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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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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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真重,象沾满了那些年的雨滴。

98年,发给我的名片上写着综艺部副主任。节目有了稳定的广告,报纸上有了自己的专栏。常常有电视台的邀请。

决定去读书,不为什么,直觉应如此,其他理由都是遁辞。同事中只有宋扬知道并为我谋划。惶惑时便问他对不对,他一叠声说“对对对_发迹后别忘提携我先。”

临走前同事们终于知道了,情绪热烈。“北京的男性环境比湖南好。”女生说 。

“没关系,你走了我来作夜色温柔,”杨景笑咪咪。

看,都毫无离愁。

宋扬学着我节目里的腔调怪叫“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我笑骂他。

这人从不听我节目,只有临走前某晚他拿薛岳演唱会的录音带要我在节目里放,他为我倒好带子,放给我听“如果还有明天,你想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我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悲哀神色。

当晚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个平常的湘潭女孩打来的,她说她知道她生了病,瞒着父母去医院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没查出什么——可是也许是比想象更严重的病。她不想知道。打算明年七月高考结束后再面对真相。“到时候总算有你在。”。她说了一句平常的话,可就是这句话让我在节目里掉了眼泪——没有明年的七月了,没有这样亲如骨肉的信赖了。我紧闭着双眼不肯面对的,它就要来到了。而时辰一旦逝去,一切永不再来。

下了节目,隔壁经济台的阿袁等我,她沉默地走在我身边,她懂得。我狼狈地走在夜里,流着眼泪,不知向哪里呼喊,呼喊在子夜时的我自己饱满的心灵,呼喊微雨中青湿的马路,呼喊清晨盈耳的鸟叫和干净的清水,呼喊被爱着的我自己。

长沙,长沙,我曾沉溺于这个城市,我听过这个城市不休的嘈杂,连绵不绝的哀伤和大地沉沉的鼻息。在这里,我贪婪吸取那青绿山水之间的润泽,贪婪地吸取属于一个年轻女人的美和爱,永无魇足。

很久之后我从小燕那里知道,星宝在那一晚给她打电话。哭泣良久。

她看了看我的表情,说“你一直不知道很多同事听你的节目吗?”

最后一次节目时,悲伤已经过去了。我只记得热线中,那人不惊诧,不挽留,只说:从此后只能从酒精中获得安慰。

两年后在北京遇见蔡琴,告诉她我曾是她的听众,后来也做一名主持人,再后来,离开时,播放的是她的《渡口》“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知道思念从此生根,华年就此停顿。。。”

我的心如铮铮琴弦拨动。

火车开动时,手覆在玻璃窗上向外看,这里的小湖……绿……荷花……云,真让人缱绻。我曾妒羡那些筑居于侧的人,一辈子,就这样悠悠地过去了,小城中,小小的悲欢。呀。

没有忽然而来的清风,没有高而蓝的天,秋天就这样在缠绵的雨里开始。我辞职去往北京——带着北京广播学院的通知书,刚够用的金钱,面目不清的未来和22岁的年纪。

(五)

北京秋天,阳光很好,天蓝 ,风大。走到阴影里的时候象被水浸了一下。

在报到的地方我和一个叫琛子的女孩排在一起。她也是湖南人。我们考分一样,分在一间。都穿黑衣白裤。只是她的头发是亚麻色。

一起寻到那间叫634的小房子,上下铺的小铁床,一张老褐色的木桌。一个穿牛仔裙,极短发的女生抬起头,浓眉重睫,笑容狡黠“我已经拖了六遍地了。”她是株洲电台的主持人张宇。也做夜话节目。

人生奇诡,处处与旧日生活撞在一起。

加上山东的小美,林林,五个年青女人陆续住齐,安顿好行李躺在床上,人手一本日记伏在膝盖上写。咦,到这个城市来的人,心事都这样重吗?

