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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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恩仇录-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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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在石烈的指挥下,当即全楼搜捕,将十八、九个参谋、副官一一抓获。
王乾、张立信的尸体被抬走了,医官给闫铁柱、朱赤等人包扎好伤口,两个师的旅团长们才各自取了佩枪,重在桌前坐下。混乱结束了,弥漫着血腥味的会议厅庄严肃穆,直到这时,朱鉴堂才醒悟到:他成功了。
他和闫铁柱在王乾、张立信坐过的位子上坐下,他让闫铁柱说说下一步的打算,闫铁柱不说,暗暗在桌下握了握他的手,要他说,他说了,声称66军西撤和暂79军附逆都是王乾和围城日伪军造出的谣言。目前,这两个军正在西部迂回,伺机向南京靠拢,
33军应利用王乾擅自叛变造成的短暂和平,突破西线,挺进扬州,和88军汇合,而后驻守雨花台。他命令东线31师渐次后撤,一路抵抗,在11师打开西线缺口之后,随之突围。闫铁柱也重金悬赏,令11师组织敢死队,在上午10时前打响突围之战。
会议开了不到半小时,7时20分,朱鉴堂宣布散会,两个师的旅团长们各自返前沿,他和闫铁柱留在军部,代行军长、副军长之职。
把电报纸拍放在桌上,朱鉴堂的眉头皱成了结,脸孔上的得意被忧郁的阴云遮掩了,他烦躁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通水,手扶桌沿站立起来,对正吊着受伤的胳膊在面前踱步的闫铁柱喊:“看看这些混帐电报吧!瞧长官部唐生智说了些什么?到啥辰光了,还‘固若金汤’喱。”
闫铁柱摇头叹气:“唉!他玩这一套也不是一次了,谁想到他会栽在扬州呢?”
朱鉴堂抓着电报挥着:“眼下,你我咋向南京父老交待呢?”
“唉呀!嘴是两片皮么,咋翻不行?谁还会来找咱们对证不成?我看还是甭在这上面烦心了。”
朱鉴堂把电报揉成一团,摔到地上:“事到如今,想烦也烦不成了,军部必须马上撤到西关去,随主力部队突围,啥东西丢了都行,电台得带上,以便突围后和长官部联系,你看呢?”
闫铁柱点点头:“我都听你的。”
这回答是真诚的,就像他刚才在会议厅里对他的支持一样,他受了些感动。心头油然升起了神圣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他既然敢把33军从附逆投敌道路上拉回来,也就该对全军弟兄负责到底,领着他们突出去。这是招险棋可他必须走。他不能象闫福禄一样会‘固若金汤’,一会儿又在‘金汤’上来一枪,他做什么事都义无反顾,认准了,就一扎到底。
他揣摩,至少在眼下闫铁柱是不会和他一争高下的,不说他比他大十二、三岁,名份上比他长一辈,就是单凭气魄,凭能力、凭胆量这场即将开始的恶仗他也打不下来。
他会听他的。
他相信闫铁柱的真诚。
他和闫铁柱商量了一下,叫来了石烈和两个师的参谋长,发布了几道命令,派11师的杨参谋长到西口落实突围战的最后准备,派31师刘参谋长火速疏散医院中的伤病员。叫石烈派人把关在三楼上的那帮原军部的参谋、副官们押到西线11师敢死队去,并明确下达了军部在十时前撤退的命令。
8点多钟,在特务营的护卫下,军部撤离了小白楼。没多久,城东城西同时响起了枪炮声,突围战打响了。
情况比朱鉴堂预料的要糟。从上午9点多到下午4点,城西的11师两个旅近两千号人在重炮的配合下,发起了3次集团冲锋,均未能突破防线,东线的31师边打边退,至下午3时左右陆续放弃了扬州等几个险要的城防工事,缩入了城中,被迫据守城门,城墙与敌苦战。4时之后,朱鉴堂在做为临时军部的西关小学校里和闫铁柱及两个师参谋长商量一下,决定暂时停止西线的出击。扼守现有阵地,待夜幕落下来后再作新的努力。
日军却并不善罢甘休,继续在东西两线发动攻击,七、八架飞机和几十门大口径火炮毫无目标地对城里狂轰滥炸。繁华的皮市街和举人街化作了一片火海,巍巍耸立了870年的钟鼓楼被炸塌了半边,清朝同治年间建成的县道衙门,被几颗重磅炸弹崩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倒的门楼,那座曾作为军部的小白楼也中弹变成了废墟,那些街区变得无法辩认了,坑洼不平的青石大道上四处都是瓦砾,砖石,残墙断垣。负责东、西两线联络的传令兵几次跑迷了路。
日本人简直发了疯,他们似乎打定主意要把南京从民国地图上抹掉,把城中的军民捶成肉泥。各地传来的消息都令人心惊肉跳:位于城市中央的博爱医院挨了十几发炮弹,未及疏散的重伤员大部分死难。据目击者说,摊着弹点上的伤病员们被炸得血肉横飞。残缺不全的胳膊、腿伴着弹片抛到了大街上。
医院铁栅门的空档上嵌着血肉模糊的人头。一颗挂着粘膜的眼珠硬挤进了断垣的墙缝里。举人街上到处倒卧着尸体,向四处蔓延扩张的大火已无人扑救。许多人往光明大戏院方向涌,而光明大戏院已着了火,先进去的人正往外挤,戏院门口的大街上充斥着绝望的哀号。日军飞机一颗炸弹扔下来,便有几十上百人死亡。在此被吓昏了的人往死人堆里钻,往排水沟的臭水里钻。奉命引导疏散的百余个33军士兵已无法控制这绝望导致的混乱了。
古老的扬州在炮火硝烟中痛苦的挣扎着,呻吟着……
朱鉴堂的心也在呻吟。几个小时以前,他还没料到战争会进行到眼下这种地步,他原指望借和平的假象,借日军等待投降接洽的松懈,一举突破日军防线,冲出城去,这样无论是对33军,还是对所有参加卫戌战的十余万官兵,还是对脚下这座古城,对城里的老百姓,都是最好的出路。不料,他失算了,日军早已想到了前头,而且,因为上当进行了疯狂的报复。他无可奈何地把这座古城和10万民众推进了血火爆涌的地狱。
听着那些报告,他真想哭,后来,他按捺不住了,睁着血红的眼珠对他们吼:“滚开,都滚开!既然走到这一步了,老子就要打到底!”
