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生情-"日"久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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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久生情-"日"久生情-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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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种掩藏在平和之下的漠不关心。
    相比之下,先前会哭会闹的书生是那样鲜活生动。
    妖怪慌了,这是它第二次体会到心慌的感觉。那种心碰不到底的没着没落。它还记得第一次感到心慌,是面对奄奄一息的书生。而此刻,书生明明好好地在它面前,它却有一种即将失去他的错觉。
    也许这并不是错觉。
    杜慎言失眠了,服用了蜥蜍精华的身体并不见虚弱,然而神情中却仍能看出憔悴。他原先便有离开的打算,送走孩子之后,这种想法愈发的强烈。对亲人的想念,同深埋在心中的志向,发酵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让他每晚都难以入眠。
    纵使酣畅淋漓的交缠,也不过是片刻的肉体欢愉。
    喘息归于平静,杜慎言静静地躺着,心中无限寂静。
    妖怪犹豫了一下,伸手搂过他单薄的肩膀,期期艾艾地唤他名字:“……在想什么?”
    妖怪等了好一会儿,久到以为书生已经睡去,淡淡的嗓音才在昏朦的微光中响起:“我哥……”顿了顿,继续道:“最后一次见他,已是三年前……”
    书生的哥哥?妖怪茫然地想,书生的……家人。
    杜慎言垂着眼睑,密密的睫毛在他眼角下投下一片细小的阴影。
    “那一年,我春闱及第,京都城外,与兄长作别……一晃,也已三年了啊……”
    那一年,十七岁的杜慎言上京参加春闱,兄长杜谨行照看幼弟一路。家中尚有弱妻稚子,但因放心不下第一次出门的弟弟,一路打点,直至殿试结束。
    年轻的杜慎言高中榜眼,受到圣上赞誉,一时间门庭若市,风头无俩。杜谨行打点好一切,牵挂家中妻儿,虽舍不得弟弟,却还是早早地辞行了。
    杜慎言送他至郊外,杜谨行打量着一手带大的幼弟,是真真正正的春风得意马蹄轻,也是真真正正的陌上少年足风流。恍然间,幼时情景历历在目,不禁慨然而笑,笑声中颇多叹息。
    “简之,且送到这儿罢。”谨行驻步,见幼弟凝眉,目中满满的不舍,宽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哥哥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人,从此海阔天空,你也可以一展抱负。”
    “只是官场莫测,还是要谨言慎行。”顿了顿,又叮嘱道,“我让张伯和童儿留下照顾你,你自己也要学会照顾自己,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不以为意。”
    杜慎言点头一一应允。
    “去吧——”谨行长叹一声,“今日一别,自有相见之日,待再相见时,我的弟弟,定当令我刮目相看!”
    杜慎言猛然间惊醒,原来他方才不知不觉睡过去了,此时乍然而醒,便再也睡不着了。侧头看了一眼妖怪,它闭着双目,似乎已是睡熟。
    杜慎言犹豫了一会,将它横在腰间的手拿开,披上一件衣服,走出洞外。
    外头夜凉如水,天空高阔,月光清柔,为脚下潇潇林海撒上一层银粉。
    天高海阔,天高海阔。他自嘲一笑,他在这巨大树干之上,再难挪动半步,纵使天高海阔,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懒洋洋地靠着枝干,眼神空茫茫地投向前方,提不起半点劲来。蓦然间手臂一紧,不由自主地被拉了起来。
    那妖怪抱起他,他任由它抱着,不知道它打的什么主意,却也懒得问它。妖怪足下发力,带着他朝古木顶端跃去。
    仍然是那一根枝头,仍然是那一朵花,杜慎言手指摩挲了一下花瓣,靠着枝头默不作声。
    “这花叫蚩灵。”妖怪突然道,又用兽语重复了一遍。杜慎言发现这正是妖怪唤他的名字。只不过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书生如是想。
    清气萦绕,月华流转,这一处一向是妖怪最喜爱的地方,在未遇到书生前,它几乎每晚都会上这儿来。
    此时带着书生上来,粗糙的掌心握住书生纤瘦柔软的手指。
    杜慎言手指微动,却没有挥开,扫了一眼妖怪,粗犷的面容上,深红双目愣愣地看着自己。它看了许久,似乎想把眼前这个人印在自己脑海里。
    杜慎言避开他的目光,将头靠在枝干上,一人一妖相对无言,这般吹了一夜的风。直到天光微熹,也不带他下去。
    杜慎言心中诧异,但最终耐不过瞌睡,迷迷糊糊睡着了。朦胧中,忽然听到周遭人声嘈杂,隐约有人唤他。
    挣扎着睁开眼,日光刺目,耳边有人道:”人醒了,醒了……”
    杜慎言眯眼,才瞧见身旁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团团将他围住,盘问了一番。杜慎言仍有些懵怔,报上了名讳。
    其中一个官差大喜道:“杜大人,我们好找,几十天过去了才见着您影子。”当下搀着杜慎言起身。杜慎言听着他话,犹如在梦中,手一动,发觉手边一朵洁白美硕的花儿,赫然是那古木最顶端枝头上的那朵。心下犹如翻了五味瓶,酸甜苦涩尽皆有之。回望身后,哪里还有那妖怪的影子。
    “我……”杜慎言嗓音干涩,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你……”他终日想着离开,当那妖怪当真放手,一下子倒是茫然无措起来。
    “大人,您唤我姚武便好。”扶着他的官差道,帮他把衣服上沾着的土拍干净。
    “你们如何找到这边来的?”杜慎言愣愣问道。
    姚武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原来府衙接到朝廷发来了上任函后,已经派人前去驿站迎接,结果走到半途便发现了两人倒在地上。他们上前查看,其中一个老人仍留着一口气,从他口中得知事情始末。
    杜慎言心道:“那必是张伯与童儿了!”目露欣喜:“张伯可安在?”
