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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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百年-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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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却也不劝,摆摆手让春妮把残羹冷炙端了出去。

平日里在桃花坞宴客,都是我去相陪,今日我心里犯虚,只觉得自己的屋子才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四阿哥不叫;我便也不去,而他,至始至终没有让人来叫我。

时钟一分一秒地走过,正厅里的宴席仍在继续,后来,不见了惠心,只剩下两个人在那里对酌,低沉沉的谈话声时高时低,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过了酉时,又过了戌时,嬷嬷无声地伺候我梳洗,散下头发来。我换了中衣蜷缩在窗下的榻上,中衣外松松裹着件青缎半枝莲的滚毛锦袍,领口未扣。光着的脚丫却是一点都不觉到寒冷,剩下的只有连颤抖都打不出的凉麻。

凝雪自晚半晌回来便是呆呆立在屋角,不动不哭不说话,眼帘低垂盯着自己的鞋尖。她知道是她害了我,我让她烧掉的信笺,但凡是十四阿哥来的,一封都未曾化去,都被她精心保存在了木匣子里。今日,正是她的这片精心,竟要将我焚化。

我整个人卷缩着,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脑袋痛苦地埋在自己的胸前,我今日要改变历史啦——!千千万万的小心翼翼,尽心竭力地保持中立,终是被如此一个小小的细节打败。

这世上,不会再有年贵妃了,因为,她今日可能就要死了。

脑中不停浮现出一幅画面:床幔中躺着正在熟睡的我,一只大手伴随着黑影而来,牢牢卡住我的脖子,然后我开始挣扎、痛苦,直到窒息。

他今天一定会要掐死我!他是连兄弟都不放过的铁血雍正,怎么能容得下我如此欺瞒?!

春妮端着煎好的药立在炕边,“福晋,您把药喝了吧!”

此刻,喉咙仿佛被真的卡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我只微微闭了闭眼,拒绝春妮的要求。

“这个时候愈加该好好把药喝了,若是犯了病,可要怎么好?”春妮劝道。

我倏地抬头,对,这个时候我可不能犯病,要不连挣扎的机会都将失去。一把撸过药碗来咕嘟咕嘟喝尽,唉,连药都喝不出味道来了。嘴里竟是莫名起了些许腥味,药怎么会有腥味呢。

春妮见我喝了药,回身提起方才搁在炕桌上的酒壶匆匆往屋外去。

“你这要去给谁送酒?”我问道。

“这酒是给王爷的。”

“王爷和十三爷已然喝了一晚上了,你是想让他醉透了,连我父兄是他的门人都忘记,正好一把勒死我吗?”

“这是最后一壶,王爷已经要了,便不好不给,待会便不再给了。”春妮微一俯身,快步倒退着出去,穿过落满积雪的庭院,一个挑帘没入夜色中的厅堂。

许是怕极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我只是觉得心口悸动,甚至时而漏跳了一拍。脸上热辣辣的,只粗粗裹了件锦袍却还是觉得热,似是有一只小手在心口上挠弄着,烦躁,气虚,甚至还有些亢奋。

看来我真的已是惊惧到了极点,连肉体的反应都是如此不同寻常、不合常理。

强抑住的哆嗦究竟还是升起,看着厅里的对饮不停,心下越来越躁热,遂从榻上跳下来,光着脚随意套了鞋,隔着门扉向厅中偷看。

此时,十三阿哥却也已经退去,只剩四阿哥一人还在原处自斟自饮。须臾后再看,他却是已经囫囵个的趴在桌上了,竟好像是醉了。

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出了屋子,庭院里一片寂静,寒风夹杂着落雪的气味迎面扑来,竟是不觉得冷,反而一下觉得清明了许多。

花盆底踏在青砖地上的声音显得尤其的突兀,我尽可能放轻脚步,怕吵醒了醉倒的他,心里害怕,可仍是忍不住想去确认他是否果然人事不省。

我谨慎地挪着步子进到厅里,但只见他一人伏在桌上,一手仍是抓着酒杯,一手却是握着一个已经半湿的信笺,半隐半现的额头紧紧蹙着,从未见过的悲怒神色。

看着他皱起的眉头,我心上忽然仿似一把刀子耐耐刮过,说不出的酸涩心疼。

只一刹那,不再为了自己的安危担心,反而有了一种冲动,想过去温柔地抚开他的愁眉。

想告诉他,不知从何时起他总是贸然撞进我的梦乡,长城上雪后红日映衬的他流连在我的梦境,起初怕他入梦,后来盼他入梦。

想告诉他,如果他不是妻妾成群,如果他不是铁血的帝王,如果我不姓年,纵是蓬岛瑶台,我也不想离去。

可那念头只一瞬,便被我挥开。

扑出自己的整副心肝,甘愿受尽委屈,可到头来却被那人视为路边野草,弃之如敝履。那样的痛彻心疼,我已尝过,再来一次?绝不要!更何况,前次伤的只是心,余星辰却已几乎承受不起。此番若是身心俱损,年映荷如何能受?!

