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酒馆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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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月酒馆情歌-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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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男医生的靠近都会无法自己地颤抖。

他又气又急地抓着头发站起来,走向窗边。如果不是医院里禁烟,我想他大概很想来一根。

突然他转过头来,告诉我说:“你会活下去吧?告诉我你会活下去吧?”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许久才道:“活下去要做什么呢?”没有心的躯体若是活了下来会变成怎么样是我不敢想的事。

活下去要做什么呢?

只见他先是瞪大眼,而后又眯起眼。“你可以画画,记得吗?苏西,你还欠我一张画。”

画?我苦笑。

我还画得出来吗?

※※※

在医院待了五晚,某个晚上,一个男人在我耳边低泣。

原以为是个梦,但那哭泣声却又那么真实。我认得那声音,是杰生,但杰生应该不知道我住进了这家医院。

又或许不是梦,我服了医生开的安眠药,眼皮很重,身体无法动弹。但我想确认,所以我跟恍惚的梦境挣扎着,要睁开眼睛。

然而当我满身大汗地醒过来时,病房里除了其他病床的病人和看护外,并没有其他的人。所有的人都在熟睡中,不像有人进来打扰过。

时间是凌晨四点钟。

我醒了过来就没有再睡着。

外面的世界还很暗,任何在这么暗的夜里还清醒的人,都不会相信黎明很快就会到来。

我坐在病床上,纷扰的种种思绪又回来纠缠我,在我脑中打群架。

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情绪困扰住我。

我就这样睁着眼直到天明,尽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病床传来的呼吸中,默数着节拍。

直等到天亮。

看来在地球和太阳都在各自轨道上的一天,天,还是会亮的。

而“明天”的到来,也就意味着接踵而至的种种麻烦。

人生在世,似乎总有处理不完的困境。

※※※

穆特兰说:“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男人这五天来总是尽量抽空过来探望我。照顾我照顾得理所当然,仿佛那是他应尽的一份责任。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若是以往的我会很愿意多知道一些他的事,但是现在我没有那种多余的心思。

我把自己整个封闭起来,但我不能在他面前自闭,对一个救了我的人不可以如此。这是教养的遗害。我无法想像自己任性,尤其成年以后,我们被教导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也许先回去看看。”

我试着给他回应。幸好他话一向也下多,只说他认为应该要说的话,却句句切中要害。

他带了一套衣物来,好让我换下医院的病人服。此刻我身上穿着长袖羊毛衣,和一条牛仔裤,衣服并不非常合身。

“回去我会还你钱……医药费,还有这套衣服。”

“钱……”他只说了这么个字,没了下文,便转了条路:“你……你自己要考虑清楚,尽管我很想代替你作决定——相信你也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但这是你的婚姻,你的人生,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但是,对我而言,我希望见到你……快乐,你明白吗?”

我站在他面前看了他很久很久。

“除了我家人,你是唯一这么关心我的人。”

我不再敢问他为什么这么关心一个陌生人?因为他的眼底,我看见了,那里藏着一种无法被分析、探究的情绪。他压抑得很深,不让它释放;而那也不是现在的我所能面对的。

我避开他的眼睛。

※※※

回到家中的时候,家里还留着五天前那残破的局面。

杰生不在家中。

我也必须承认我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因为若不是此刻有个人陪在我身边,我根本没有勇气踏进这个家。我怕杰生,怕他带来的伤害。

穆特兰陪在我身后:“你有其它落脚的地方吗?”

“有。”我那问小套房还没退租,我可以回去那里住。

“把东西收拾一下,我送你过去。”

我只拿了我的衣物。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便收拾好。

来到小套房的时候,他帮我提着行李,好让我打开房门。

当门一打开时,我愣住了。

房里一团乱。满地都是衣服、纸张,抽屉的锁被撬开,靠阳台的窗户,玻璃破了一个大洞。

第一个闪入脑中的想法是:遭小偷了。

穆特兰蹙起眉踏进狭小的空间。“看来这一带治安不太好。”顿了顿,他回头看我:“你……先生知道这个地方吗?”

他意思是,这是杰主干的好事?

