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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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百年-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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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王出门夜宿侧福晋外家,这本不合规矩,然而经我一闹腾,时辰却是晚了,天色已然暗透,恐是这会再赶去宣武门,城门十有八九是关了,雍亲王府和十三爷的府邸又皆在城内,圆明园和三庙街差着几十里路,更深露重的,也不能舍近求远得赶回圆明园去。即使嫂子不盛情邀请,我们这四个惹事精,今夜恐也只有留宿年府了。

嫂子诚惶诚恐地让出自己居住的院子,供我们四个落脚。刚坐下不到片刻,西府里头的年遐龄老大人又闻声而来,磕头请安地客套了一大堆,直到嫂子使眼色暗示他不该叨扰我们,老爷子才怏怏退去。

戌时初刻,一切终是安定下来,回复了平静,他人均已退去,只有墨云,还黏在我的身旁,死皮赖脸地不肯离开。

嫂子一个劲地冲她使着眼色,可墨云就是浑然不知。

“墨云,快给王爷、姑妈跪安,回去了!”嫂子没了办法,终是只能上来生拉硬扯。

“额娘,让我再跟姑父、姑妈玩一会嘛!”墨云嘟着圆润的小脸蛋,撒娇似地紧紧拽着我的胳膊。

“没规矩!叫王爷!”嫂子斥道。

“没事没事,嫂子你先歇着去吧。就让墨云再陪我一会。”我笑着起身,轻轻推着嫂子的背,把她往门外推去。

嫂子回身又狠狠瞪了墨云一眼,才原地俯了俯身,请安退去。

四阿哥闲坐在屋里,顺手捡起我搁在软榻上的一册《后汉书》,从头开始阅览。春妮立在近前,见四阿哥看书,便要去风炉上取水给他泡茶。

我叫住春妮,指指一边冰炉里的青瓷广口壶,说道,“给王爷倒那个。”

春妮会意,从桌上竹盘里取过一个浅口小碗,打广口壶中倒出半碗浅红色澄清液体来,又信手撒了一小勺松子在碗里,小步挪着端了过去递到四阿哥手中。

他接过去,左看右看的,踌躇了下,才小小呷了一口,又在嘴中品味半晌,才咽了下去。随即,咕嘟咕嘟,两三口功夫,一小碗汤汁,顺喉咙而下。脸上畅意之色立起,问道,“这是什么?喝着好畅快!”

我刚要作答,墨云忙走过去,站到他跟前,抢着说道,“姑父,这是柿饼汁,姑妈做的,可消暑了。”

“柿饼汁?”

墨云三步并作两步,到案上取过点心匣子,打开,让四阿哥看里边的柿饼。说道,“这个就是柿饼。我额娘进京时,在山西采买的。”

四阿哥低头看着匣子里头的柿饼,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尝尝。我忙走上前去,笑着拿起一块来,剥去蒂子,又取出核来,递给他,说道,“尝一个。”

他接了过去,放进嘴里,细细地嚼了,咽下去,随即,大口大口咬起来,不过几下功夫,一大块柿饼便没了。他拍了拍手,叹道,“好吃。”说完,伸手就要去匣子里拿第二块。

我拦了他的手,替他又拿起一块来,处理干净,再递给他,只见他不过几口,那块柿饼又销声匿迹。见他意犹未尽的样子,我忙盖了匣子,道,“吃多了不好。”

墨云在一边,早从冰炉里提了广口壶来,又给他满满斟上了一碗,道,“姑父喝这个吧。这个喝个两三碗,不打紧。”

只见他接过小碗来,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喝过之后,居然心绪大好,问道,“这个东西怎么做的?”

墨云放下广口壶,开始比划起来,答道,“做起来可麻烦了。先拿小刀把新鲜的姜块刮了皮,放进水里煮,等水开了,再放下桂皮,等汁水熬透了,才能把渣撩出来,加上冰糖。再把去了蒂的柿饼放进广口壶里,淋上汁水,搁在冰炉里,半天以后,才能吃呢!”说毕,她一扬笑脸,侧头问我,“姑妈,我记得对吗?”

