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要被你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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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要被你侮辱-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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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梅晓丫推着一辆又大又破的自行车离开院子。这辆自行车是房东老太太丈夫的,闲了好些年,建筑队来后,才派上用场,送饭。经过一个夜晚,县城就变了模样,雪和泥浆冻在一起,使平坦的公路形成一条条坚硬的凹槽。梅晓丫跌跌撞撞地在凹槽中蹬着车子,雾气空朦,使她看不清向前延伸的路面的轮廓,车轮不时在车辙中打滑,松散的档泥板囊囊作响。她只得翻身下来,推着行走。街上只有几个清洁工,拉着铁锹望着厚厚的冰雪发呆。梅晓丫越走心里越急迫,这是她第一次进县城,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她和朱慧在技校学的都是探伤,这是一个大企业才需要的工种,可现在大企业都在裁员,小型企业又用不上,所以这种技术学了跟没学一个样。街风不断将浮雪扬起来,落到她的脸上。她感到脸颊发烫,心却被冻得缩在一起。
  终于在一条闾巷边,找到了百通职介所。这地址是梅晓丫在民工铺床的报纸上看到的,上面还有很多招聘信息,都被她记在本子上了。职介所没开门,她就到对面的早点摊上买了一碗稀饭,靠着窗户坐下来。她啜粥的速度很慢,想尽量将呆在屋里的时间拖延到对面开门。时间过去了很久,粥几乎冻成冰了,可对面的卷闸门还是板着面孔。她不好意思再赖下去,走了。 街面的风像波浪一样朝她涌来,梅晓丫觉得自己像一片被抽光水份的树叶,在风中打转转。她屏住呼吸,尽量将气流沉到自己的腿上,在风雪间歇的空隙,溜进一家古董店。店主是位有把胡须的老人,正猫腰擦瓷器,猛丁撞进一个雪人,吓了他一跳。
  “噢……噢……”老人省过神来,招呼道:“姑娘,过来,先烤把火。”
  梅晓丫望着老人,想起了天鹅镇酒坊里的掌柜,虽然身后的破棉套和豁了嘴的酒缸换成了博物架上花花绿绿的瓷器,可她心里浮出来的依旧是那股醉人的酒气。
  “这是啥?”梅晓丫在炭盆旁坐下来,指着瓷器问。
  “这是红斑钧釉碗。”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
  “这个呢?”
  “这是青花灵芝纹高足罐。”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您看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骗你?”
  梅晓丫眼球溜溜转动着,最后停在了一块躺在红绸布中的玉器上:“这个呢?”
  “这是乾隆玉玺,”没等梅晓丫问,老人便说道,“这可是假的,这要是真的,我哪里还有命啊!”
  梅晓丫嘿嘿笑起来:“您还是有假的么!我还以为您全是真的。”
  老人也笑起来,他对梅晓丫说:“你不是来买东西的,我看你是个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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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晓丫甜腻腻地回答道:“大爷,你的眼力真好,不愧是搞古董的!我确实不买东西,我没有钱,我是来烤火的,外面好冷呢。”
  这时候隔壁的卷闸门有了声响,梅晓丫冲老人鬼笑一下,甩着脑后的马尾辫走了。
  百通职介所里是一个比梅晓丫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她刚卷上门,却拔不出钥匙,踮着脚撬锁头。见到梅晓丫,她坐到椅子上,表情显得很庄重。
  “找工作?”
  “嗯。”梅晓丫忽然放松下来,觉得与她的距离很近,“你们这里都有什么工作啊?”
  “那要看你能干什么啦,我们这里工作多得是,怕你干不了。”
  “除了卖酒,我什么都干。”
  “什么?卖酒?”
  梅晓丫捂住自己的嘴巴:“我是说除了卖东西,我什么都可以干。”
  小姑娘鼻腔里哧哧两声:“你倒是挺精明的,可现在除了卖东西,什么工作都没有。你看——”她把手里的本子翻得哗哗响,“卖保险、卖化妆品、卖保健品、营业员、取暖设备推销员……哎,倒是有一个酒店迎宾小姐的职位——”她抬起头,眼睛像手一样在梅晓丫的胸口拨拉起来。
  “迎宾小姐是干什么的?”
  “什么都不干,就是吃饭前站在酒店门口招呼客人。”
  “那行,我干。”
  “你行我还不行呢!你的胸脯太小了,人家不爱看,脸蛋还行,可惜太黑了,脖子也……”
  “这是招呼客人吃饭啊,还是招呼客人吃我?如果要是吃我,弄得溜光水滑的,吃起来也舒坦。吃饭吗,眼睛不盯着菜碟,盯我胸脯干嘛?”
  “你以为大家都像你那么寒酸,有口饭吃,脸就咧成菊花瓣,眼睛就眯成月芽弯?现在大家吃的都是软件。软件你懂吗?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这倒是有一个适合你的,高楼保洁员,你小巧灵珑,这活肯定成……”
  “什么高楼保洁员?”梅晓丫迷愣地问。
  “蜘蛛侠啊,可过瘾啦,腰间系根绳子,人就像个蜘蛛呆在半空,清理高楼外面的卫生。”
  梅晓丫脑壳“嗡嗡”响起来,耳窝都有回响。她连连摆手拒绝:“算了算了,你还是安排我去当迎宾小姐吧!”