我背靠松软的枕头,插住耳塞,齐豫唱“迷人的是忠诚还是背叛。幸福是自由还是牵绊?”我想想,写下答案“迷惑极了”。

远远地,远远,是鲍家街43号在《晚安北京》里唱的“国产压路机的声响”,不绝如缕。

第二日起五人连袂坐在教室第一排,吃东西,喝茶,看片子,听张宇接老师的下荏。群居终日,言不及义。

起初有认识不认识的听众来找,我裹着棉袍,无可无不可地听着。

都会过去的,看孟京辉的话剧里说“ 风一样聚拢又云一样跑开,雪一样凝固又水一样流去。”

震荡久久不能平复。

拎着小红桶去洗澡的路上,天地象水洗过一样的清澈明净,风潜入赤着的脚踝。粗糙的石子路,溅开着的淡黄雏菊,处处使时光倒流。。。。。彼时我是无名少年,充满不可解的怅惘。而今时今日……

今时今日,唉。气候的干燥使脸部和头发变得粗糙。每天11点就寝,7点起床,使人视吃饭为较有刺激的事。人变得懒于思考,勤于长胖。我随身行李中只带一本《红楼梦》,睡前翻几页。从不看后四十回。也不全是高鹗的原因。前半部的书里有一种气氛,是我贪恋的,象烂漫喜笑的童年。

偶尔熬通宵,五个人喝杜松子酒,吃闲食,打牌,最后只是聊天,爱,性,少年岁月……林林总总的真心话。我们精神饱满至凌晨,喝完豆浆上课去,个个青面獠牙似奇异鬼魅。

我们在宿舍齐声念西蒙波娃的句子“我厌倦了贞洁又郁闷的日子,又没有勇气过堕落的生活。”

没有自己的房间,电视,热水;炉火,没有关系亲密的人,只有女人几名互勉。

但星宝给我信里写“女人和女人,越亲密,越觉悲凉,然而与男人呢——大多象偎着微温的小火取暖”我回信里要她重新留起及腰的长卷发,在春天里露出白杨树干一样笔直的腿,“象一面旗帜一样在风里走。〃

龙一的E…MAIL里说“如果不是因为情欲或是极想要孩子,我不觉得有男人的必要。”我叹口气,复信给她,要她离开乏味的新加坡,去一个有玛格丽特。杜拉笔下“蓝眼黑发”的热烈情人的国度。

诸人都以为灵魂是唯一的财富;储蓄等待升值。

但进入一个陌生城市的女人,遇到的,不过是男人们用狎昵的口气说“你挺漂亮的,不愁出路。”这句话,这让人有微微的厌恶与悲哀。明白一个女人凭借灵魂而被爱,只有在广播中才有可能。

电台里正放王菲的老歌《誓言》“如果你能给我一个真诚的绝对,无所谓,我什么都无所谓”,那是多久前的誓言?此时满世界正炒作她是如何被背叛的。爱情是女人的信仰,只是教主太脆弱。

“那么,”琛子问我“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什么不是。

我低头翻过一页书。

陈丹燕正写到在慕尼黑冬夜街头看到郁金香开放,她伸出手触摸花瓣,“是真的”她轻声对自己说,快要哭出来了。

我在日记里记下这一刹那,“对于美和爱情,我一再被表象和幻觉所蒙蔽,没有触摸到它的根须,双目所见,双耳所闻,都不能让我信任。我要在巨大的黑暗中,靠我的双手最敏感的指尖触摸它,哪怕是在生命的尽头。”

夜夜记完日记,听大佑的情歌入眠,在起伏升落的怅惘中沉沉睡去。最爱那首<思念》〃萧瑟的风雨中;你走在我身旁;陪我穿过那深深黑夜微微的光;〃 呵;在黝黑深邃的空间里,这歌苍茫温柔,致人于死地。

到下半年,大家渐渐有社交活动,周末只有我和小美在。

我们夜夜看小说到凌晨。睡前拿三大瓶热水泡脚。

“是人生最大享受,嘎?”

她点头。

“也没有人说,来,带你出去玩。”我迷迷糊糊睡着前,听到她惆怅地自言自语。

第二天寒雨扰人,去吃了一碗热面暖身子,想起沈从文站在北京暮色中的城楼上,“觉得生命着实的孤单”。

这虚无之城。

我愿有信仰,凭借狂热的祁祷与纯洁的献身精神得到依托。这样在人世中我不必毫无依恃。在最哀恸时可以匍匐于神足下,可以将我与最爱的人们的幸福托付给宗教,我们将得到庇护。

我仍如年幼时夜夜向不知名的神发问“有没有一个人或一件事有这样神奇的魔力,使世界从毫无意义的桎梏中解赦出来?”

