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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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霄纪事-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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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翎不禁为这花色的美顿住了脚,又沿着花往下看。
  长廊深处一个背影端坐在花藤之下,与他周身挤挤攘攘的花朵相比,颇为孤零寂寥。
  那身影不看来人便知是谁,当下也不出声,只是端起长廊栏杆上的酒壶,又往那夜光杯中徐徐添满。
  酒液荡漾,映着那贵公子的脸莫名寂寥如斯。他扭头看了云翎一眼,晃晃杯盏里潋滟的酒,“这是西域的名种赤霞珠,要不要尝尝?”说着拿出一个空杯,满了一杯递给她。
  云翎喝了一口,评价道:“有点酸……咦,你一向喝白酒,怎么突然改喝葡萄酒?”砸吧砸吧嘴,又问:“你单独喝酒时居然会备两个杯子,好生奇怪。”
  颜惜笑了笑,带着极淡的悲凉,“诸酒之中,我母亲生前只爱葡萄酒,这杯子也是我为她备的,每年今日,我便陪她喝一杯。”
  云翎闻言心里一沉,颜惜的母亲早逝,她是知道的,当下便开导颜惜,“今日是你的生辰,怎么也得热热闹闹庆祝一番才对,你独自想这些伤心事不好。”
  “因为每年我的生辰……”颜惜笑着看她一眼,那笑意却越发戚凉,“也是她的忌日。”
  云翎一惊,“怎么会这样?”
  颜惜道:“我母亲出身于屈州的名门望族,因为贤良淑德被我爷爷看中,一早便被定成未来的儿媳。可我爹并不同意,因为他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那女人是武林中轰动一时的大美人。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那女子有心上人,对我爹并无男女之意,不管我爹如何讨好她,她都视若无睹。后来我爷爷身患重病,时日无多之际跟我爹讲,希望走前能亲眼看到儿子娶上自己中意的儿媳。我爹重孝,只得八抬大轿将我母亲娶进了门。那场婚礼轰动一时,不仅因为我们越潮娶媳,更因为母亲的嫁妆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利刃——守情刃,此刃削铁如泥,万金难求也。我爷爷看着佳儿佳媳,这才含笑而去。”
  颜惜的话停住了,云翎追问道:“然后呢?”
  “果然自古多情空余恨。”颜惜道:“我娘爱我爹至深,还没过门时便对他倾心相许,过门后更是对我爹无微不至。然而我爹对她若即若离,并不怎么上心。”
  云翎托着腮,“是因为颜世伯还忘不了之前那女子么?”
  颜惜颔首默认,“应该说从未忘记。他视如珍宝保留着与那女子相关的物品,夜半时常去花厅喝酒,独自对着那宝贝发呆,即使在我娘怀我时也不见收敛。”
  云翎摇摇头,叹了口气。
  颜惜又道:“我娘因此郁郁寡欢,心力交瘁生下我后便卧床不起。而我只能由乳母照顾,我对她的最大印象便是她躺在床上,不断喝下各种汤药……那会我爹喜爱四处游历,鲜少回家,一年到头父子俩处不了几回,而母亲卧病在床,我不能去烦扰她,又没有兄弟姐妹,只能每天在下人的看护下孤零零在房间发呆,看着光影从东边帘子一寸寸爬到西边窗沿,又继续看着光影从日出移到日落……”
  云翎一阵心酸,终于明白当年第一次见面的小小哥哥,为什么沉默得近乎自闭。自小便被关在房里,孤独而麻木的长大,换了谁会好些?
  颜惜顿了顿,继续道:“当然,我娘虽然身体虚弱,却并不影响对我的爱,每当我前去探望时,她总会露出虚弱的笑,摸一摸我的头,陪我说说话,每逢我生辰那天,她都要强撑着病体为我换上新衣服,然后亲自下厨,做上满桌菜,倒上葡萄酒,陪我吃一碗长寿面,所以她没去之前,生辰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那你娘后来是因病而去的?”
  “是,不过是心病。她抑郁这么些年,心病早已病入膏肓,便是没有我十一岁生辰那事,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十一岁生辰发生了什么?”
