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柯一口气说完,仔细看了看东方飞意味不明的表情,不禁心内惴惴,勉力保持镇定,试探一问:“不知宫主以为如何?”
东方飞笑得诡秘,“甚妙甚妙,便依你所言。”
穆柯不由与杨佑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疑虑,东方飞何等冷血之人,怎会如此好说话,她一时间踌躇起来,左右思量仍无头绪,不禁愈发难安。
穆柯咬着笔杆,眉头紧锁,却不知如何下笔,她虽看过石壁上的剑诀,但并未无过目不忘的本事,且时日已久,她只模糊记得零星几句,要默写出全部心法实是不能。况且她并非真要将剑诀交给东方飞,若他得了此剑法必定为祸苍生,屠戮天下!她只想拖延时间,以图脱身之计。
她越发烦躁,索性丢了笔,起身跺步,望着这方寸之地更觉憋闷,东方飞将她关在这间密室之中,何时写出来何时便可出去。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事已至此,她只得真真假假,胡编乱造一番了。
密室的门忽地被推开,杨佑禅提着食盒进来,径自步到桌边端出饭菜。穆柯凝目看他,一股子酸楚的感觉骤然涌上心头,恍若回到了储秀峰上那段日子。
他回过头来,目光微滞,上前拉着她到桌前坐下,又将饭碗放入她手中,这才柔声道:“吃饭吧。”
她尽力平复心绪,缓缓吃起来,杨佑禅静坐一旁,眼中含泪,“你知道吗?以往每每见你进食都会让我以为你吃的是绝世美味,可此时我却没有那种感觉了。”
穆柯涩然,不知如何接口,只觉口中的食物难以下咽,如鲠在喉,一碗饭竟吃了许久才见底,放下碗筷,抬起头来便与他的视线相遇。
她不由愣住,似乎在这一瞬间读懂了他眼中深藏的情意,当年二师兄常说她不解风情,言犹在耳,此时想来她确实有负于他。情爱之事,她素来迟钝,遇到燕无极之后,她不自觉动了心。到如今见到杨佑禅的神情,再忆起两人相处的细节,犹如当头棒喝,终是恍然明白小师弟对自己那份隐晦且藏得极深的心思。
只不过明白得太晚了,不可否认,燕无极已在她心里深深地扎根,要忘记已是不能,念及此更添惆怅,也不知那厮现下如何?
三日后,穆柯踏出密室,当东方飞接过她递上的剑谱,面色虽平淡,目中却极快地闪过一抹异光,不停翻阅,越看眼中的异色越盛。
穆柯脑中的弦绷地死紧,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深怕他看出其中的端倪。忽而之间,他一把扣住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她愕然,脚离了地面,脖颈上的痛感让她呼吸凝滞,面色通红,作无用挣扎。
东方飞表情狰狞恐怖,“你胆子够大,不知这命是否也一样大!”
她绝望闭眼,耗时三日绞尽脑汁,编出自认以假乱真的东西竟被他一眼看穿,此人太过精明,看来她今日终是难逃死劫,事到临头,她竟觉得无所谓,这一年多来的担惊受怕也算到头了。只是到了九泉之下,她无颜面对父亲,她答应过他要好好活着,却做不到了……生死一线之际,她忽而想到自己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没做,想去的地方没去,想再见一面的人没见……
静候一旁许久的楚旋见东方飞真要掐死穆柯,不由出声劝阻:“请宫主息怒,若杀了她便得不到剑谱。这丫头狡猾得很,依属下愚见,得叫她吃点苦头才行。”
她话音落东方飞便放了手,穆柯狠狠摔倒在地,骤然吸入空气,她捂着脖子咳得泪涕横流,浑身剧烈颤抖。
东方飞不再看她,睨了楚璇一眼,“将她关进地牢,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务必撬开她的嘴。”言罢甩袖而去。
楚璇眼见他走远才将目光落到趴伏在地,刚缓过劲儿来的穆柯身上,露出艳丽无比的笑容,“穆姑娘,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如此不识时务,我实在爱莫能助了……”
穆柯刚从鬼门关回来,四肢僵硬,如被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又听楚璇幸灾乐祸之语,不由苦笑不已,如今恐怕连死都是奢求。
第四十六章 魂归离恨
阴暗潮湿,恶臭熏天的地牢中,穆柯了无生气地躺在茅草堆上,衣衫破烂,血迹斑斑。
地上的老鼠爬来爬去,叽叽吱吱,加之不时传来的鞭打声,哀叫声传入耳里更让人不寒而栗,惶然不安。这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每日都刺痛着她的神经,她亲眼目睹了那些血腥残忍的画面,被关在此处的人都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有的精神失常,有的半死不活……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她身上的伤隐隐作痛,一咬牙挣扎坐起,就这个简单的动作已让她疼满头大汗,眉头紧拧,就连呼吸也不敢太重。
她龇牙咧嘴间已问候了东方飞祖宗十八代,自被关进地牢开始,各种刑法便招呼到她身上,楚璇可真是不遗余力,变着花样折磨她。她不知还能撑多久,或许下一刻闭上眼之后便再也睁不开。
脚步声临近,两个身着黑袍的男人开了门,二话不说便将穆柯拖进了用刑室,而后狠狠将她推搡在地。她浑身是伤,这一摔更是疼得她冷汗直冒,头晕眼花。
房中摆放着各式刑具,只看着都叫人头皮发麻,心中犯怵。东方飞慵懒地坐在那里,身旁站着两名侍从,一人打扇,一人奉茶。
东方飞将穆柯从头至脚扫视一番,露出惺惺之态,“穆姑娘,你何苦这般固执呢?只要交出剑谱,便可免受这皮肉之苦呢。”
穆柯连头都懒得抬一下,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这种无视的态度无疑惹东方飞不快,他起身跺步到她眼前,发出诡异的笑声,“好个贱骨头,本宫便叫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他俯身捏紧她的下巴,往她嘴里塞进了一粒红色药丸。
她反抗无能被迫吞咽下去,终是愤恨地瞪着他,“你给我吃了什么?”
