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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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鱼-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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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托儿所阿姨说:“小孩子嘛,既然合得来就继续吧。”

卓灵和李卉回去后想起来就发笑,但毕竟对象是说话都不利落的小孩,也就不当回事了。

之后何苾也没有再去托儿所了,一直由卓灵亲力抚养。一直到何苾与陈惜墨两人日渐长大,进小学注册的时候又碰了头。当年的鸳鸯浴故事被卓灵和李卉再次提起,念叨着念叨着,直念到何苾、陈惜墨记事的年纪,弄得这对当事人再想忘掉当年的洗澡噩梦,便越发的困难了。

李卉这回终于没有再讲一遍鸳鸯浴的典故,而是对何苾说:“姑娘大了,有的事就不说了。不过,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现在你长大了,趁着只有你我二人,我想问你,你小时候是被收养的还是寄养?”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何苾说,“我有两个妈妈,一个说是收养,一个说是寄养。”

李卉被绕住了,想了一会才似乎明白过来,说:“难为你了。”

何苾摇摇头说:“不能这么说,因为两个妈妈都很疼我。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何苾有两个母亲,有两个家庭。而这一切,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

何苾的生母何母,未满二十便嫁给何父生了何苾。何家家境贫寒,何父、何母都是老实人,起早摸黑的在菜市场摆摊,日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家中仍是顾了上顿没下顿,常常揭不开锅。

何苾小时候生得跟仿真洋娃娃一般,很招人爱,何母对这个长女也是极为疼惜的,上菜市场卖菜都舍不得把她一个人丢家里,一直背着她,又怕她被吵着,总是专门往她耳朵里塞点棉花。何苾在菜市场那个晃晃悠悠的小竹篓里度过了一小段没有记忆的日子。

何母自己粗茶淡饭,但勒紧腰带也会给何苾整出一碗蛋羹来。有一回收摊后,何母用卖剩的菜同隔壁摊子换了点生虾回去,做了碗虾酱,小何苾尝了一口竟然一发不可收拾。何母疼她,也没想太多,就把那碗虾酱留给何苾吃了。小何苾连着吃掉了大半碗,之后,周身发了红疹,过敏了。

何母当时刚刚把手中的余钱交了摊位租金,又批了点货,翻遍全家只剩几块钱了,待坐个车到达市里的医院,恐怕连挂号的钱都不够。大夏天的,何家那租来的小石屋又闷又热,何母一边擦泪一边往石屋地板上铺了张凉席,把小何苾放在上面,一边拦着何苾的小手不让她抓破脸,一边拿着把蒲扇给她扇风。就这样一直等到何父回到家。

何父当时第一反应便是冲着何母破口大骂:“孩子都这样了,还不赶紧抱去给先生看看?还等我回来?我要是不回来呢?你有没有脑子啊?”

何母还很年轻,二十刚到,明眸细眉,身轻如燕,穿一身朴素干净的工装,眼中噙着泪水,楚楚可怜,说完一句:“家里只剩下几块钱了,还不够挂号……”终于放声大哭。

当时何父也是身无分文,小夫妻两个一合计,便去找父母亲伸手借钱,刚好赶上何苾爷爷奶奶在准备家祭,何爷爷何奶奶从亲戚送来的箔金里面抽了点钱给了何父,同时把何母骂了个狗血喷头,说她:“生个难伺候的赔钱货,是不是想拖垮整个何家才罢休?”又对着还不会说话的何苾说:“穷人是生不起病的,这么娇气,干吗要投胎到我们家里来?”

何母当时因为没生出带棒儿的,早就站不住脚,哪里还敢说什么,只是低头任由公公婆婆教训,两泪涟涟,无话可说。

何父抱着何苾看完皮肤科,又听医生说要注意这个要注意那个,心下也有点不耐烦了,加上又是个女儿,联想到他们的户籍虽然允许生两个,但万一再生个女儿,何家的香火不是要就此断在他手中?何父思前想后,决定将何苾送人。何苾的爷爷奶奶都是极封建之人,对何父此举竟然是赞赏有加。

他们商量将何苾送人的时候,正是家祭日。何苾的姑奶奶卓何邀弟在旁边一路听了下来,直皱眉头,之后便主动提出要收养何苾。于是,何苾便从何家被抱到了卓家,成为卓何邀弟独生女卓灵的养女。

卓家是个华侨家庭,南洋大户,海外背景雄厚,何苾在卓家实实在在的过了几年小公主的生活,卓灵疼她疼得时刻抱在手上舍不得放手,亲生儿子在她眼中都不及这个养女万一。若不是有一段时间,卓灵要忙接管海内外的产业,根本也不会将何苾送到托儿所大半年。