“知道。”但不会是杰生吧,他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

“那么你还是决定要住在这里?万一他来这里找你……也许你该申请保护令。”

“不会的。”我拒绝那么想。但是我能确定吗?不行,我也不能肯定杰生还会不会打我。乐观点想,“我想只是遭小偷了。”我捡起几件衣服放在床上,然后清点放在屋里的财物。

惨了,我的存摺不见了。

“我要报警处理。”他说。

我点点头。然后我们待在房间里,没有再动其它东西,等警察来。

两个小时后,警察来勘过了现场,登记了我遗失的物品,采了指纹,告诉我说:“这附近社区最近经常有人报案失窃,可能是惯窃,我们会全力调查,有消息会通知你们。”然后问我要联络电话,我还没开口,穆特兰已经留了他的电话,警察抄完便离去。

住在台湾遭过小偷的人大概都知道,报警是一回事,想要找回失窃财物又是一回事。而两码子事常常兜不在一起。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小心地与我保持一段距离。

我则懊恼地抱着头,想钻进地洞里,不愿意面对这一切。

“我不希望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但我也没有办法回家。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

以前即使情况再坏,也还有杰生帮我,但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我只剩下我自己,对下一秒钟的事一片茫然。

“苏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有个想法。”

猛然我抬起头来,反应过度地:“别说你要我跟你一起住!”否则,否则一个男人无端对女人好,背后里还会为了什么?

他愣了一下,竟然笑出声。摸摸下巴,用一种很怪异的语调说:“感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我瞪大一双防备的眼,听出他话中的反讽。“我、我……”

“我有那个荣幸吗?”这回就是纯粹调侃了。

我耳根幡然炸红,后悔刚刚的一时口快。

“苏西,你很吸引人。”他说。“但是我那里恐怕没有空房间。I

我羞愧得想挖个洞钻进去。

他带我去朵夏的住处。

※※※

朵夏的住处离蓝色月亮不远,只隔几条街。

那是一栋独立的两层楼透天,他按了门铃,门打开的时候,一只毛茸茸的生物冲了出来。速度快得看不出那是什么,只看见一团长毛。

我吓了一跳,但随即想起那是朵夏的猫,咪宝。

穆特兰瞥了我脚下一眼。“你怕猫吗?”

咪宝的长毛搔得我的脚很痒,我摇摇头,“不怕。”只是常常被它吓一跳。

我抱起咪宝,但没一会儿它又跳下我的臂弯,钻来钻去。

这是一只好动的猫。精力旺盛。

朵夏蓬乱着一头短发从屋里走出来。

“苏西!”她看见我和穆特兰,眼神放出光亮。“怎么会来这里?还跟我们穆老板一起过来?”

“我……”

“嗯?”

“我听他说你这里有空房间,我想……想跟你租一间房住。”

“你要跟我一起住?好啊好啊,反正这么大一间屋,但是……”朵夏脸上明显写着困惑,而后她看向穆特兰,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我不了解的视线,当她再转过来时,脸上大大的笑容已经取代了困惑。“你要住进来我很欢迎,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问。

“我不要什么租金,朋友之间还谈钱,多市侩,起码我是不能忍受的。我只要你搬进来跟我作伴。”她说。

我迟疑地看向穆特兰。只见他浅浅一笑:

“搬进来吧,这小妖精晚上一个人不敢睡觉。”

“才没有呢。”朵夏立刻抗议。“我只是不敢起来上厕所而已。”说着还对我眨眨眼。

这是阳光吧。我想。

暖和的,整颗心都快融化了。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真情存在的,我似乎不应该太快放弃希望。

※※※

“苏西……苏西,醒醒……”

耳畔传来清脆的嗓音,我睁开眼,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直到看见朵夏忧虑的睑,才想起一切。

“你在哭呢。”

“是吗?”我摸着脸颊,感觉到潮湿。“我作恶梦了。”

“很可怕的梦吗?”

“不,是个很悲伤的梦。”

我想我一定是在梦里哭出声音来了,住在隔壁房间的朵夏才会听到我在哭泣。

朵夏在床畔坐了下来。“是吗?我也作过很悲伤的梦,我梦见我爸爸妈妈。你知道吗?那真是会让一个人觉得像要死掉一样的难过。”

我沉默了许久。“还好只是梦,不会悲伤太久的。”

“嗯,老板也这么说……”她口中的老板便是穆特兰。“苏西……”

“嗯?”

“今晚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啊,可以呀。”我挪到床的左半边,让朵夏钻进棉被里,挨着我睡。

“好温暖,我好喜欢有人睡在旁边的感觉。”

她偎着我,很快地呼吸恢复均匀。

我不禁想起穆特兰说她晚上不敢一个人睡的事。

是开玩笑呢,还是确有其事?如果是真的,那么过去这么多日子以来,这女孩是怎么度过这许多黑暗的?