  小女孩装模作样思忖了半晌:“好吧,看在我俩同龄的份上,我介绍你去,不过,人家要是不要你,可别怪我——交50块钱——你不要发票吧?”
  梅晓丫急了:“什么呀,一开口就是50块啊?还不能保证我有工作!天香酒厂报名费才10块钱,还是用人单位直接招聘,你这倒好,一盅就是50,要是用人单位不要我,这钱我找谁要?”
  这下子轮到小姑娘懵了,她失去了矜持,气鼓鼓地斥责道:“有病吧你,看戏还要买张票呢,何况是找工作?我发现你们这些外地人怎么都是这副德行,一分钱都不愿掏,你们都不掏钱,我们就得去卖胸脯,当蜘蛛侠啦!”
  梅晓丫又推上自行车,朝闾巷的深处走。此刻,她已经不再感到小姑娘亲切了。她简直被她弄糊涂了,因为梅晓丫说不出她倒底是想帮她,还是戏弄她。这种困惑像口痰粘在她的气管上,使她一喘气就有股腥臭味。好在钱上梅晓丫一点都不糊涂,凭什么县城也这样吭人?你小丫头的嘴比麦经理的钢棍还要硬,光报名费就要吃掉我10盅的酒钱?
  第二家在闾巷深处,夹在公厕和洗脚屋中间,瞧上去挺寒碜,里面却大相径庭,真是包子有馅不在褶上。梅晓丫把头顺着人缝挤到不锈钢护栏前,她不明白这里为什么要像银行那样箍着护栏。职介所嘛,抢来抢去都是一些没有饭碗的人。
  “挤什么,挤什么?到后面排队去!”服务员瞪着梅晓丫叱责道。
  梅晓丫的头被压在一条粗壮的胳膊下,脸贴着台子问道:“我就是想问问,这里介绍工作要多少钱?”
  “100块。”服务员大概觉得梅晓丫的样子挺难受,开恩地说:“你先把简历给我,我先帮你登记吧。”
  “我还想问问,交了100块,是不是一定能给我工作?”
  “那肯定的,交了钱,你马上就会有工作。”
  “可我没带简历来,我不知道这儿要简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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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先把钱交了吧,明天给我补份简历。”
  “可我也没带那么多钱,我不知道要交……”梅晓丫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又鼓起眼泡:“你这不是瞎起哄吗?没钱你找什么工作?有病——”
  梅晓丫蹲在洗脚屋门口,手捧着冻红的脸,那口痰的味道又涌上来,粘住了嗓子眼。一条街还没走完,价钱却翻跟头,整整贵了一倍!有钱,有钱我还找什么工作?你才有病呢!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从洗脚屋里走出来,见到梅晓丫,他“哎哟”叫起来,“你怎么靠墙啊,你看这墙面全是冰碴子,时间长了是要得病的,你个女孩子,怎么不懂得珍惜自己耶!”
  梅晓丫一听这话,泪水就漫过睫毛,顺着脸颊,砸到膝盖上。她想说话,可声音却被裹在痰里,怎么也出不来。
  “哎呀呀,怎么流泪啦,你可别这样,这样我可是屎罐里淘米,上杆子找臭呢!”他望望职介所,凑到梅晓丫跟前,“你是为这个啊,那就太不值了,跟你说实话,所有来的,都在你这蹲过。他们就是骗子,不骗你,他们吃什么呀?跟哥说说,他们这次骗了你多少钱?”
  “他们没有骗我的钱,我压根就没钱,可是没钱就不给我工作……”
  “哎哟哟……这你还哭哟,这你该笑才是哟。亏你没钱,不然你就惨透了……他们先让你交报名费,再让你交介绍费,还有信息费、资料查询费……一大堆费用呢,不把你兜里的那点钱都折腾到他们的钱柜里,不肯放手呢!你呢,前面的钱都交了,不按他们的要求交后面的,就算自动放弃,交出去的钱就像喂进狗嘴里的包子,再也拿不回来了。就算你一条道走到黑,也没什么好果子。到了用人单位,还是要交钱,什么保证金啊,违约金啊、培训费啊……到了你无毛可拔的时候,找个理由开掉你,把你重新打发到这里。用他们的话说这叫反复耕耘,重复开采……”
  “真的呀?”梅晓丫破涕为笑,“他们真的这么坏?”
