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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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儿-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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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说:“我要下一盘棋。”

孟董说:“下什么棋?”

来人说:“下一盘残局。”

孟董说:“下什么残局?”

来人说:“立马横枪。”

这盘残局的结果是:红先走,黑胜。

李先生交待完这一切问孟董:“记下了吗?”孟董说:“记下了。”李先生便匆匆匆地走了。孟董的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感激李先生对自己的信任,他一想起李先生干的大事,顿觉自己的双肩也沉甸甸的。觉得自己能为李先生分担一些事就很愉快,日子过得便充实了许多。三甫野夫隔三差五仍让他到后院指点下棋,每次去他心里都怀着一种目的,就想,这是李先生交待的任务。三甫野夫下棋累了,他便和三甫野夫聊天,三甫野夫每说一句话,他都暗记在心里,分析着哪一句对李先生有用。又过了一段时间,李先生来取这些信时,他便把这些情况说给李先生。李先生研究一些情况后,就沉思一会儿说:“这些情况很有用,我会向组织报告的。”然后就热烈地瞅着孟董说:“党感谢你。”孟董听到这,心里就很热。

一天,李先生又来了。李先生对孟董说了一会儿八路军在外面打了几场胜仗,又说日本人正在缩小势力范围。孟董听了,就和李先生一样高兴。两个人就很兴奋地说到了深夜。

日子就这么默默地过去了,他又见到了几次李先生。李先生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走了。

三甫野夫又安排了一次运送钢材的计划,那一天从外面开来了好多日本人的汽车,汽车上支着帆布篷子,车停在了炼钢所院里,周围有很多日本兵把守着。三甫野夫一遍遍检查着这些车辆,并把满足又轻松的微笑挂在脸上。三甫野夫忙完这一切的时候,很悠闲地找到了孟董,孟董以为还跟往日一样,便准备随三甫野夫去后院,三甫野夫摆摆手,望一眼那些不知装的是什么的车辆,然后转过头笑眯眯地冲孟董说:“今天我想和你下一次棋,领教一下中国棋王的棋艺。”孟董的心里就沉了一下,他望着三甫野夫脸上挂着的微笑,那笑里藏着一层很深的东西。孟董问自己:“难道三甫野夫发现了什么?”他仍很镇定地冲三甫野夫笑一笑说:“改日不行吗?”三甫野夫仍微笑着摇一摇头说:“今天是个吉利日子,你们中国人不也讲个吉利吗?”孟董知道想推掉这次对弈是不可能的事了,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昨天晚上李先生来了,李先生这次来得很匆忙,好像有什么大事在等着他。一见到孟董便握住了孟董的双手,双眼很有神采地望着他,片刻之后,李先生从怀里掏出怀表望了一眼说:“时间不多了,这有一封信你先放好,明天晚上我来取。”过了片刻又补充道:“我若不来别人一定会来。”说完交给孟董一封贴好信口的信。孟董接过那封信,又像以往一样冲李先生郑重地点点头,李先生就说:“我走了。”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回转身,双手拍一拍孟董的肩又说一句:“记住今天的日子。”李先生冲他很美好地笑一笑,转身走进黑夜里。他模糊地望见,风吹起李先生长袍的衣角,一飘一飘地荡。他就想应该给李先生带点吃的,可李先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

孟董在李先生走后,便把李先生交给他的那封信放到床下的木盒里,外面又加了一把锁。他每次把李先生的信都放在这里。安顿完这一切他才躺在床上,就想起李先生最后说的那句话:“记住今天的日子。”他就想,今天也没有什么特别呀,他不解,便一遍遍去想李先生的话,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今天三甫野夫神秘地安排着运送钢材的车辆,孟董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次和往日运送钢材的车队不一样。他想等晚上李先生来取信时把这一情况告诉李先生。可就在这时,三甫野夫却要和孟董下棋,他知道,三甫野夫这盘棋下定了。

下棋前,三甫野夫又走到孟董的身旁说:“今天下棋,用你的象骨棋。”一时问孟董有些不解,直勾勾地望着三甫野夫。三甫野夫翘一翘八字胡,解下腰间的刀,在孟董眼前晃一晃说:“咱们今天下棋打个赌好么?”孟董仍不解地望着三甫野夫,三甫野夫就说:“你若赢了我,这个归你。”说完举一举那把刀,然后又说:“你若输了,你的象骨棋归我。”孟董明白了,明白了几日前三甫野夫问起他那副祖传象棋时的神情。他想,这一切都是三甫野夫预谋好了的。此时,他什么也没说,目光越过三甫野夫的肩头望了眼停着的那些神秘的车辆,他就想到了李先生,一想到李先生耳边就响起一句话:“日本人快完蛋了。”他在心里说,三甫野夫你赢不了我。三甫野夫正期待地望着他,他就冲三甫野夫说:“好,我答应你。”三甫野夫就很高兴地走了。