他见她的眼神颇觉趣味,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此物名为噬心,每月十五月圆之夜发作,毒发时体内奇痒无比,仿若万千蚁虫噬咬,毒发三次之后若不食解药便会皮开肉绽,七窍流血,浑身溃烂而亡……啧啧,那死状极为恶心,就连鬼差见了恐怕也不敢收你的魂啊……”
穆柯闻言,只觉心灰意冷,不由苦笑一声,讽道:“宫主的好手段在下算是领教了,当真是名不虚传!”
“这点手段不算什么,好戏才刚开始呢,本宫保证不会让你失望。”他起身俯视她,两手相击。
穆柯抬眼望去,只见先前那两名黑袍男人将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穆归云拖了进来。穆归云挣扎着,嘶叫着,状似疯癫,神智不清,目光四处看了看,最终定在穆柯身上,猛地扑过去捶打她,嘴里颠三倒四地喊着:“是你……你害了我……打死你……打死你……”
穆柯伏在地上任其发泄,此时此刻,她身体上的痛感远不及情感上的痛,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狠狠撕裂了!
东方飞见此情景,笑得愈发欢愉,“这出戏叫做姐妹相残,穆姑娘可还满意?”
穆柯咬牙忍着穆归云的踢打,死死瞪着他,“宫主煞费苦心,在下岂有……不满之理。”
东方飞轻笑,啧啧叹息,“哎呀,本宫倒真有几分欣赏你了,可惜啊可惜……”他对那两名黑袍男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便将穆归云拉开,而另一人走了出去,片刻后领着数名身着黑衣,身材健硕的男子进来。
他们淫笑着撕扯穆归云的衣裳,‘哗哗’布帛碎裂之声在这地牢中显得犹为突兀刺耳,片片衣料如雪花一样纷纷坠落。穆归云似清醒了几分,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惧及刻骨的恨意,疯狂地挣扎,嘴里尖声嘶叫着,凄厉而又惨烈,听入耳里叫人寒毛直竖。
穆柯瞪大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仿佛在做一场无法醒来的恶梦,那些男人在做什么?他们怎么可以!这太残酷了!她用尽全力爬起来,迈着颤抖双腿向他们走去,“住手……”
东方飞面上勾起一抹讥笑,长袖一拂,便将穆柯扫至角落,‘咔嚓’一声她的手骨已折断,猛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她冷汗直冒,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男人对穆归云行禽兽之事。穆归云裸露的肌肤,铺散一地的黑发,惨烈的叫声无一不刺痛着她的心,她的眼。
东方飞斜倚着桌面,一手支头,盯着穆柯道:“这出戏叫辣手摧花,可还精彩?”
穆柯泪水直往下淌,几近崩溃,央求道:“东方宫主,求你放过她,求你……”
“啧啧……”他的手指轻叩桌面,斜睨她道:“求本宫作甚,她的命在你手中,该求的是你自己,你要明白,她今日所受之苦皆因你而起,你若还顾念半点姐妹之情便交出剑谱,若不然就看着她被折磨至死!”
穆柯捂住胸口,绝望无助笼罩着她,她痛哭失声,指甲狠狠抠着潮湿冷硬的地面,喊道:“我交……我交……”
忽闻穆归云一声刺耳的尖啸,“穆柯,不要交给他!”这一声垂死之际的发出的呐喊声仿如一记重锤砸在穆柯的头上,她头脑一阵发懵,耳内嗡嗡作响,呆愣片刻后才急切地向奄奄一息的穆归云爬去。
那些在她身上逞兽行的男人像扔一块破布般将她丢掷在地上,其中一人还出脚踢上几脚,才颤颤兢兢地向东方飞道:“宫主,这女人咬舌自尽了。”
东方飞起身,眸色刹时变得腥红,狠厉地盯着这几名男人,冷笑不止,“坏本宫大事,留你等何用,下去陪她吧!”话音落的同时,那几名男子纷纷倒地不起,咽喉处皆有一根细长如针形的东西,如此致命之处却无一丝血液流出,只余乌紫一片。
第四十七章 强者为尊
梦里韶光何处,觉来风雨飘摇,十年人世尽萧条。穆柯记得穆归云当年飞扬跋扈的样子,骄傲而不可一世,何等的娇艳明丽,可眼前的她已跌落尘埃,下场凄凉。穆柯用尽全力抱住她瘀青斑驳的身体,抖着手拨开粘在她脸颊上被血液打湿的发丝,见着她扭曲痛苦的表情及暴凸血红的眼,穆柯的泪水再次决堤,“你为何这么傻?”