我笑说,“对!”

墨云又提壶给四阿哥倒了一碗,说,“姑妈做的时候就叨叨了,这个东西最是解暑,姑父怕热,肯定喜欢。”

我脸色一僵,问道,“我有那么说吗?墨云扯谎吧!”

墨云一嘟小嘴,逛了逛脑袋,带着耳边的碧玺络子也大摇大摆起来,说道,“怎么没说?!不信问春姐姐!”

春妮原本安静地立在墙角,这会才上前应道,“福晋一边煮着汤汁,嘴里一边是这么说的来着。”

我一侧头,假意没有听见,抬手去理墨云的络子,笑斥道,“跟你说了,穿旗装不能摇摇摆摆的,要肃着身子。更是不好晃络子!”

墨云连忙站正了,“哦”的一声。

四阿哥笑一抬眼,瞟了眼墨云,说道,“你这络子,哪里来的?竟跟你姑妈的络子一摸一样。”

墨云开心地捋了捋络子,说道,“这就是姑妈的,是姑妈送我的!”

四阿哥霎时脸色一沉,立马失了笑意,不再说话,半晌,复又拿起榻上的书来看。

墨云不明所以,还想扯开话匣子,挽着我摇晃着,说,“姑妈给我弹琵琶听吧!”

春妮忙上前来阻止,道,“云姑娘,王爷看书呢,琵琶就改日吧。”

墨云便只要悻悻然作罢,低垂着脑袋,好似被霜打了的秧苗。我正欲要安慰她,回头恰见门外俯身站着个丫头,像是要回话,便问道,“什么事?”

那丫头躬身答道,“回姑奶奶,大门外头有位黑衣将军,火急火燎的,求见姑奶奶。”

四阿哥放下书本,一撩次间的珠帘,踱步而出,“让他进来。”

“是。”丫头行礼退下,出院门上外头领人去了。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见刚才回话的丫头,领了个黑衣、做武将打扮的青年进来。他脸上,脖子上,脑门上,处处都是汗,吧嗒吧嗒往下掉,脸色铁青中有带些苍白,嘴唇干裂,眼带红丝。

“奴才察哈林,给福晋请安。”他在门外请了一个双腿安后,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进来吧。”四阿哥淡淡说道。

那武将起先慌慌忙忙进院,并未看见侧厢里站着的四阿哥,这会听到了四阿哥的声音,方才惊觉四阿哥就在屋中。忽见他脸上神色稍缓,大步跨过门槛抢进屋内,跪到四阿哥脚下,说道,“王爷真是急死奴才啦!奴才们在宣武门外候着大半日,一直到关了城门还不见王爷回转,想着王爷与十三爷说是来逛庙会,又带着人,把整条三庙街翻了个底朝天,还是寻不到王爷,也不见十三爷回来。幸好张谙达提点,说是侧福晋外家就在这一带,让奴才来这碰碰运气。”

四阿哥往正间桌边一坐,恬静说道,“现在找着我就行了,不必着急了。”

我忙上前打圆场,“今儿是我不好,拉着王爷玩得晚了,回不了城,刚才一时忙乱,也竟是忘了差人去招呼你们一声,不怪你们,你快起来吧。”说着,回身吩咐春妮,“春妮,快给察哈林倒碗柿饼汁解解渴,看他的嘴唇干的,都脱了皮了。”

春妮垂首小步上前,捧给那察哈林一碗汤汁,可那碗甚小,察哈林的手大,虽着意避开,还是擦到了春妮捧碗的酥手。察哈林觉得有些失礼,一声憨笑,道,“谢谢姑娘。”说完,这才将手中的汤汁一口饮尽。为了不再擦到春妮的手,他单手,以三根手指从上抓住小碗,定定然将那碗,放回春妮的掌心。然后,欲要作揖一谢。恰春妮也刚好微一屈膝,欲要退下。两个人都身子前倾,竟是撞到了一起。