站在西关小学一幢校舍的房顶上用望远镜向烟火起处嘹望时,他力图说服自己。无论如何,他还是正确的,他的选择并没有错。即使整个南京都被战争的铁拳打碎了,也没什么可怕,城池毁了,可以重建,而一个民族的精神崩溃了,一切便全完了。
他做出这样痛苦的选择,决不仅仅是为了一个人的或一个军的荣辱,而是为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尊严。老师爷不是和闫铁柱谈起过史可法么?史可法就是他的榜样。当年的扬州,十日血雨飘过,只留下了清军的残暴恶名,扬州没从大地上滑去,史可法人亡魂存,光照日月,为日后传诵。他没错,根本没错,就是蒋委员长也讲过焦土抗战的。无此决心,也就不会有抗战的最后胜利。
自然,他并不希望南京真的变成昔日的扬州,变成一片焦土。他得尽快突击出去,让战火尽早在南京熄灭。为了南京,为了32万父老乡亲,夜间的突围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取得成功。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否成功他却说不准。天已朦胧变黑了,日军攻击的炮火依然十分猛烈。安装在学校校长室的电话不停地响。几乎每一个电话都是告急报丧,东城墙北段告急,244旅95团团长、团副相继阵亡,南段109团已使上了大刀,团长重伤。31师副师长老赵捂着被打出的肚肠,嘶哑着嗓门向他哭诉,要求派兵增援。西边的31师情况也不妙,旅团干部伤亡过半,从前沿阵地上抬下来的伤兵已排满了三大间校舍。
他对着电话不断地吼叫,骂人,一味命令各部坚守,直到入夜以后,日军炮火渐渐平息下来,他才抓住时机,把城东31师的87旅悄悄调了过来,和31师合为一处,准备星夜出击。整个城东防线只留下了朱赤旅残部300多人掩护撤退。
日军没再发动猛烈攻击,他揣摸,日军或许是认为此夜无法破城,才不那么迫不及待了。
11时40分,244旅1000余人跑步到了西关小学,向他报到。与此同时,31师又一支5000人的敢死队组成了。一个个背负大刀,全副武装的敢死队员也云集到小学校的操场上。
在几支火把的照耀下,他和闫铁柱登上了操场前的砖石台,对分属于两个师的官兵们训话。
朱鉴堂率先挥着胳膊喊到:“弟兄们,同胞们,我33军生死存亡在此一战,这不是我朱某人说的,是我们殉国的军长说的。军长为了不让我们做汉奸,被王乾一伙谋害了!我们为了军长,也得打好这一仗:弟兄们,对不对!”
“对!”台下齐呼,气氛悲壮。
“我们33军是军长一手创建的,你们每个人身上都寄托着军长的希望,你们只有拼着性命,不怕流血,冲出重围,才是对军长最好的报答!你们活着,把33军的军旗打下去,军长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我朱鉴堂就是死了,也有脸去见军长了。”
他走下砖台,从一个敢死队员手里取过了一把长刀片,旋又走到台下,把大刀举过了头顶:“弟兄们,33军就是靠它起家的!辛亥起义后,军长和我,就是用它铲了扬州巡防营,攻占了县道衙门!今儿个,我们还要用它去砍鬼子的脑袋,谁要怯阵不前,本师长也用大刀剁他的头!记住!鱼死网破就在今夜,从本师长到你们诸位都得下定决心,不成功,则成仁!”
“不成功,则成仁!”
台下的士兵们举枪齐吼,其声如雷。
“好,下面请闫师长训话。”
“闫铁柱愣了一下,嘴唇蠕动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道:“我没有多少话说了!该说的朱师长都说了。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都不愿死,可是,鬼子迫着咱们命的时候,咱也得拼!若是怕了,就多想想倒在淞沪外、武昌城下的弟兄们吧,不说为了军长了,就是为了那些殉国的弟兄,咱们也不能充孬种!”