至于何母,眼睁睁看着心爱的长女被人抱走却无能为力,所有的不满与委屈都是打落门牙和血吞,任肚中如何的血肉模糊,她仍咬紧牙关撑到生出儿子为止,总算给何家延续了香火,吐气扬眉。再后来,何苾的爷爷奶奶相继过世,何母媳妇熬成婆,终于大显神威,一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才有幸福的权利。”押着何父,气势汹汹的到卓家大宅把何苾抱回了何家爷爷奶奶留下的小旧院子。

卓家会轻易的放手,却也是有原因的。这其中的原由却要上溯到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卓何邀弟本是何家从养生堂抱养的野婴,预备给何苾爷爷做童养媳的,谁知道姑娘大了不由娘,卓何邀弟结识了回乡探亲的南洋卓公子,一颗芳心跟着卓公子飞过了大洋,之后偷卷了何家的财物当盘缠,私奔去投靠卓家,气得养母一命呜呼。后来卓何邀弟衣锦还乡,对何家自然是心怀愧疚,一直都是极照顾的,但何苾爷爷受归受了,对这个养姐并不感恩,恶言恶语总是有的。何母常年听长辈们诋毁卓何邀弟,本来就极犯忌讳,自己又没拿她什么好处,不至于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所以提出要抱回何苾,倒是理直气壮的。卓灵碍着亲戚的面子和母亲的苦衷,也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何苾被领走。

卓灵大受打击之下,精神一度低迷到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女儿没了,儿子也不管了,任由卓何邀弟把儿子也送走,委靡了好一阵才开始寄情事业,后来甚至回去南洋,多年都不再到大陆来。

何苾几年的养女生涯令她同何母生出了隔阂,母女二人常年说不到一处,但每每听到何母与何父吵架翻旧账时声泪俱下的指控,何苾心底里也略略能感受到何母对她那份疼惜入髓的母爱。为此,她十八岁那年,卓灵叫她自己拿主意,出国去陪她,她拒绝了,又一次伤透了卓灵的心。于是,何苾同两个母亲都缺了那么一点点母女缘分,她自己也渐渐变成一个无处撒娇的女孩。

李卉没想到何苾会将身世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告诉她,当下疼惜的搂住她说:“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的两个妈妈总有一天都会明白的。”

何苾喃喃的说:“希望吧。”

李卉叹了口气,又想了想才说:“你这孩子那么聪明,怎么没点心眼?”

何苾不明白怎么回事,愕然望着李卉。

李卉接着说:“中国人都讲究身家清白,所谓的身家清白,也就是要简单。家世、身世不一定要显赫,但一定要简单。你这孩子,身世这种事没必要随便跟人讲。”

何苾轻轻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可没那么多讲究。再说,您以前也在学校见过我两个妈妈的。”

李卉说:“你亲生妈妈我是有接触的,卓小姐却几乎没有。跟卓小姐说过两次话,一次是你在托儿所时候的事,一次是小学去注册。我记得托儿所不太正规,也没登记你的全名,大家都是叫卓家妹妹、陈家弟弟这样子。那些阿姨只告诉我你是卓小姐的女儿,小学注册时候我才知道你学名叫何香香。卓小姐看上去挺高贵的,我也不敢怎么搭讪,我一直以为她才是你亲生妈妈,未婚生女所以把你送给何家养。看来我猜错了。幸好我也不喜欢多事,这些猜想,我连惜墨也没跟他说过。”

何苾说:“卉姨您还真的是管家的楷模呢,嘴巴可真严实。换了别人,一个问题憋这么多年,肯定也憋出内伤了。”

李卉笑道:“长大了不一样了,会打趣人了。”抬头看了看时钟,问:“聊了这么久,肚子饿不饿?我整点消夜给你吃。”

何苾摇头说:“不用了,我不饿。”

李卉却非要去,站起来说:“难得来一回,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吃?一定要的。”

何苾说:“难得来一回,您就陪我聊天吧。”

李卉说:“你先自己坐会儿,——要不去惜墨书房去看看书打发时间,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看书的。我很快就做好了。”说着便要扶何苾去书房。

何苾实在拗不过李卉,答应了下来:“好了,我自己可以走。告诉我哪一间,我自己过去。”

李卉指了指房间的方向,何苾起身慢慢走了过去,她虽然走得不太自然,却也稳稳当当的。李卉看着她走了几步,才放心的去厨房开火。

何苾自己走进陈惜墨的书房,一进门,视线便定格在墙壁的书画上,怔怔出神。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她没想到陈惜墨会把这句话挂在书房。十个字而已,此刻飞进她眼中,钻进她心里,竟像已经发酵了十年之久的心声。

十年前,正是高三的时候,她记得很清楚,当时的陈惜墨还很瘦弱,坐在她前面,有时候会回过头来跟她说几句话,多数时间彼此埋在各自的课本里,但两人是熟悉的,毕竟是从小的交情。