  “坏,坏透了,他们骨子里淌出来的,和墨斗鱼肚子里淌出来的是一样的黑水。他们还不同于劫匪,人家多少还有点‘杀富’的意思,他们是专门‘劫贫’,就是敲骨吸髓的那一种。”
  “那可怎么办呀?”梅晓丫可怜兮兮地说:“我母亲有病,父亲要钱,一家老小都指望我呢!我的胃已经两天没装东西了,就像没有加油的齿轮,它磨得我好痛。我的手套也破了,指头全露在外面……”
  “别说了妹子,哥听得好心酸!好在你遇到哥了,哥再也不会让你过这样的苦日子了。”他指指门楣上的牌匾,“你看,这就是哥开的,你以后就到哥这来,什么介绍费、信息费通通给我滚蛋,你就带个荷包来装钱就行了。”
  “这洗脚屋是做什么的啊?”梅晓丫听过洗头房、按摩院,可洗脚屋她还真没有听说过。
  “就是洗脚哇。你每天自己不也给自己洗脚吗?现在我把自己换成别人。”
  “这么简单呀?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们怎么不自己干,让别人干?”
  “这不就是有钱吗?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像你,为一张嘴到处跑。有钱的人不花钱,就像人吃饱了不消化一样,憋得也难受。手花不完,他们就用脚花,要是脚也花不完,他们还会……”后面的话他吐出来一半,又生生咽回去。
  梅晓丫似乎咂出点滋味,便继续问:“那这一个月能挣多钱?”
  她瞟了一眼手指:“100呀?”
  “后面再加个尾巴。”
  “110?”
  “我看你是真没见过钱。100块钱还不够买洗脚布呢,是1000块,这还是最保守的数字。”
  “这么多?可要是他们不光让我洗脚,还干别的怎么办?”
  “这就看你自己了,看你是不是真缺钱。”
  “噢,倒是也没什么,谁让我缺钱呢!”
  “那就不止1000了,后面还要加尾巴。”男人凑得更近了,他的鼻尖几乎顶到了梅晓丫的额头,“妹子哟,其实男女不就是那么回事,只不过是有人把所有男人都当成一个男人,有人把一个男人当成所有的男人。结婚又怎么样,图的还不是这个,有个红本本遮着,一辈子只卖一个男人,到了一分钱也得不到——这就不一样了,把所有男人都当成客户,做买卖,明码标价,谁也别占谁的便宜。那回事咱也做了,钱也得了,这样的美事哪里找哇?妹子哟,哥跟你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也就是这几年开放得不够,再过几年,全国的女人都觉悟了,这种美事就是御花园下金砖,横竖也砸不到你。所以趁这两年的空档,咱得抓紧干起来,咋也不能捧着金饭碗要饭吃……”
  梅晓丫越听越冷,墙苔上冰冷的潮气,穿透她的脊背,顺着骨髓,爬到颈椎。习惯性的嘲杂和喧闹再次浸入她的大脑皮层,里面如同热油溅上了冷水,咝咝地冒着白烟。白烟消匿的刹那,她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她猛丁站起来,逃避瘟疫似地奔向自行车……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和那个男人的喊叫声:
  “喂……喂……妹子……”
  梅晓丫一口气,蹬到了第三家职介所。
  第三家职介所已经出了闾巷,在车水马龙的主干道旁,吊着一块踱金的牌匾,刻着“人力资源信息服务中心”,显得很扎眼。走进去发现,实际上是家小职介所,空间还没有供料房大,墙面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招聘信息。三个围着茶几翻扑克的人见到梅晓丫浑身是雪闯进来,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又将脸扭到牌面上。他们玩的是“翻三皮”,就是每人发两张牌,一张翻开,一张背着,若是觉得自己两张牌加起来的点数比对方大,或是相差无几,便可以下钱要第三张牌。三张牌合起来谁的数最大,谁就是赢家。
  梅晓丫在技校玩过,只不过没有钱,钻桌子贴纸条刮鼻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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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工作?”一个有点斗眼的男人问梅晓丫。
  “嗯……嗯……”梅晓丫呼哧着,“我是想问问报名费要多少钱?”
  “80。”
  “80,这么贵?”
  “80还贵?”另一个男人叨着烟,“你满城打听打听,就我们这里最便宜。”
  “你钩鱼还得下点饵食呢!找工作却一点本钱也不想掏哇?这年头,哪里有空手套白狼的好事,除非那狼死了,由着你拨弄。”第二位是个女的,声音不大,但字里行间含着轻蔑。
  “交了钱,一定能保证我找到工作吗?”
  “那就看你要找什么工作了。国家公务员肯定不行,但是保洁员、传菜生、推销员肯定行。”他把烟蒂扔到墙角,“你别怕,我们不会骗你的,我们是正规的职介公司,又跑不了。如果我们介绍的工作你不满意,我们还可以给你重新介绍,你有一年的机会选择,这一年我们会给你提供很多工作机会,而且都是免费的,一年以后你还不满意,我们就把钱退给你,只当白忙乎。”
  这时梅晓丫已经缓过气来,雪花和水珠也被炭火蒸发掉,脸上恢复了红润。她觉得男人的话很有道理,可口袋里只有60块钱。她中午还没有吃饭,早晨那碗粥太稀薄了,撑不住了,她觉得至少应该留出2块钱的素面钱。“我只有58块钱,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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