  颜惜垂下眼帘,凝视着地上那几块被枝桠分割的月光,仿佛看到自己那日支离残破的心,“我十一岁生辰那天,父亲刚好在家,因着是我生辰,父亲对我们母子俩比平日要热情许多,不仅陪我玩了许久,还帮母亲添衣擦汗,母亲受宠若惊,以为父亲对她回心转意了。那晚生日宴上,她同与父亲一道为我庆生,脸上荡漾着前所未有的幸福微笑……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那是她这十一年中最美的时刻,然而……”颜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而她失算了,父亲夜半再次去花厅喝酒,她梦醒时发现枕边人没了踪影,寻到父亲时,看见他对着一方帕子呢喃,大概是相思这类的话,我母亲忍不住夺了那帕子来,一气之下撕了那帕子,与我父亲大吵一架,我父亲冷着脸拂袖而去。我母亲回到房中,越想越绝望,终于……”
  云翎的心悬在半空中,不敢去想象这个压抑已久的女人,会在这伤心欲绝下做出什么举动。
  颜惜闭上眼,压抑不住的悲恸滚滚而来,“终于,她于当夜支开身边下人,一个人安静地拿了一把刀,义无返顾朝着腕间划去。她下手那样重,几乎不给自己活命的机会,手腕整个血脉被她齐齐切断。令人讽刺的是,割断她命脉的,正是那把陪嫁宝物守情刃!呵,多么可笑,当初她带着这把宝刃嫁进来,以为幸福开始了,却猜不到她会用这把利刃斩情断爱,结束这一生……”
  云翎倒吸一口气,万没料到这常年缠绵于病榻的女人,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悲愤赴死。
  颜惜仍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她临死前,我跪在满地血红的房里,抖着身子抱住她,她一听到我声音,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将我眼泪擦干,说,乖,你不要哭,好好活,永远也不要哭。我这辈子哭的太多,笑的太少,现在觉得很遗憾。其实笑才是最厉害的武器,别人越是让你哭,你便越要笑……”
  颜惜讲到这便停住了,轻轻笑了笑,“后来她便去了,再后来,我便再不会哭了。”
  云翎心下沉重,为颜惜杯子内满上一杯酒,转了个话题:“你母亲那么好,颜伯父为何对其他女子念念不忘?那女子是谁?”
  颜惜侧过脸看向云翎,方才的戚然被他收敛起来,只余一抹欲说还休的怪异。随后缓缓念了一句诗:“婵娟何其远,相思空对月。”
  云翎如被惊雷所击。
  颜惜料到她的反应,道:“事实确实如此,我父亲这些年,心底的那个人。”他低下头去,将杯中酒一饮而进:“便是小字婵娟的那个人——你的母亲,萧芷兰。”
  这事太过令人震惊,云翎不知该说什么。倒是颜惜释然一笑,“算了,我早想通了,我父母与你母亲的纠葛,过了便就过了罢。便是我父亲对我母亲那般薄情,如今我也谅解了,毕竟感情之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他沉沉笑着,似乎是说给云翎听,又似说给自己听。
  云翎处于震惊中,直到颜惜敲了敲她的头,问:“今儿我生辰,你打算送我点什么?”
  云翎回过神来,在身上左掏右摸,却发现什么也没带。
  “没有就算了。”颜惜淡淡一笑,“反正这些年,除开母亲,没有人记得我生辰。”
  他转过脸去,没有注意到身畔少女正咬着嘴唇,心疼又愧疚地看着他——他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小小哥哥,幼年时曾陪她懵懂成长,给予过她关心友爱,亦陪她受过责罚挨过跪骂,即便不谈往昔,数月前他曾豁命相救,追随她坠下千丈悬崖,栖霞那晚他以一对二,舍命也要保她平安。他做这一切,从未要求任何回报。他素来爱笑,脸上永远都是笑意盈盈,他将那笑声蚕茧般一层层将内心裹得严严实实,从不与人诉说。而眼下,他第一次对她袒露心声,亦是第一次让她看到他脆弱无助的一面,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瞧着,找不出任何法子来安慰。
  颜惜没看她,笑着叹了口气,目光投向长廊顶端茂盛的紫藤,紫花重重而月凉如水,斑驳的月光透过花丛,刚巧落在他漆黑的眸子中,映着他眼中悲伤深深。可他脸上笑容愈深,嘴里还佯装轻松开着玩笑,“唉,怀念那些年我娘的长寿面,我娘的拥抱,我娘亲手做的新衣服……真是幸福,只不过再也没有了,想来我这人天生……”话没说完,身子骤然一僵。
  ——一个纤瘦的身躯陡然倾过来,从侧面拥住了他。
  颜惜微怔,扭头凝视着紧拥住他的少女。
  “颜惜哥哥……”那少女轻轻唤着,脸上表情像回到儿时光景,小小的她面对他的关切。圈着他的双臂紧了紧,似乎想温暖他冰冷孤苦的心。
  她的拥抱如此纯粹,宛若深冬贴在怀中的细密羽绒被,温暖而细腻,满满只有关心。颜惜终于反应过来,张开双臂将怀里的人拥住。
  那人在他怀里依偎着,轻声说:“我没带礼物,但我也可以给你微笑,给你拥抱,给你温暖……愿我这份温暖,能让你的心暖和一点。”又踮起脚,附在他耳边说:“生辰快乐!以后每年都快乐!”