刻意压制了那么久没有思忖的事情,怎么此刻忽然跳将出来,我下意识挥了挥手,似是如此才能够打散自己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

突然,本已失去知觉的他动了一动。我连忙俯身想脱了脚上的花盆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正要转身间,不料一只手却被他牢牢拽住,迷蒙的烛光里他双眼微红,昨日方才见过,可竟是好像一日不见却是老了十岁,一脸的憔悴。

烛火忽高忽低地窜着,烘托出他魁伟的身形,喝了那么多的酒,脸上竟没有半点血色,如暮色下的雪地一般闪着苍白与凄凉。

“你骗我!”他拖着含糊不清的语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我只觉得他握在我腕上的手滚烫得可以将我灼伤,手上的劲道越来越大,从未有过的惊惧从心里升起来,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却未能摆脱他。

“你居然敢骗我?!”他暴怒地瞪圆了眼,喘着粗重的呼吸。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他总是斯文有礼,即使是有怒气,也不会大声喊叫。我已经习惯了他冷冷的声调,漠然的眼神,在我心里,他是一个即便天摇地动也只会轻轻掸掸肩上落灰的男人。

我怔在那里,不敢动弹,眼睛只能直勾勾注视着对面如天火般燃烧的他,深深吸了口气以便不让自己窒息。

“你竟然敢骗我?!”可能怒气蒸发了他的酒气,他看起来清醒的吓人 ,“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什么都不记得吗?!”

“我真的是不记得。”我绷着脸抢白道。

他提起攒着信的左手,那信已被他捏成一团,一拳打在我身后的柱子上,拳头从我脸边飞驰而过,那动作带动的空气都似乎能在我脸上刮开深深的口子,唬得我忙闭眼向后一缩,却腾的一下撞到了柱子上,却原来我已经被他逼到了墙角。

“你不记得,你不记得这个,不记得那个。连花也不会绣了,琴也不会弹了,可你还记得他,他刻在你这里……”他伸出手指直指到我的心口,骨节分明的手指刚好将外袍紧抵到我的躯体上。

“您喝醉了!”我哆哆嗦嗦说出四个字。

他逼近,俯看着我,“我是醉了,我真希望自己能醉死过去,我居然被你骗得团团转。还答应放你走,我早就醉了,醉得让你能这样骗我。”

“您醉了,快去睡吧!”我用尽积聚了好一会的力量,一个低头从他的掌握里逃了出来。尽管身上再无半分气力,却仍是提着气歪歪扭扭地躲出了正厅,跌跌撞撞地走过庭院的青砖石道,想赶紧回到屋里去,然后闩上门。虽然我知道,那门根本就挡不住他。

我本就走不稳,偏又穿着花盆底,摇摇晃晃好不容易回到屋前,不过是几步路,却是走的如此不易。看见屋门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松了松心神,觉得身后的四阿哥并未紧随上来。可神思一松,脚下踩着了一个雪块,就势一滑险些摔倒,虽竭力保持住了平衡,脚却崴了。

托着受伤的脚丫,我一步一挪推开屋门,迎面而来温暖的空气,我没好气地甩掉了脚上的鞋,光着脚丫子踩在地上。刚要回身栓门,四阿哥如一道闪电般推我而入。

我光着脚逃开几步,他甩出凛冽的目光看着屋角的凝雪,“滚……”

“凝雪留下。”我仿佛是将要溺死的人想要抓住任何一根稻草,即便是明知那根稻草全然救不了我的性命。

“出去!”他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奴才都做了什么好事,今日我就能活剐了你。”

“此时与福晋毫无瓜葛,请王爷责罚奴才吧。”凝雪已然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一下跪倒在地上。

我看了她一眼,心想,今日我是死定了,不如留下她一条性命吧,她一定是出于对十四阿哥的爱,才不忍心烧毁那些信笺,为的不过是能够时时看见爱人的笔迹,遂平静了声音说道,“凝雪快出去。”

她抬起磕得血红的额头,诧异地盯着我。我颤抖道,“还不快走?!”

她犹豫了片刻,似是明白了我的心意,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跑过长长的庭院道路,淹没在不见尽头的黑夜里。

“十年之约?说,你与他约了什么?”四阿哥一把抓住我披散在身后的长发,用力一拽。

“请您放开!”凝雪已经离开,我唯一的牵挂也安全了,这会反而身上有了力气,觉得浑身火热,力量似要从角角落落里喷发出来。

他一怔,冰冷的眼眸死死盯着我的脸,瞳孔里映出我的骤红的脸庞。

“请您离开这儿!”我赶紧借着好不容易攒起的气势说道。

“离开?!”他睨着眼,带着热浪的鼻息直扑扑喷在我的脸上,“这整个园子都是我的,你让我离开?”