    姚武不做声,杜慎言的心随之沉了下去。
    姚武道:“他撑了两天,没熬过去。”老人死前仍记挂着小少爷,哀求当地的衙署去将人寻回来。
    这片密林,入了的人从来没听说过能再出来的。只是失踪的是朝廷官员,若是在这地界上遭遇了不测,上头怪罪下来,可担不起这责任。
    是以他们找了许久,原先也并未抱有希望,却没想到竟真的找到了人。书生气息平稳,身体无恙,倒真是福大命大。
    杜慎言怔忪良久,才长叹一口气,对姚武道:“走吧。”
    他随着姚武到当地府衙报道,上了任。
    岭南荒蛮,府衙也格外破落,杜慎言也不在意,将那朵蚩灵花用粗陶供着,潜心工作。屋内萧索,唯有一柜旧书,杜慎言闲暇时翻阅消遣。一日,忽然翻到一本书,上书《岭南志》,书里有云:岭南多怪。有怪山鬼,凝山林之精气,星月之光华而生,遁走如风,百鬼皆避。随物赋形,通万物之性。
    
    第15章
    
    书生愣愣地看着那卷《岭南志》,心道:原来那妖怪竟然是山鬼,他先前与那群猴子似的妖怪混在一起,难怪长相可怖,后来教他说话识字,倒也渐渐像起了人样。想到那张日趋粗犷英俊、神情生动的脸,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怔忪了良久。
    正直愣愣地发着呆,门被“砰砰”敲得山响。
    “杜大人!”
    杜慎言回过神,看到手下的官差姚武满头大汗地进了屋来,急急忙忙道:“杜大人,大事不好了!”
    杜慎言有些不悦,俊秀眉头一皱:“何事这样慌慌张张?”
    姚武抹了把汗,将事情原委一并告诉了他。原来岭南蛮荒,地方上处处都是未开化的蛮夷,这些蛮夷虽说归顺天朝,暗地里却各自为政。初时他们不知这书生底细,卖他一个面子。哪知这个书生看似文弱,做起事来一股子蛮劲。整顿府衙,处理堆积案件,管理地方税收,做事一点儿也不含糊。那些蛮民放荡已久,个个剽悍,平时连官府都不惧,又岂会屈于管教,当场把杜慎言派去收税的官差一刀砍了,割下的头颅挂在寨子外面,端的是嚣张狠辣。
    杜慎言一听,顿时怒不可遏,拍桌子道:“这帮刁民反了天了!他们归顺我大明朝,既然受到了我朝的庇护,成了我朝的子民,缴纳税收便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何这般无理取闹,也太嚣张了!”
    当下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暗暗思索对策。
    姚武劝他:“大人,您刚上任不久,不知这块地儿的深浅。这儿自古以来都是蛮夷当道,他们不讲道理王法,只靠拳头刀剑说话。上一任推官就是死在了两个蛮族的打斗中——朝廷派来的官员都待不长。”
    杜慎言一听,便如当头泼了一盆冰水,冷彻了心骨,追问:“朝廷派来的官员,命丧在这里,难道官府不予追究吗?”
    姚武叹了口气:“这里荒山野岭的,哪里有人管得到。朝廷也不愿为了几个小小的官员劳师动众……”
    杜慎言重重坐回椅中,眉头紧拧,良久道:“可是再过月余又到了税收之日,若是收不齐税,那可如何是好?”
    抬头问手下:“往年这税赋怎么解决?”