  颜惜心底一动,又听她说:“过生日是要快快乐乐的,难过的事还是不要想了。如果我娘曾给你带来痛苦与伤害,我代她跟你和你娘道个歉,希望你快点忘了那不好的过去,我相信,伯母在天之灵也愿意看见你高高兴兴的样子。”
  那话声音极认真,手还在他背上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颜惜看着怀里那诚挚的脸,心下一阵暖意,落寞孤苦立时消减了大半。
  “颜惜。”怀里人见他没有反应,问了一声:“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嗯。”他点头,下巴无意蹭到她的发。
  他比她高一个头,这高度使他的下巴刚巧抵在她的发上,她的发有莲花的清香,他不由把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将脸在她发间轻柔摩挲了几下,由衷道:“谢谢。”
  怀里的人咯咯笑了两声,去摸自己的头,“你别蹭我头发,我怕痒。”
  他也松手放开那个拥抱,笑盈盈看她。刚才抑郁一扫而光,而今只余满心欣喜。
  须臾后,长廊下传来藕荷衣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好啦,跟我走吧。去厨房,没礼物就送你一碗面吧,云氏秘传长寿面,汤汁浓郁,面条筋斗!你喜欢面里放什么,荷包蛋好不好?”
  “好,我还喜欢猴头蘑跟白玉笋。”
  “再加点青菜怎么样?”
  “我喜欢冷州雪菜,切成细丝的那种。”
  “遵命,今晚寿星最大!那小的就做雪菜蘑菇玉笋鸡蛋长寿面吧!”
  “你会给我唱生日歌吗?”
  “我五音不全,怕你听了后内力逆流,真气倒转,走火入魔……”
  “……”
  “哈哈哈……以前夫子就是被我唱跑的啊!”
  “……”
  清风送爽,紫藤幽香,两人嘻嘻哈哈的笑声自长廊回响。这一晚,颜惜二十二岁生辰,便这般先苦后甜的过了。
  

☆、第四十四话 深夜疯妇

  回云霄阁的路途异常顺利,只花了五天便赶了回去。
  曲箜篌没有留在药泉庄,也没有回京都舅父家,而是于一个夜晚消失了。下人将这消息报给颜惜时,颜惜摆手道:“我原本想将这山庄送与她,但她若自有打算,便由她去吧。”
  几人回到了云霄阁,云家老爷跟颜家老爷正在花厅对弈,看着终于和好的两个发小,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颜致远扭头,眼光朝颜惜身后扫了扫,“咦,好像少了什么人啊!”
  颜葵从颜惜身后蹦出来,奔到颜致远面前来,紧紧抱着颜致远的腿,两眼含泪:“老爷,我没少,我在这里,您这般挂心我,叫小的好生感动……”
  颜致远一把推开书童,继续左右环视,“我不是说你啊,我是说她啊,咦,怎么没见?”
  他起身,将颜惜拉到隔壁侧房,待左右无人后,他问:“小子,你没把她带来?”见颜惜不语,他说:“你装什么糊涂,前些日子各大门派传的沸沸扬扬,说你跟那曲姑娘……”
  颜惜打断了自家父亲的话:“爹你太多心了。”
  颜致远一副了然在胸的模样:“你就老实招了呗,你若是真对那姑娘有意,便娶进来呗。”
  颜惜一甩衣袖,“我真没有。”话毕便要走。
  “真没有?”颜致远郁闷道:“我还以为你喜欢那姑娘呢,早知道我就不自作主张帮你退婚。”
  颜惜的脚步放慢,优雅地退回来:“退婚?”
  颜致远道:“还不是你跟翎儿的婚事。先前你们不是一直吵吵闹闹要取消么,眼下我见你心里有了其她人,于是就跟你云世伯一合计,将婚事取消了。你云世伯不仅通情达理,还将我们家下聘的白凤玉璧还了回来,喏,你看……”
  颜致远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掏出一样物品。
  颜惜表情一僵,便见一个温润莹泽的玉璧卧在颜致远掌中。阳光下玉璧莹透纯净,洁白无瑕,璧身刻有“颜”字,反面则是“越潮”。云翎曾说要把它当了换酒喝,却还是给了云过尽,而云过尽又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虽然这玉明显到不能再明显,颜惜仍是问道:“你真把我们俩婚事退了?”
  “是啊,以后你再不嫌我用娃娃亲将你的婚姻捆了,从此你自由啦!”颜致远看着玉璧,叹道:“多好的一块玉,本来想给翎丫头的,如今心愿不成啦……”
  老爷子惋惜着走了。颜惜站在原地,将玉璧握在手心。
  玉质冰凉,他缓缓收拢掌心,那玉便硌在掌心里,直硌得人有些痛意。
  ※
  夜已深,今夜的天空无月也无星。
  云霄阁里梨花园内,颜惜的身影仍在林中徘徊,自白日颜老爷子说了退婚一事,他便没由来有些烦躁。
  他握着手中玉佩,走进一旁花庭。
  “天理昭昭,多行不义必自毙!”花庭外突有凄厉的声音响起,一道人影闪过。
  颜惜一顿,却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女子朝林子跑来,一群奴仆跟在后面,喊着:“夫人!夜深了,您要去哪里啊!跟老奴回去吧!”
  那女子大概三十多岁,皮肤白得有些病态,那一身衣裙做工精美,只是边角蹭了不少污泥。她嘻嘻一笑,眉目间隐隐可见年轻时的明丽,竟跟云翎有几分相似。她扭头冲奴仆道:“我不回去,回去就会死的!”话落朝颜惜的方向跑去,神态虽不正常,身形却甚为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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