三甫野夫约孟董下棋,正是炼钢所下班的时候。一阵阵晚风送来一阵阵槐树花香。孟董又想起了和独臂李下的那次棋,那次也是槐树飘香时节。

这次三甫野夫和孟董下棋没有安排在后院,而是让日本兵搬出了桌椅,安放在大门口的一片荫凉里。下班的工人和一些日本兵围在方桌周围。

孟董拿出象骨棋放在桌子上。三甫野夫解下腰刀放在桌子上。三甫野夫摸过一枚棋子,冲着西斜的太阳凝望了片刻,便吸一口气道:“好棋,好棋。”孟董这时却望见了那些运送钢材的车和车下警戒的兵,心就跳一下。

两个人摆好棋子,三甫野夫执黑先走了一步。孟董这时又抬头望了一眼快要落山的太阳,那里的夕阳很美丽也很辉煌。孟董这时又想起了李先生。他挪动一下棋子应着。突然,那排遮着帆布篷的汽车启动了,所有站在地下警戒的兵都钻到车上布篷里。三甫野夫望一眼那排车,悠闲地点燃一支烟,这时那些车一辆接一辆开出炼钢所的大门,向镇外驶去。孟董望着这些远去的车,愈想愈觉得不对劲。每次日本人运送钢材的车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开出去,这次却一反常态。孟董就想:“这一定是三甫野夫耍的花招。”他想马上把这一消息告诉李先生。

三甫野夫很得意地把目光从那些车辆上收回来,便一着接一着很得意地走棋。孟董心里怎么也不踏实,不知自己是怎么一着一着地应着,他盼着天快些黑,到那时就能见到李先生了,他也同时盼着和三甫野夫的棋快些下完。一旁站着的棋迷们望着孟董走出的棋路,都吃惊地睁大双眼,嘘声议论着棋局,还有人偷偷地捅一下孟董的后腰。这一切,孟董痴痴怔怔的,似一点没有察觉。第一盘棋,在人们的惋惜声中下完了,两人下了个和局。

三甫野夫似乎很满意,搓搓手冲孟董一笑,然后冲周围的人说:“孟师傅果然不俗。”孟董似没听清三甫野夫在说什么,又转过头望了眼西去的太阳,日头已完全融进了地平线,只有灿烂的夕阳在天上悬着。孟董木然地转回头,望着三甫野夫一双很兴奋的目光,一时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三甫野夫在满足中又走出了第二局的第一步。这时,天色已很朦胧,孟董的心一下子似空了也木了,昔日他下棋时敏锐的思路不知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总觉得李先生已经坐在自家等他了,他又想起那些神秘的运钢材的车,独臂李踉跄走进黑夜里的身影,还有李先生的信……天终于暗下来了,棋盘上的棋子已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了。孟董输了,棋迷们惋惜地散去了。只剩下三甫野夫身旁站着的几个日本兵。三甫野夫这时站起身冲孟董说:“你输了,这棋归我了。”说完用手揽过桌上散放着的象骨棋。孟董这时只想着早日回家,快一些见到李先生。但三甫野夫揽去象骨棋时他还是一怔。三甫野夫就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的输了。”他突然醒怔过来,只冲三甫野夫淡淡地笑一笑,心里说:“我迟早要把棋赢回来。”然后转过身,匆忙地向家走去。这时天上已悬起了第一颗星,似梦非梦地在天上悬着。

孟董匆匆地推开门,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李先生还没有来,孟董的心就空了一些。他想,李先生就要来了,这么想着,心便踏实了些。他躺在床上,屋子里已经很暗了,他瞅着愈发朦胧的屋子,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又想起了和三甫野夫下的那两盘棋,脑子里一时空空的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屋子里完全黑了,他爬起来,望着窗外,这时,天边已经黑透了,满天的星光映着斑驳的树影在微风中摇曳着,他借着星光,望见了家门前对面的山坡,那里埋着独臂李。李先生有几次站在独臂李的坟前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眼泪,目光里却多了份亮亮的东西在闪动。

夜深了,李先生还没有来,他又想到了日本人那神秘的车队,想到这,他浑身就一阵冰凉,便再也躺不住了,爬下床察看了一下放在床下盒子里的那封信。那封信还在,他的心里才又踏实了些。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黑暗,墙角里的蟋蟀很热闹地呜叫着。不知什么时候,孟董睡着了。

