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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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纪-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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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睁睁地看着身下的人们被大火吞噬,被火热的温存紧紧地缠绕到窒息,到死。毫无办法。
  他还在缓慢地上升,永远离开火焰几步之遥,他看见浓浓的白烟追随而来,感觉到热浪袭人,却无法触摸到那一个个窒息游离的生命。  
  他睁开眼睛,看到天灰灰的,仿佛要下雨的模样。他推开窗户,楼下所有的建筑都已经渺小成了方正的一个个盒子,人影如同农妇不小心洒落的芝麻,一点点地缀在灰白的街道上。
  维罗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双手环抱着枕头。那是一个形状像骨头般的草绿色枕头,维罗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把它塞在背包里。她告诉疙瘩,这个枕头是她和四月上学时一起去买的,共买了一对,那时候她们常常躺在四月家那张巨大的床上说悄悄话,一说,就说到凌晨四点,每人的怀里都抱着个枕头。
  为什么不抱个洋娃娃?维罗听了他这个问题,不由得有些疑惑,摇摇头,不知道。或者,四月只喜欢没有生命的东西吧。我不知道。她挑了这么一对,到现在,她也是抱着这个枕头睡的,没有这个枕头,她就会整夜不能入睡。我也渐渐习惯了这个枕头。知道吗?我和四月,灵魂是相通的。
  那么,你知道四月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吗?她看上去总是落落寡欢。他记得他将维罗揽在怀中,藉着黑暗的掩蔽,掩住自己不安的神色,问她。
  她不喜欢男人。维罗绝断地说,她也不喜欢女人,总之,她根本就不喜欢人。
  想到这里,疙瘩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披上外套,看看沉睡中的维罗,轻轻地打开门。
 
  花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大部分员工都趁着周末出去了。他踩着满地粉白色的落英,慢慢地往宿舍楼走去。
  花瓣被踩在脚底下,柔软而又脆弱,他似乎听见了它们破碎的声音,啪啦,啪啦,还有细小无力的呻吟叹息,唉,唉,唉。他注视着脚底,一脚踩上去,粉白的花朵便沾染了灰尘的黄|色、黑色,甚至,有黑色的汁水涌出来。
  身体扭曲,摧残,分裂。以一种残酷而肮脏的姿态出场,然后消失。这就叫落英。他仰头看满树粉白如云的花朵,被风掀得如同细密的雨滴般,飘浮摇曳着挤在微弱的风中。像一条巨大的裙裾。在天空中跳舞的舞裙裙裾。
  四月的窗帘是紧紧拉着的。没有人的气息,没有人的身形。他仰起头,看见她窗口爬着一串串如风铃般的紫色小花,香气暧昧地在虚弱的空气中弥散,浓重的绿色叶子如手掌,轻浮地扣在她的玻璃窗上。
  他顺着如幕的紫色看过去,看出来那是对面的家属院里爬来的花朵,在对面那掺着浓郁的绿色的紫云英已经挂满了几家的院子,黑压压地堆成了一条漫长的紫色天棚。
  这么长时间了,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这儿的花园原来有如此丰富妖媚的色彩。他隐约记得凡·高有一幅画,满满的天空充斥着卷荡的蓝色,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房屋与树木也是蓝色,所有的静物都如风起云涌般滚动。这面前的花园便让他想起了这幅画,虽然色彩并不一致,但是这所有的粉白、紫色花朵,绿色的枝叶,淡蓝色的天空,甚至躲在她窗后的淡米色窗帘,都如风起云涌般在安静地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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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只是他的心在翻滚。
  他突然看见了那场巨大的舞会,她掀开窗帘,身着一袭黑色长裙,披着一肩乌黑的长发,笑着迈窗而出,伸出手向他走来。所有的花儿都浑身颤抖,屏住呼吸仰着脸等待她的手被他掌握的瞬间。
  这一瞬间。他将会窒息。或许,绝望。他激动地想,紧紧闭上了眼睛。缠绵至死,哪怕是火焰,或者潮水会将他吞噬,他都不再会在意。
  睁开眼睛,现实突兀地浮现。他看见真实的她。她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口,穿着件淡蓝色的睡裙,头发蓬松,面色憔悴。她抱着胸口,靠在窗框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
  她的手里挟着根细白的香烟,缭绕地冒出白烟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侧影,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完整地崩溃了。火焰,浓烟,这一切,只在她的唇齿之间。原来,那场噩梦与他,相距不远。
  这是一场巨大的舞会。阳光与花朵紧紧相握着跳舞。他和她却以决绝的姿态出现,相隔咫尺,毫不相关。
  白花花的阳光和脆紫色的花瓣〃扑扑〃地落在他的身上,悄无声息。
四十一 独自行走
  ………你想去哪儿?
  ………你会知道的。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去?