察哈林身躯健壮魁梧,如同半堵墙头一般。一撞之下,春妮整个人向后一弹,险些跌倒。察哈林眼疾手快,出手一把握住春妮双肩,把她牢牢定在地上。倒是春妮慌了神,一颤,手中瓷碗脱手而出,眼看就要落到地下,摔个粉碎。

我们几乎都已经在等着那个即将到来的碎瓷声了,可只见察哈林扶稳春妮后,一个回旋,探手接住小碗,又是用三根手指爪着,定定放到春妮掌中。

春妮少见地抬起头来,正视眼前这个伟岸的青年,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接着,察哈林还是憨憨一笑,道,“春妮姑娘,请恕在下失礼了。”

墨云嘻嘻地笑起来,叫道,“春姐姐脸红了!”

我拉住欢跳的墨云,笑斥道,“墨云……”

墨云不服气,指着春妮浮起两朵红云的双颊,说道,“姑妈,我没瞎说,您看,春姐姐是脸红了呀!”

我低声说道,“看穿莫要点穿!”

墨云似是明白了,似是又不明白,忽然,又笑问察哈林,“察哈林,你说,春姐姐好看吗?”

这一问,察哈林倒是尴尬了,黑里透红的脸上现出一丝不知所措,可因着墨云的身份,却又不好不答,只能含糊其辞道,“奴才不曾看清!”

墨云跨着大步,过去用一根手指顶起察哈林垂着的脑袋,让他的视线正对着春妮,又问道,“这会看清楚了吧?”

察哈林被墨云的手指头一顶,乖乖抬起了脑袋,如炬的双眼,刚好迎上春妮泉水般清澈的眸子,一看之下,居然木木地呆在了原地。口中喃喃道,“好看……好看……”

墨云掩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乐不迭地望着对视的察哈林和春妮,一脸的得意非常。

我笑着叫道,“墨云,没规矩。还不回来?!”

四阿哥脸色却仍是淡得一些表情也没有,问道,“今夜,你们回城是回不去了,找到地方歇了不曾?若有地方了,你就退下吧!明日一早,来接我与福晋。”

察哈林躬身一抱拳,回道,“还不曾找了地方,不过,估摸着附近必定可以找着落脚的地方,明日定然一早来接了王爷!”说毕,请安后就欲退下。

却是被我一声叫住,我向春妮挥挥手,道,“你去告诉嫂子,给门外的侍卫们安排个歇息的地方,好歹府里有的是屋子,也不算难事。”

春妮向我一福,“是。”遂转身向察哈林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您请随我来。”

察哈林侧身向我打了个千道,“多谢福晋!”

我笑道,“你随春妮去吧。她自会安排妥帖。”

这边厢春妮引着察哈林刚一出去,那边墨云也向四阿哥一福,道,“姑妈,我跟着去看热闹了啊!”说着,也不等我答应,便尾随着前面的两人,出门去了。

☆、第三十章    笑渐不闻声渐悄(下)

回圆明园都一个多月了,上次逛庙会后回了年府,不知道又是哪里惹恼了四阿哥,自打从年府回来,他就没有理过我。我这桃花坞立马也就成了园子里的“冷宫”。可新鲜的是,这“冷宫”不但不冷,还比往常要热闹了许多。

连往日里从不登门的弘时,都隔三岔五就过来请安问好。有两回,居然还顺手捎来了南方的水果。慢慢的,我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那就是——墨云。

嫂子办完了年家三公子的婚事,便带着年富回四川去了,墨云原本是要留在京里,等她父亲年羹尧安排亲事的。但一则她在府里整日也寂寞无聊,二则,嫂子也似乎很希望她能够跟在我的身边,因此,临走,便答应墨云跟我回圆明园里来。