天亮时,孟董才醒过来,李先生还没有来。他忐忑不安地来到了炼钢所,来到炼钢所里的第一件事他便听说,昨天晚上日本人运送钢材的车装的不是钢材,装满了日本兵,结果和八路军打了起来,八路军没有防备吃了亏,还有几名八路军被俘,就关在三甫野夫的后院里。孟董听到这一消息,心提到了喉咙口,他马上就想到了李先生,莫不是李先生……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此时真希望三甫野夫能再一次把自己叫到后院去,也许借机会还能看一眼那几个被抓来的八路军,看一看李先生是不是在其中。可三甫野夫躲在后院里不知在忙些什么,一连几天也没有露面。一连等了几天,李先生也没有来,也没有别人来找孟董。孟董就在这难挨的等待中度过。

突然一天早晨,孟董刚来到炼钢所,一队日本兵押着几名身穿灰衣服的人从后院里走出来,不少人都围上去看,孟董的心跳陡然加快了,他夹在人群中望着那几名身穿灰衣服的八路军,他在那些人当中没有发现李先生。他的心就平静了一些,但他望着那几名八路军被押走远去的背影,心里仍不是个昧,鼻子也有些酸,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李先生一样的好人,为了赶走日本人生死不惧地战斗着。

孟董没有在这些被俘的人中看到李先生,既然李先生没有在这些被俘的人中,孟董就觉得生活有了盼头。他就又有些心思注意周围的一些人和事了。三甫野夫自从赢了棋,好似在有意躲避着孟董。三甫野夫最近很忙,匆匆地从后院里走出来,又匆匆地走回去。

工友们见到孟董只是冷冷地望着他,只要孟董一走近,工友们便停止了说笑,默默地忙着手里的活路。马棋手最近似很得意,每次看见孟董都会吹响口哨,偶尔的,还会对他笑一笑,那笑意却很朦胧。孟董这时就想到输给三甫野夫的那盘棋,一想到这,他的心就堵得慌,暗暗下定决心,找机会一定要把那盘棋赢回来,可现在三甫野夫不再找他下棋了,于是马棋手就很兴奋。孟董就想到李先生说过的话:“日本人快要完蛋了。”

孟董一想起李先生,就想起李先生那晚匆匆离开的样子,风吹起李先生长袍的一角,一飘一荡的。他心里纳闷,不明白李先生怎么就不来了,他就想,李先生一定很忙,脱不开身,别人又不认识他家。他这么想着,心里就透出一丝亮光,找出纸笔,画出“立马横枪”的残局图,贴在自家门前。

自从他在家门前贴出“立马横枪”的残局之后,过往的路人总会停在那张纸下看一看,孟董每次望见那张纸时,他都期待着接头的人已经看到了这个暗号。于是,他在心里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暗号。可仍没有人来找他对暗号,一天天过去了,他的心里就很空也很惘然。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去子,孟董天天在等待李先生。他每次走进家门,都觉得李先生正坐在房间里等他,可他推开房门,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便失望地叹一口气。

夜深人静时,他就拿出那封李先生留给他的信摸一摸,然后再藏到床下的盒子里。他每次摸着那封信,都觉得那封信很沉重,并且有一股神圣感慢慢在他身上流过。最近有消息说:“八路军在外面闹得很红火,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就要来解放槐树镇了。孟董听着这些消息就很激动,想着想着觉得一切都有了盼头。李先生快来了,日本人快完蛋了,他期待着和三甫野夫再下一次棋,赢回祖传的象骨棋。

孟董没能等到再和三甫野夫下一次棋。

日本人无条件投降了,三甫野夫这些驻在槐树镇的日本兵,一夜之问就撤走了。八路军接管了炼钢所和整个槐树镇。八路军接管炼钢所那天,槐树镇很热闹,人们敲锣打鼓的,鞭炮声热烈地响了好长时间。在人们热烈的气氛中,一位八路军战士便把一块写有槐树镇人民炼钢厂的牌子挂在了昔日挂有昭和炼钢所牌子的地方,于是人们就冲着那崭新的牌子热烈鼓掌。

孟董挤在热闹的人群里,他在寻找李先生,他想,既然李先生这些八路军胜利了,李先生也应该来了。他望着那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就是没有发现李先生,他便有些失望。他真希望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李先生,可人群里却没有发现李先生。他就想找一个人问一问,于是他就找到一位年长一些的八路军,拉一拉那人的衣角,那位八路军就热情地问:“同志,你有事?”他左右看一看,发现并没有人注意自己便说出了李先生的名字,那人仔细想了想,最后摇摇头,但还是问:“他是哪一部分的?”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孟董。他想:“不能再说了。”他知道李先生是搞地下工作的,是秘密工作,可不能随便对人说。他就慌慌地冲那位八路军笑一笑答:“随便说的,随便说的。”便怏怏地离开了人群。

八路军接管炼钢所后,槐树镇的人们日子过得很红火,人们喜气洋洋地上班,又热热闹闹地下班。没事的时候,人们又三三两两地聚在街上谈天说地,来往过路的八路军,不时地冲人们微笑点头。

驻镇里的八路军,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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