“为殉难弟兄报仇!”有人跳出队列呐喊。
“为殉难弟兄报仇!”
“一切为了军长!”
“一切为了军长!”台下呼声又响成一片。
待呼声平息下来之后,闫铁柱又道:“我和朱师长就率着军部跟在你们后面突围,你们都倒下了,我和朱师长顶上去,哪怕我33军全部打光,也不能……”
响起了轰隆隆的爆炸声。两发炮弹落在东墙角,把小学围墙炸塌了一截。离爆炸点很近的一些弟兄及时卧下了。没人伤亡。
闫铁柱不说了,手一挥,命244旅和31师敢死队士兵们跑步出发,到西池口集结。
整齐而沉重的脚步轰轰然响了起来,震得砖石台都索索发抖。没有月,惨淡的星光下,操场上那由一千五百多号官兵构成的巨蟒渐渐伸直了盘蜷的躯体,一段段跃出了校门,消融在凄惨的黑暗中。
是夜0时20分,37师262旅开始向西南杨村方向佯攻。0时25分,朱鉴堂令31师敢死队、11师244旅汇合262旅由西池口向西北赵圩子一线强行突围。0时45分,在军部已准备撤离西关小学时,262旅旅长朱赤挂来了最后一个电话:说东城墙已被日军炮火炸塌多处,日军在轻重机枪掩护下,从炸开的缺口突进城内,整个城东只有我们楼还在我军手中。最后,朱赤大喊了一声:“师长保重”,电话里便没了声音。
朱鉴堂抓着话筒呆站了半天,眼中泪水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
他知道,朱赤最后这一声“师长保重!”实际上是临终遗言了,他苦心经营了许多年的262旅终于不存在了。他在33军的一个可以托之以性命的忠实部下和他永别了。他疯狂地扯断了电话线,把话筒狠狠地摔在洋灰地上。
闫铁柱惶惑地问:“你……你咋啦?”
他这才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脸上滚着泪,艰难地道:“262旅完了……”
“这么说,鬼子进城了?”
他点了点头:“快!上马,我们得快走!”
33军终于向苦难的扬州告别了。
走出西关小学校门的时候,他骑在马上勒着缰绳,对着东方火光冲天的城池,对着那一片片残墙断垣,举起沉重的手,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三十 死魔 暗流与逆流
三十  死魔  暗流与逆流天籁
马背上的世界恍恍惚惚,飘移不定。掩映在夜色中的残败城墙方才还在火光中闪现着,转眼间便不见了。宽阔的城门洞子在他策马穿过时还巍巍然立着,仿佛能立上一千年似的,出了城,跃上一个土丘再回首时,门楼子已塌下了半截。炮火震撼着大地,急剧改变着眼前的一切,使他对自己置身的世界产生了深刻的怀疑,生死有命,今夜,他和手下弟兄的一切都得由上天安排了。
枪声、炮声不绝于耳。一团团炽白的火光在他身后的黑暗中扑闪。夜幕被火光撕成了无数碎片,在喧闹滚沸的天地间飘浮。他有了一种飘起来的感觉,似乎鞍下骑着的不是一匹马而是一股被炮火造出的强大气浪。
根本听不到马蹄声。激烈的枪声、炮声把马蹄声盖住了。他只凭手中的绳和身体的剧烈颠簸,摇晃,才判定出自己还在马上,自己的马还在跑着。道路两边和身边不远处的旷野上,突围的士兵也在跑着,黑压压的一片,有的一边跑,一边回头放枪,各部建制被突围时的炮火打乱了,在旷野上流淌的人群溃不成军。
他勒住缰绳,马嘶鸣起来,在道路上打旋:“闫师长!闫师长!”
他吼着,四下望着却找不到闫铁柱的影子,身边除了特务营背电台的石烈和十几个卫兵,几乎看不到军部的人了。
石烈勒住马说:“闫师长可能带着军部的一些人,在前面!”
“去追他,叫他命令各部到赵圩子集结,另外,马上组织收容队沿途收容掉队弟兄,告诉他,我到后面看看,敦促后面的人跟上来!”
“朱师长,这太危险,我也随你去!”
石烈说完,命令身边的一个卫兵去追闫铁柱,自己掉过马头,策马奔到了朱鉴堂面前,和朱鉴堂一起,又往回走。
一路上到处卧倒着尸体和伤兵,离城越近尸体和伤兵越多,黄泥路面被炸得四处是坑,路两边的许多刺槐被连根掀倒了。炮火还没停息,从城边的一个小山坡上飞出的炮弹呼啸着不时地落在道路两旁,把许多簇拥在一起拼命奔突的士兵们炸得血肉横飞,一阵阵硝烟掠过。弥漫的硝烟中充斥着飞扬的尘土和浓烈的血腥味。
他心中一阵悲戚,这才进一步明白了什么叫焦土抗战。扬州已变成了焦土,眼下事情更简单,只要他被一颗炸弹炸飞,那么,他也就成了这马蹄下的一片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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