  ……………你说呢?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
  四月的眼神略略带了些紧张不安,她缩了缩肩膀,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他也跟了进去,迅速地拐出大门,上了大路。
  她喜欢百合花。她定了定神,看着前方的路沙沙地消失在车下,开慢点吧。
  我惟一喜欢的就是速度。他决断地说,又开始加速,没有看四月,只看见身边的树木、行人迅速地倒退,退到了遥遥的目光之外,你说的是谁?
  菀。你叫她什么?维罗?她在学校用这个名字。嗯,她也喜欢柳树。四月伸出手来放在车窗前的阳光下细细地看,你看,在阳光下,人的肌肤是透明的,粉红的,像小老鼠一样娇嫩。对吗?
  我不知道。维罗喜欢百合?百合代表什么?我不太懂花语。
  百合代表纯洁吧。四月仍然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端详自己透明的手指,等会儿我陪你去买一束,送给她。她一定会高兴的。
  呵。他简短地笑了一声,自己都觉得这笑声勉强而且干燥,纯洁?她喜欢?她喜欢纯洁,听起来挺有意思。你喜欢什么?
  我什么也不喜欢。她收起了手指,将胳膊盘在胸前,盯着前方灰白的山路。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有喜欢的东西。他突然想起了维罗的话………她不喜欢男人,她也不喜欢女人,总之,她根本就不喜欢人。突然觉得这话颇具有讽刺意味。一对有趣的矛盾。一对男女,在床上相拥,却对同一个人拥有如此截然不同的看法。而他,却坚定地相信,自己是了解四月的,甚至,他对四月的了解远远甚于维罗。他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每一点滴的欢喜与心动,每一次的掩藏与警惕。
  他什么都知道。正如她,也是什么都知道。
  我?她笑了,颇有兴致地转过脸看他,那恐怕是因为我是个人吧,必须残留些温情。没办法,还有体温嘛。
  他立时无语。车子还在飞快地往山路上冲,拐弯,拐弯。每一个消失在目光里的片段,都不会再现了。两旁高大的树木,偶尔走过的人,树枝间跳荡的松鼠,〃哗哗〃拍着翅膀飞过的喜鹊。他们已经挥霍了众多的风景与漫长的时光。闻到了空气中夹杂的香甜的气息,听见了远远传来的鸟叫,看见了小路边潺潺奔流的溪水。可是,仿佛依然一无所获,内心一片苍白。
  他看看天,天色渐渐地变灰了,仿佛要阴下来,他的眼睛突然开始潮湿,却没有泪流下来。
  我喜欢一个人。他清了清嗓子,终于鼓起了勇气,她不是德国人,是个中国人,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她并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知道,舍弃所拥有的,很难很难。
  哦。我知道。维罗会愿意的。不信,你可以问她。四月沉默了片刻,随即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真的,问问她吧,跟我讨论这个问题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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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一言不发。车子飞速地拐了最后一个弯,绕到了下山的路。火红的山花如一片妖娆的火焰熊熊燃烧,浮在漫山的绿色之上。不远处,生着青藤植物的矮墙上坐着两个年轻的女孩,翠绿的校服在风中飘扬,手中各捧着一束新鲜欲滴的红花。
  四月的脸越发地苍白,她双手紧紧地交握,手足无措地茫然看着迅速倒退的风,嘴角浮起了笑意。
  笑什么?车子〃轰〃地跃过一个黑洞洞的水坑,依然向前疾驰。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为你的坏情绪陪葬值得不值得。四月的身体随着车子的摇晃而剧烈颠簸起来,她伸手去触摸光滑的玻璃,要是裂了,就得换块新玻璃了吧。三年前,我在男朋友的店里发脾气,把他刚刚订做的十几个小鱼缸全都砸掉了。后来,他跟我说,你看,砸坏了,就再也补不好了,那些小鱼因为你的坏脾气,就丢了它们的家。有时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些坚硬而又透明的玻璃会如此脆弱?反倒是那些浑浊柔软的东西更加不容易被摧残。是不是真诚和坚强其实完全没有弹性?所以不适应生存?
  鱼缸里的鱼呢?他闷闷地问,放慢了车速,缓缓地溜下斜坡,你把缸砸了,鱼都死了?