怀中的女子以这般屈辱惨烈的模样离去,她恨了自己一辈子,即便临死之际恐怕也未曾释怀,或许将这份恨意带走,进入轮回。若来生再见,会否又是针锋相对,两看生厌?
东方飞睨着她二人,面上尽是嫌恶之色,对那两名黑袍男子冷声道:“将她拖去后山喂狗!”
黑袍男子齐声应着,一人扯住穆归云的腿便要走,穆柯咬牙,死死抱着她不松手,却无奈抵不过男子的力气,眼看着穆归云的尸身一点点脱离自己的双手。情急之下,她脱口急喊:“东方飞,将我妹妹的尸身交与我处理,完事之后,我便带你去拿剑诀!”
东方飞摇头做惋惜之态,“啧啧……你要早些识相便不会有这般多事,归根结底,穆归云是被你害死的。”说着转身对黑袍男子道:“把这女人交给她。”
两名黑袍男人应声,丢开穆归云的脚退至一旁。
穆柯抱着她越来越凉的身体,再次开口:“我要替她梳洗干净。”
东方飞不发话,她死盯着东方飞,嗤笑一声,“人已经死了,我只是想让她体面地走,黄泉路上也不至于被鬼唾弃。”
东方飞沉默片刻才道:“量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便依你所言。”
梧桐兼细雨,点点滴滴,朝阳宫后山树林中,穆归云的尸身在滚滚烈焰中渐渐化为灰烬。穆柯立在一旁,望着熊熊火焰,嘴唇轻启:“穆归云,我带你回灵山去见爹娘。”
朦胧烟雨中,杨佑禅赫然出现,他脚步踉跄来到穆柯身边,眼睛盯着那渐渐熄灭的火堆,泪水静静流淌。
穆柯悄然握住他的冰凉的手,越握越紧,亲近之人一个个在她眼前死去,那种切肤之痛她已经尝够了,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不能再让小师弟遭受同样的下场。
脚步声响起,穆柯回首望去,见四名黑袍男子潜入林中,紧接着那艳红如血的身影进入视线,听得他冷峭的声音,“禅儿,过来。”
杨佑禅默立一瞬,一点一点将手从穆柯的手心里抽离,抬脚欲走,穆柯重又覆上他的手背,望着他比雪还白上几分的面容,轻轻摇头。他垂目看着两人相叠的手,心中剧痛,身子不由晃了晃,而后猛然拂开她,朝东方飞走去。
穆柯看着他的瘦削的背影,竟恍惚觉得他一步步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东方飞以占有之姿将杨佑禅困在怀里,抬起他的下巴,轻挑地在他唇角印下一吻,又在他耳边低语,“禅儿,只要你乖乖的,本宫便能留穆柯一条贱命,否则,她的下场只会比穆归云更凄惨。”
杨佑禅浑身一凛,合上了布满血丝的眸子,泪水滚落,只任由他左右凌辱。心中默念着:师姐,别看……
穆柯陡然转身,狠狠握紧拳头,指甲戳破手心,血顺着指缝滴滴没入土里,似乎唯有如此才能稍稍减轻心中的痛楚,她死死咬着唇以防泄出哭音。手心里的刺痛使她头脑渐渐清明,“东方宫主,我有一事不明,烦请赐教。”
东方飞终肯放开杨佑禅,漫不经心道:“何事?”
穆柯蓦然回首,“穆家庄几十个冤魂该向何人索命?”
东方飞仰天大笑,面目冷酷,不可一世,“莫说冤鬼,就是阎王又奈我何?要索命尽管让他们来!”
穆柯怒极反笑,“你终于承认了!”
他讥讽道:“是本宫又如何?你有本事替那些冤死鬼报仇啊,你能么?当日若非萧荆那叛徒故意混肴视听,隐瞒你藏身之处,你早落入本宫手里。”
穆柯眼中尽是痛色,爹娘与师兄们惨死的画面历历在目,手指上方,厉声道:“东方飞,苍天定不容你!”
他轻哼一声,笑地越发张扬,“你太天真了,天理昭昭这种事是弱者自我安慰的想法,这个乱世强者就是天,就能主宰万物苍生!”说着揽住杨佑禅扬长而去。
黑袍卫待穆柯收拾好穆归云的骨灰后便将她押回了地牢。她捧着骨灰盒盘腿坐于草堆之上,静听着地牢某处传来的‘嗒嗒’的滴水之声,往事一幕幕,点滴在心头,每想一次便痛一次。
枯坐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