“他送我咪宝……”像是猜透了我的思想,朵夏喃喃了声。“现在他把你借给我了,真好!苏西,我真高兴你可以过来和我一起住。”

我没作声。

“我要睡喽。”

“嗯。”

朵夏睡了,我却无法再合眼。

这是搬进来的第一晚,我住进朵夏卧室隔壁的房间。这屋子很大,上下两层楼,空房很多。

我原本很纳闷何以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一个少女一个人住。与朵夏熟稔以后,我才明白个中原因。

这女孩是独生女,父母亲在几年前出国登山时遇到雪崩罹难了,留下一大笔遗产和保险理赔金。成为这么一大笔财产的继承人,幸好她没有什么亲戚,否则大概会被那些人生吞活剥了吧。

看来缺乏跟拥有各自有各自的麻烦。

我总是担心钱不够用。

唯一的差别是,我早已成年,必须想办法解决问题;但朵夏如此年轻,这个世界对她来说还太难以负荷。

※※※

朵夏其实不算蓝色月亮的正式眼务生,她还太年轻,穆特兰只让她在课余时间到酒馆里消磨。通常也不让她待到超过半夜十二点。

不过——

“老板今晚不会来。”下午的时候,她喜孜孜地说:“今天是酒馆的Jazz之夜,有很棒的乐团会来表演,酒馆里也会有很多人哦。”

所以我们坐在蓝月的高脚椅上,看着一民、维和小季忙来忙去,准备五点钟开门营业。

酒馆的营业时间从下午五点到凌晨三点。

平常不营业的时间,酒馆也不寂寞。

他们这群人常常聚在酒馆里聚会。上回我到这里取画具时刚好就遇上朵夏跷课的日子,所以得以看齐了所有伤心酒馆里的常驻人员。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来?”我好奇地问。

朵夏笑了笑。“维说他一大早就到高雄去了。”

“所以他交代我别让你待太晚,最多十一点。”这时杰克从吧台后冒出头来。

朵夏一愣。“十一点?精采的才刚开始耶。”

“十二点。”杰克又说。

“两点。”

“没得商量,别讨价还价。”

“我才刚刚考完试,轻松一下也不行吗?”

杰克笑了。“未成年的人最好安份点,丫头,万一警察来临检,你要害死老板啊。”

朵夏没话说了。“好吧,就十二点。”其实已经违法了。

我看着杰克俐落地摆着酒杯,便问:“需不需要帮忙?”

杰克抬起头看着我。“不用,你坐着喝酒。”说着,调出一杯淡绿色的“哈瓦那之光”给我。

我就着杯口喝了一口。“好好喝,里面有些什么?”

“猜猜看。”

我再喝了一口。舌尖品尝到柳橙的味道以及凤梨和香瓜的混和甜味。

“应该有柳橙汁、凤梨汁、香瓜汁和一点椰子酒。”杯底冒着气泡,唔,“还有苏打水。”

杰克露出惊奇的眼神看着我。“我怕你不能喝酒,所以酒放得比较少,你倒全说对了。”

“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参加过一学期的品酒社。”后来因为忙着准备毕业展览,没时间,也就不了了之。

“那你一定是个很有天份的品酒师。”杰克笑着。“有没有兴趣跟我学学调酒?”

“我——”

“呴,杰克你这偏心的家伙。”一民突然凑了过来。“我跟你求了那么久,要你教我几招,结果你只会指使我洗杯子,现在苏西才说几句话,你就要收她当徒弟啦。”

小季捧着一叠盘子走过来:“别忘了上回你耍起花式调酒,结果摔破多少瓶高档威士忌。”

“那是意外、意外。”一民申辩。

维泼了盆冰水过来:“那上上回伏特加事件又怎么说?别说人家没给过你机会。”

真是凉飕飕。一民红了脸:“那是、那是……”

朵夏咬起手指。“那些酒刚好抵你一个月薪水,可是老板都不忍心扣,他说你还要缴房租。”

冤有头、债有主。杰克总结道:“所以喽,我收徒弟是要看资质的。”

“呜呜呜,抗议啦,我要抗议。”一民嚷道。

“抗议无效!”众人旗帜一致对敌。

“呵,呵哈哈。”忍不住地,我笑了出来,但这实在没礼貌——发现所有人都瞪着我看时,我连忙捣起嘴。“唔,对不起,因为实在是……”太好笑了,这群人,好宝。

“不用道歉啊。”朵夏说:“老板说你很久没笑过了,这样很不健康哦。”

我放开捣住嘴的手。“他说我很久没笑?”他怎么会奇www书网知道?他常常注意我吗?

朵夏转头看看众人,又转回来看我、“苏西,你会不会离婚?”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笑意逸去,阴影笼上心头。

应该已经痊愈的伤在我身上隐隐作痛着。

原来,我并没有逃离开太远。不管我再怎么不愿意面对,终究我还是得回头来,到最初的地方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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