  没有。没有鱼。她清脆地笑出了声,鱼都在大鱼缸里养着呢,因为小鱼缸里的水温那时还没有调好。你知道,热带鱼是很娇气的,水温不合适,会大批死亡的。你关心这个问题?看不出来,你很有爱心嘛。
  当然。他心轻轻一动,踩下了刹车,转过脸望着她,你知道,我喜欢的是你。他说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直直地望着她,渴望看见她的反应。他似乎要忘记了一切,所有的障碍与困扰。惟一的愿望,就是直接告诉她,省略一切逃避的过程。
  他只知道面前坐着一个全身着黑衣黑裤的冷漠女子,她的面容如她窗口粉嫩的花朵一样柔淡,泛着清涩的香气。
  他想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带她回家。扔掉所有的顾虑。
  她沉默。然后轻轻地笑出了声。她伸出细嫩的小手抚摸他的眉毛,他的头发。他的心跳动得如此剧烈,他觉得他几乎被她柔和的动作震碎了五脏六腑,他伸出手想握住她的手,她却摇摇头,靠近他的耳畔,他痒痒地感觉到她的呼吸。然后,她说,记住买束百合花吧,维罗喜欢。
  她推开门下车去了。他坐在车里,想告诉她,有些关系与爱情无关,但是,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能怔怔地看着她黑色的影子孤独地走在丛林中,一点点缩小,缩成了一个跳跃的黑点,在红色的火焰间起起浮浮,仿佛脆弱到了被烧得焦煳。
  她独自行走。拒绝了他伸出的手。
  他颓然趴在方向盘上。丧失了方向。眼睛潮湿。却没有眼泪。看见火焰不停地在她四周燃烧。燃烧。
四十二 另一只来自酒吧的猫
  【四月】:  回到以往。逃离背叛的痛苦。     ………四月的日记
  璀的鱼馆宛如幽深明亮的海洋。四月走在其中,看着身边透明的玻璃后面,灿烂的热带鱼宛如一朵朵细小而明媚的花儿在身边飘浮、怒放。它们轻轻地摆动着尾巴,渐渐地向上升腾,隐没在翠绿色巨大的水草间,俏皮地吐着泡泡。
  拾阶而上。渐渐走廊变得宽阔起来,一朵朵细如指甲的花儿也游离远了,仿佛她窗口的花瓣,一朵朵地剥落,轻轻地下沉,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生命的种种游走。都毫无声息。头顶的玻璃天窗还淅淅沥沥地滴着雨,水滑下,绽放,渲开,流淌,融化进接近无限的透明之中。这一切,一气呵成,她的眼睛甚至来不及反应。她突然感觉到脚下有种触动。熟悉的触动。
  她还记得这种感觉,在并不遥远的几个月前,一只来自酒吧的猫,也曾这样毛茸茸的,怯懦且执著地摩擦她的脚踝和小腿。她低下头来,突兀地觉得时间倒转,片刻的定格再次重复。
  她熟悉它。还是一只小小的黑猫,它蹲在她的腿侧,用自己的颈子轻轻抚摩她,不时地还抬起小小的三角脑袋望着她,目光平静而又警觉。
  她突然想起了那幅图画。一只骨瘦嶙峋的黑猫,爪子雪白如浮云,她几乎能摸透它所有细嫩的骨骼。背景的墙壁是并不滑顺的水泥,涂着混乱的色彩,挂着几幅巨大的画,画着女人的部分肢体,一幅是胳膊,那只洁白的手臂如青藤般细长,一直攀升到远处的灯塔,指尖流下些翠绿的汁液来;还有一幅是黑色的唇,奶黄的下巴,雪白的前胸,歪倒着拼凑成一张绝望而且残缺的脸。楼梯口有几条粗大的蓝色下水管道,上面挂着几只绿色嘴脸的古怪玻璃娃娃。吧台前站着那个长着妖媚的大眼睛的女招待,一头黄|色的卷发散乱地搭在肩上,修长的牛仔裤亲密地散发出暧昧的气味。破箱子堆积的舞台上,躺着正在休息的乐队成员,时不时发出激烈地狂笑和号叫。披着长发的男人四处走动,角落里坐着两个相互拥抱亲吻的年轻女子。
  而这里,一切尽不相同。巨大透明的鱼缸,巨大透明的玻璃顶棚,两边都是灿烂瘦弱的热带鱼,无声无息地搅动自己生存的世界。整个世界仿佛是打翻了的油彩,在阳光下喷吐出种种无法形容的颜色,璀璨地弥漫了整个眼睛。整个世界一片安静,除了色彩的喧闹以外,高高的房顶上,明亮的阳光纷纷邀请树叶共舞,踩在玻璃上的舞步,〃达达〃地卷起一息息风声。
  就在这里,有只小小的黑猫,酷似她以往的伴侣,伏在乌黑的瓷砖上,轻轻抚摩她的脚踝。它的姿态充满了渴望与温情。
  她惊愕地蹲下来,将猫抱到怀里,摸了摸它的爪子。完好的尖锐指甲。然后又看它的胡子,苍白而坚硬。也完好。它不是啤酒,不是时光的重复。
  她略微有些失望。她仍然记得,很多年以来,她常常突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仿佛某时某地某人正在上演的场面是她经历过的,没有一点点新生的陌生感。她想,这世界是有前生的。前生的场景,会在后世不断地提示,却永远无法戳透记忆的掩藏,比如,她当年和璀的相识;比如,无数次与他与别人的对话;比如,父亲弥留时的那种绝望和无法深入的陌生感;比如,母亲去世后那种对生存的无限恐惧。她知道,在前生,这一切她都经历过。
  但这会儿,她却清楚地知道,这两只猫,都出现在今生,看起来像是再一次对熟悉场景的演练,有些温暖和亲切的熟悉。事实上,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事件,彼此毫无关联。
  正如感情与生活的关系。它们的关系,就是毫无关系。它们的重复,只是为了重复。
  她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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