我旁站了一步,双手低垂在身前,向他一福,“那就请您准许我离开。”说罢便要走,不料被他一把拦住。

他用力抓住我的肩膀,将我向后推去,我想趁势逃开,还未能得逞便被他一把合腰紧紧勒住。他高高把我提起来,我□的双脚半踮着离开了地面。

我双手用力想要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只觉得他携着我,逼我倒退,直到砰的一声靠到了书案上。我身子一个不稳,一下跌坐到案角,恰是坐在了砚台上,那未干的墨顷刻在我的袍摆上晕染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某春:年糕,相信我,四四是好男人,他也很喜欢你的。你不要再迟疑了,上啊!如果穿越不是一个传说,哪里会轮上你!

——年糕: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我啊!虽然我也没说,可是他是男人,应该他先说。

——某春:人家比较闷嘛,你就不能迁就一下。

——年糕:好吧,那我替你打个滚,求收藏!

☆、第三十八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上)

随着身后袍摆上的墨迹慢慢晕开,我惊呼出声,“哎呀……”

四阿哥却全然不去在意,臂弯一紧,几乎勒得我不能呼吸,他的眼中晕开两团漆黑,比那晕开的墨更加深沉,问道,“说,你跟他十年相约,约了什么?你要我放你走,是不是就是要跟他去?我就像是一个傻子,傻得把自己的福晋都拱手送给他了。傻得给自己扣上了个祖母绿的顶子。”

“我没有!”我惊呼,“我跟十四爷没有……”

“呵呵呵呵哈哈……”他拖着长音阴冷地笑着,那笑像是能让万物结霜,能使烛火熄灭,“我知道。”他腾出一只手来指着我的领口,那手指直直戳在我的脖颈上,“你的壳是干净的,可你的心却在他那里。”

他忽然放开我,在屋里团团转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您要找什么?”我问道。

他却不回答我,自顾自地寻找,突然,他的目光停在榻上斜靠着的琵琶上,扑过去一把拿了,三两下扯断银弦,执起琵琶,乒乒乓乓一阵把那它砸得稀巴烂,手里却还是握着块碎片,他一步步向我紧逼,“为什么,为什么你整天弹琵琶,你说你弹的《塞上曲》是为了思念母亲,可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琴声倒像是你死了,你的母亲活着?我的王府难道真比那阴曹地府还要让你觉得可怕,你就那么不愿意呆在我的身边?!”

想解释,不想让他伤心。可我被他的气势吓得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双手撑着书案,动弹不得。可腔子里面的一颗心却越跳越快,越跳越快,裹挟着我的灵魂一阵战栗,就像一颗火种扔进了油罐之中,轰然点起冲天的烈焰,似要让我的血液也沸腾起来。

我慢慢抬起手来,抚在胸前,试图安抚一下自己难以言喻的悸动。

不料,他啪得扔开手里的碎片,远远便伸出手来卡住我的咽喉。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伴着那力道,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直到几乎窒息。我认命地阖上双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忽然,他又松了手上的劲道,从后面一把托住我的后颈,让我无限靠近他的双眼,“如果我现在就那么掐死你,就能把他从你心里赶出去,我一定会那么做。”

“您该发的酒疯都已经发完了,现在请您离开。”我发出颤抖着的声音,不顾颈后的剧痛扭开自己的视线,却被他更加紧紧地搂住。

“我宁可你的壳在他那里,把你的心留给我。他喜欢你的壳,他拿去,我不在意,我想要你的心。可你不懂,你不懂他只是喜欢你的壳。”他凄怆地说道,“你为什么不能明白,他不会懂你,他不会去懂你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他不会懂你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甚至于,他人就在西北,都不愿给你讲何谓□,何谓班禅。可你为什么就那么死心踏地,那么死心踏地要跟着他?!啊?!”

说到这里,他忽而放开了我,踉跄着步子往门口走去。我脑子里一片茫然,一边庆幸他就那么放过了我,一边诧异着他话里的意思。身上越发的热,条件反射地松了松领口。

不料,本已走至门口的他急速反身而回,猛地一把把我抱起,搁到西次间的圆桌上。他气喘吁吁,呼出的气息夹带着滚滚热度,吹到我的唇上。

“既然我得不到你的心,我就要留住你的人。”他最后的声音化为呢喃融化在我的唇瓣。

他用力咬着我的嘴唇,那吻是如此的狂野,如此炽烈,像是倾尽了一生的爱恋。他撬开我的牙齿,狠狠地吻了进来,我只觉得自己的唇齿和他的交融到了一起,他的舌紧紧缠住我的。

瞬间,燥热慢慢消减,却是觉得他的怀抱清凉而馨馥,内心的悸动刹那化为一个黑洞吞噬着我的理智。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叫嚣,命令我化生烈火去融化眼前的这座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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