    姚武一脸苦笑:“还能如何,只好增加地方上良民的税收,囫囵图个蒙混过关。”
    杜慎言怒道:“这些蛮夷逍遥法外,安分种田的良民却要加倍缴纳税收,哪里还有公平!”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姚武低声道。
    杜慎言不说话,长一声短一声地叹起气来。
    这几日,直把书生急得焦头烂额,愁得有苦难言,夜间思来想去,找不到两全之法,直把一双秋水明眸生生熬成了蜀地的竹熊眼儿。
    这日,杜慎言坐在府衙内办公,忽然头痛欲裂,忍不住停下了手头的事务,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鼻端闻到一丝清冽香气,那香气吸入肺腑,如凉沁沁的水一般浸润了五脏六腑,让人感到一阵熨帖,竟缓解了身体的不适。
    杜慎言循着香味望去,原来是桌角那朵花。杜慎言将那花儿移到面前,细细打量。这花也十分奇怪,经月不凋,犹自鲜润,洁净绽然,料想那棵巨大的古木定是什么了不得的神木,连枝头上的花儿也这般有灵性。
    杜慎言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轻轻碰了碰那洁白的花瓣,心中泛起了茫然。
    他自幼生于市井,看惯了劳苦民众生存的艰难困苦,所以苦读取得功名,心中存了为民造福的志向。可谁知,当他真正踏入了官场,才发现这里同他所想的根本不一样。深陷官场,便如深陷泥淖,数不清的陷阱,道不尽的黑暗。他不过秉忠直言,便被发配到偏僻南疆;他一心为民,却被逼着压榨百姓。他犹如被套进了一个枷锁,身不由己,言不由衷。心中黯然,暗暗叹道:大概这世上,唯有那山鬼才是真正自由之人。
    不由自主回忆起那段自由驰骋山林间的日子,那山鬼带着他御风而行,徜徉云端,漫游深潭,竟是他此生最为轻松自在的日子……
    却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古怪起来,脸颊边慢慢泛起一点胭脂般的红晕,忽而回过神来,心里惊了一下,暗骂自己:“这等焦头烂额的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忘了自己多年来的抱负吗?”
    正要将那花放回去,发现粗陶中水已不多,连忙唤仆人阿福弄点水来。
    阿福舀了一瓢水,就要往粗陶里倒,谁知出手没个轻重,那粗陶原本底部不那么平整,被他水瓢一碰,咕噜噜地滚倒,杜慎言慌忙用手去接,却没来得及。
    “啪”的一声,粗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水淌了一地,那朵花也落在地上,沾了灰泥。
    杜慎言“哎呀”了一声,忙蹲下身,两手捧起那朵花,催道:“快快!再拿只瓶来!”
    看那原本皎洁美硕的花瓣沾着泥污,显得有些蔫蔫的,好不可怜,让人心里没来由的一痛,书生双手捧着,似捧了个宝贝似的,伸着脖子等阿福把新花瓶拿来。
    左等右等,等不来人,杜慎言忍不住出了屋子,寻仆人去。
    走到院门口,听到一人唤道:“阿福,急急忙忙做啥呢?”
    “大人屋里花瓶碎了,我给他换个新的去。”
    “花瓶,哪个花瓶?莫不是装那枝花的瓶子?”
    “可不是么。”
    “哎,我听说那花忒也奇怪,个把月啦,都不见谢掉,开得还愈来愈好。”
    “听说翠儿上次碰了那朵花,回去就病了,又发烧又说胡话的,邪性着呢……”
    “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怪花,大人还当个宝贝似的供着,大家都看得幕拧!�
    两人嚼着舌根,杜慎言默默听了一会儿,心道:难怪翠儿上次生完病后,便求自己换个差事,不愿意再来书房打扫了。
    神色不豫地盯着手里的花,渐渐有了主意。
    阿福磨磨蹭蹭地拿着花瓶来,杜慎言淡淡吩咐道:“放着吧。”
    阿福挠了挠头,问道:“大人,那花……”
    杜慎言微微瞥了他一眼,道:“这花我也赏够了,已把它扔了。”
    阿福一愣,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也不去细想方才自家大人还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一转眼功夫怎么变得这般平淡,只高兴地应了声,就被杜慎言打发走了。
    杜慎言知道其他人不喜这花,干脆就谎称已把它丢了,将那花移至内室,放在自己榻边,只供自己一人欣赏。说来也奇怪,自从那花伴着他入眠,他便睡得格外沉,就这么一夜无梦,酣睡到了天亮,这几日夜不能寐的毛病竟不药而愈了。
    早上醒来,神清气爽,而那缠着他的头痛问题,他也有了打算。
    “什么,大人准备亲自带兵去要税?不可!不可!”姚武听到他的决定,惊得两条眉毛齐飞,连忙摇头摆手,一个劲地劝他三思。
    杜慎言这几日翻遍了整个府衙的资料,把当地各个部族的情况也细致了解了一番,玉白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反问道:“有何不可?”
    姚武道:“这些蛮族剽悍不已,而且仇视官府,根本不服管教。况且他们人数众多,府衙内的士兵不过才五十人,万万敌不过那些蛮夷啊!”
    杜慎言不爱听他如此鼓吹对方,只道:“今年收成不好,那些种田的农户上缴自己的那份税就已十分吃力了,若还要再加倍征税,他们如何过冬?今年若是撑过了,那明年呢?后年呢?总有一天被逼得走投无路,便是官逼民反,流寇成群。流寇愈多,良民愈少,地方管理就愈来愈混乱,实则危害无穷。”
    姚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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