墨云好动,白天里在坞中待不住,总也喜欢上园子里头到处去闲逛。在她来了大约三五日后,有一日,凝雪便看见弘时探头探脑得站在桃花坞外向里张望。再后来,弘时便是隔几日,便会找个借口来我这里坐坐,闲聊攀谈几句了。

“墨云恭贺姑妈生辰!”墨云言笑盈盈,手里托着双绣好的旗鞋,向我深深一福。

我笑着拉她起来,接过她手里的绣鞋来看。那鞋绣得是别出心裁,在晕绿的鞋帮上,用各色珍珠和金银双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两簇莲花。这样的绣工,我还真是没有见过。看着不像墨云能做出来的活计,因而笑问她,“你这是哪里淘来的宝贝?”

墨云唬着小脸,一脸的不高兴,说道,“这个是墨云亲手做的!”

“呀!”我惊呼出声,“看不出来,墨云还有这样的手艺。”

墨云这才得意得笑道,“我的这手绝活,可是姑妈身边的嬷嬷,从小手把手教的。嬷嬷在宫里待了十来年,针线活可好了!”

我看着鞋,心里说不出的喜欢,连忙放在地下,换上。大小刚好合适,珍珠堆绣的荷花点缀在鞋头上,看来格外别致。

凝雪立在门前一福,道,“三位阿哥前来给福晋贺寿了。”说着,引着弘时、弘历、弘昼进来。

他们手里各自捧着礼物,一一交给边上立着的春妮,然后才给我请安。

我指着次间里的圆桌,笑道,“都坐吧!”

他们都是常客,倒也不客气,都各自坐定。我拉了墨云也过去坐了,向春妮吩咐道,“人都到齐了,就摆饭吧。”

弘历忙道,“额娘,阿玛今儿说了要来。再等等吧。”

说曹操曹操到,四阿哥应声进门。各人都赶紧离座请安。

“坐吧。”他淡淡指了指圆桌。

春妮忙半跪着托上铜盆来,我找不见凝雪,只好自己上前给他挽起袖子,伺候他洗脸净手。他双手浸在铜盆里,侧脸笑睨了我一眼,轻声打趣道,“今日劳烦您了。”

我也凑在他耳边说道,“我们做人可要小心,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人,人家一个来月也不登门。”

他嘴角微微一扯,还了我一个白眼。

我还是不罢休,又低语道,“别人来贺寿,都带着贺礼,看看您,每年都空着手来。”

他瞟了眼墨云,黯然道,“我送你东西,你也不稀罕,顺手就送给了别人了。”

“嗯?”我有些个不解,诧异地看向他。

他却已经自己放下袖子落座吃饭去了。

府里吃饭,凡只要桌面上有他,便会格外冷清,可今日不同,从头到位,墨云都唧唧喳喳得说笑个不停。弘时则时不时想回应她的说笑,只是总是对得牛头不对马嘴,合不上墨云的心意。

“三阿哥,你不觉得自己话多吗?”墨云瞪着凤眼斜目瞅着弘时。

弘时正低头喝着荷叶鸭脯汤,被墨云一句话噎得连着呛了好几口,扶着桌面低头一阵咳嗽。

我夹起一筷子菜,塞到墨云的碗里,嗔骂道,“是你话多才对!还说人家,快吃吧!”

一边弘历、弘昼都把头埋到碗里硬生生憋住笑,不敢出声,其实心里早就笑开了花了。

四阿哥漠然地道,“吃好了的,就可以走了。”

弘历、弘昼忙都放下筷子,接过丫头捧过的茶盏,漱过口,取过手巾抹了抹嘴和手,躬身请安退下。弘时仍旧是坐着不走。

墨云也招手示意春妮捧过茶盏来漱口,然后起身向我道,“姑妈,我也吃好了。”说着,便往门外头大步走去。

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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