那时候的何苾喜欢在早自习的时候背杜甫的诗,一遍又一遍的念:“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她一直有一种壮士的情怀,只是少有人知,少有人懂。

那时候的陈惜墨,早就习惯了一年见不了家人一两面的生活,也习惯了当个沉默的倾听者。

那时候的何苾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偶尔会去陈惜墨家,时间不长,借本书或者还上书,通常也就走了。——陈惜墨有许多许多的藏书,那是何苾一直向往的世界。

那时候的陈惜墨对文学并无多大的兴趣,对杜甫的忧国忧民也知之甚少,但他说他喜欢那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因为是何苾向他介绍的,很符合他的情况。

那是有一次,陈惜墨很偶然的感叹说自己快有一年没见过父亲了,已经快忘记父亲长什么样了。然后何苾便说了这样一句话:“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杜甫当然不会知道,参商永不相见,那是因为人们都站在地球上看它们。若换个星球,换个地点,参商也有交汇的一刻。就像此时的陈惜墨与何苾。

何苾看着字画,几乎可以肯定陈惜墨的心意。但下一刻,她又不得不清醒起来,迟疑起来:他真的能把一份少年时的懵懂心情保存十年之久?

想到舞会上,他身旁那个抹阳光般的笑容。何苾心中不自觉的茫然。无所适从。

第四章/中

何苾怔怔的望着字画出神,发现字画纸张的边角都已经泛黄,应该有些年头了。她心中一动:莫不是和那份字稿一起写的?

那份被撕成碎片的字稿。

那是高三才上没多久的时候,有一天大清早,何苾上学后发现前桌空了,陈惜墨的桌斗里一本书都没有了,她脑子里一瞬间全部空白。一直到了放学,她直奔陈家老宅,却见大门紧锁,连管家李卉都不在。

那时候的何苾很生气,但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气什么,回到学校就躲到梯形教室里生闷气。

梯形教室很大,很空旷,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然后有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她没有回头,但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然后从她身后递过来一卷纸稿,说:“喏,给你。”——她听到声音,知道那是高渐飞。

那时候的何苾,生气的时候喜欢做件事来发泄,就是撕纸张,跟所有正常女人一样,何苾也有破坏欲,喜欢听那种脆脆的撕裂的声音。

何苾理所当然的以为高渐飞是在给她纸张发泄,二话不说抓过字稿就撕。看也没看,撕得碎碎的,到底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当时的高渐飞惊了一下,来不及阻止,呆立当场,也不再说什么了。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高渐飞去非洲前,才跟她吐露说:“我想了很多次要不要告诉你,已经十年了,再不告诉你,恐怕我真的会忘掉——趁着现在想起来,就告诉你吧。你记不记得高三时候,你一次发脾气,躲到梯形教室生闷气,当时我正拿了张毛笔字帖要给你,就被你撕了。”

那个时候的何苾,记忆早是一片模糊。

高渐飞当时犹豫了一下,告诉她说:“那张字帖上摹是杜甫的一首诗,《赠卫八处士》。你当时不是很喜欢杜甫的诗吗?……那是陈惜墨离开S城前叫我转交给你的……”

何苾心中一凛,说不清的感觉蔓延开来,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曾经是那样在意她。至少十年前是的。可是,十年了,她已无力追回逝去的时光。那个时候她就告诉自己说,回不去了,不要再想了。

何苾一直以为,他们之间再难有交集,所以她曾经对陆离说,她要用心去找一个值得她爱的人,好好去爱他。所以,她跟着陆离,离开了S城,来到H市。——其实来之前她是有想到过,陈惜墨有可能会在H市,她看过报道,知道墨功国际总部搬到了H市。她会答应当陆离的私人助理,多少也与H市这个地点脱不了关系。但即使如此,她也从未想过她会再见到陈惜墨。

来之前她甚至在S城帮陆离发过一封Email给Himag,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Himag就是陈惜墨。

她来H市,只是想远离S城一段时间,想与他呼吸同一座城市的空气,最后一次悼念自己逝去的青春,然后彻底丢掉所有的故事和回忆,让自己从头开始。

可是命运就是如此滑稽,她还是重遇了陈惜墨。这个与她一同走过孩童时期,一同走过懵懂年纪,一同走过花季雨季的人。这个在她记忆中黑黑瘦瘦,看上去很安静很平凡,骨子里有点倔强有点内涵的男孩子。

何苾尤记得,她到了即将上小学的时候,何父何母仍不知要为她操心前途,是卓灵趁何母不在家的时候跟何父拿了户口本,带何苾去学校注册,为此何母还发了不小的脾气。

何苾念的是S城最好的贵族小学,卓灵一次性缴清了六年的天价学费,可以保证她即使念不好也能进重点中学。

那个小学的孩子,非富即贵,第一天上学,卓灵将何苾打扮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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