?”

常德旺说:“很明显,人家铁大人是信不过咱坐粮厅啊。两坝上安插了一个陈天伦,现在又在大运西仓安插了一个金汝林。看来,铁大人要在漕运码头上大换血了,我们这个饭碗能端到什么时候还很难说呢。”

常德旺说出这些赌气过激的话是想勾引蔫神许良年说点儿什么的。没想到许良年还是舒舒服服地泡着澡,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一样,常德旺有些泄气。

朱明宇还在一搭一合地随着常德旺的话茬儿说:“铁麟如此大动干戈,朝廷就不管一管吗?穆彰阿大人难道不知道铁麟要干什么吗?坐粮厅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许大人和金大人到时候一定会挺身而出的。”

朱明宇说完这句话,故意朝许良年看了看。许良年像是一棵晒蔫了的蒿草一样耷拉着,没有一丝气息。

常德旺说:“朱大人,我看您就别胡吃萝卜瞎操心了,还是想想您的漕粮怎么交吧,到时候你们台州卫别再出个徐嘉传。”

朱明宇叹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常德旺也缩下身子把自己泡在桶里。

朱明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说:“听说陈天伦今年想参加秋闱乡试,他要是中了孝廉,不就能把那‘盈’字号交出来了吗?”

常德旺说:“去年冬天还听说他在闭门读书,准备功课,可是今年一开漕,不知道怎么他又掌起了密符扇。”

朱明宇说:“我琢磨着,他放弃乡试,肯定是因为自己没有把握,要是能让他有高中的希望,他肯定会去搏取功名的。”

常德旺说:“你说什么?让他有高中的希望?什么希望?”

朱明宇说:“要是可能,我宁愿花点儿银子为他买通关节。”

常德旺想了想说:“嗯……这兴许是个主意。”

许良年突然开口了:“什么主意,馊主意。”

常德旺见许良年说话了,便兴奋起来:“许大人,您是说给他陈天伦买通关节,他也不去乡试?”

许良年说:“你们都把陈天伦看扁了,你以为陈天伦跟你们一样,花个仨瓜儿俩枣儿就能把他买通。”

常德旺说:“买份关节可不是小数目……”

许良年说:“糊涂,你看扁了陈天伦,就是看扁了铁麟。你以为陈天伦会把一个孝廉看在眼里吗?中了孝廉管什么?不是照样要参加会试才行吗?陈天伦他是想在这漕运码头上一步登天。”

常德旺说:“在码头上一步登天?这儿有登天的梯子吗?”

许良年说:“连一个身世不清的金汝林,都能当上仓场监督,陈天伦能不动心吗?”

常德旺说:“我明白了,怪不得陈天伦这样为铁麟卖命呢。铁麟肯定向他许了愿。朱大人,如此看来,你台州卫的漕粮还真没法收兑了。”

朱明宇立刻叫起来:“别别,常老爷,许大人,我们的事你们可不能缩手不管呀。”

许良年说:“谁说不管了?你们的漕粮还是要收的。”

常德旺忙问:“让谁去收。”

许良年说:“就让‘盈’字号去收。”

朱明宇急忙叫起来:“许大人,您行行好吧,让陈天伦收我们的漕粮?我的脑袋可还要呢。”

许良年说:“我说让‘盈’字号去收,并没有说让陈天伦去收。”

常德旺糊涂了:“许大人,这……小的就不明白了,陈天伦不就是‘盈’字号,‘盈’字号不就是陈天伦吗?”

许良年阴险地笑了笑:“你呀,好好动动你的猪脑子吧。”

常德旺果然动起了脑子,按说他不是个笨人,他甚至可以说是漕运码头上的大能人,可是怎么就想不出许良年大人出的是什么招儿呢?

许良年伸出细长的胳膊,在木桶的帮上拍了拍,不一会儿门外便响起了一片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三个敞胸露背的姑娘扭了进来。

一个姑娘高叫起来:“哟,你们三个爷们儿都在一个屋里呀?让我们怎么陪你们呀?”

许良年抬头看了看她们,没说话。

一个姑娘走到常德旺的桶边,弯下身子就伸手向水里摸去。

常德旺急忙躲避着:“别别,乱摸什么?”

姑娘说:“你们不就是让我们来摸的吗?”

另一个姑娘认出了许良年,急忙跑过来,迫不及待地脱着衣服:“许大人,我给您搓搓背好吗?”

许良年没说话,那脱得赤条条的姑娘却鱼一样地溜进许良年的木桶里……

朱明宇的身边也站着一个姑娘,见两个姐妹都有了主顾,也殷勤地对朱明宇说:“这位大哥眼生得很,第一次来吧?”

朱明宇第一次遇见这种场面,吓得将脑袋都缩在水里,一个劲儿地朝姑娘挥着手,想把她赶走。

许良年见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木桶里的姑娘奇怪地问:“许大人,您笑什么?”

许良年说:“见过缩头乌龟吗?朝那面看。”

木桶里的姑娘也笑起来,边笑边说:“许大人,那个乌龟的头儿缩进去了,您这乌龟的头儿可伸出来了……”

※※※

夜很静,没有月亮,星星便显得格外的繁忙兴奋。金汝林在大运西仓巡视着,每隔两三天,他便这样犄角旮旯地巡视一遍,而且每次都不兴师动众,身边只带一两个仓书、攒典或花户。今天只让章京孙守则一个人陪着,他在前面走,孙守则紧跟在后面,脚步轻轻,默默无语。仓廒林立,穿行其间,如阴森恐怖的山坳沟壑。金汝林巡查得很仔细,每到一处都要看仓廒的门是否锁好,天窗气孔是否开启,防火的水缸是否盈满,看护的兵甲是否坚守岗位……

孙守则是第一次跟金汝林来查夜,这绝对是一个讨好奉承献殷勤的好机会。别看他们在仓场上都是炙手可热、瞒天过海的人物,背后骂起金汝林来一个比一个卖劲儿,一个比一个恶毒,而对金汝林下黑手、耍手腕又一个比一个阴险毒辣。可是真的到了金汝林面前,特别是单独跟金汝林接触的时候,又完全换了另一副嘴脸。一个比一个殷勤,一个比一个巴结,而且又都以出卖别人作为向金汝林邀宠的法宝。金汝林深知小吏们的这一套儿把戏,他们再有势力管什么?世界上什么最有力量?不是粗胳膊根儿,不是纠集的狐朋狗友,也不是阴谋诡计,而是权力。你之所以有势力,还不是因为你大权在握或小权在握。你有势力,我有权力,我将你一撸到底,看你的势力还有没有?当然了,权力也不是永远都占上风的。黑恶势力面对着权力,有时候会虚张声势;权力面对着黑恶势力,有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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