无人回答。

我喃喃念诵普希金的诗句。“在西伯利亚的矿坑深处,请将高傲的忍耐置于心中。”

课堂上放平克弗洛依德的录影带,那阴郁的歌声《迷墙》狂热的,几乎是患病的人才会有的敏感和绝望,令听的人灵魂战栗如一颗水珠。

下了课,暖气片附近都站满人,挤挤挨挨地取暖,照例谁也不看谁,也不说话。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没有自己的房间,电视,热水,炉火,没有关系亲密的人,只有女人几句互勉。

但星宝给我的信里写,“女人和女人,越亲密,越觉悲凉,然而与男人呢——大多像偎着微温的小火取暖”。我回信里要她重新留起及腰的长卷发,在春天里露出白杨树干一样笔直的腿,像一面旗帜一样在风里走。

龙祎的E…mail里说:“如果不是因为情欲或是极想要孩子。我不觉得有男人的必要。”我叹口气,复信给她,要她离开乏味的新加坡,去一个有玛格丽特·杜拉笔下“蓝眼黑发”的热烈情人的国度。

但进入一个陌生城市的女人,遇到的,不过是男人们用狎昵的口气说:“你挺漂亮的,不愁出路。”这句话,让人有微微的厌恶与悲哀。明白一个女人凭借灵魂而被爱,只有在广播中才有可能。

电台里正放王菲的老歌《誓言》,“如果你能给我一个真诚的绝对,无所谓,我什么都无所谓”,那是多久前的誓言?此时满世界正炒作她是如何被背叛的。爱情是女人的信仰,只是教主太脆弱。

“那么,”琛子问我,“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什么不是。

我低头翻过一页书。

陈丹燕正写到在慕尼黑冬夜街头看到郁金香开放,她伸出

手魅摸花瓣,“是真的”,她轻声对自己说,快要哭出来了。

我在日记里记下这一刹那,“对于美和爱情,我一再被表象和幻觉所蒙蔽,没有触摸到它的根须,双目所见,双耳所闻,都不能让我信任。我要在巨大的黑暗中,靠我的双手最敏感的指尖触摸它,哪怕是在生命的尽头。”

夜夜记完日记,听大佑的情歌人眠,在起伏升落的怅惘中沉沉睡去。最爱那首《思念》,“萧瑟的风雨中,你走在我身旁,陪我穿过那深深黑夜微微的光……”

呵,在黝黑深邃的空间里,这歌苍茫温柔,致人于死地。

(六)

在下午的天光里看李氏姐妹的《沉雪》,看到在冰冷的北大荒的寒夜里,舒迪为孙小婴抚摸脊背,那细致的温存“战胜了空虚,孤独和疼痛”, 我合上书,站起身。 暗蓝的暮色象海水一样淹没了道路,我茫然四顾,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处何方。

梦中看到幼时的我,一点点大,站在墙角看别人作游戏,我慢慢蹲下身,向她伸出手,她含着姆指,大眼望住我,却只是笑。

第二天我在去上课的路上,停下脚想了想,转了个弯子去车站,买了最快的一趟回家的票。

少年时的荒草与旧楼已消失殆尽。倒是幼时的故居,处处荒烟锁闭。满屋的陈年旧事和被光照亮的尘土。

奶奶已90岁,我年复一年看着她衰老,弱下去。最可怕的是,我了解她,我明白她内心的孤独和无依无靠。临行前她站在台阶上,拉着我的手,看着我说;“去吧,我不会死的”。

她知道我爱她,也许,她为了我,才活着。

妈说幼年事〃你从小不和人家说话,只要我抱。一家人中最担心是你,不知道你现在这样独立。”她看着我,有微微的喜悦。

送行的月台上,父母,高蓉一家,还有勇旦,我们在暮色中开怀大笑。父母,老朋友,旧地,多年后仍温柔的情怀,令我化解郁结心事。

火车上,在摇摇欲坠的上铺,明白活着的意义——将来,一座房子,容得下一家人,老老幼幼,围坐吃饭。就是为了这个,努力地活着,好好地活着。

回到北京,第一场雪已经下来了。

坐在床上,膝头盖着薄褥,暧气烧得正好,看了一会小说,雪还在下,就在咫尺之外,心里安静。《英国病人》的语言,象暗蓝的傍晚投下的巨大影子。

雪停了,有碎钻一样的星,我仰起头,海子说“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就那样夜以继日地在一张床上坐下去,伏身简陋桌上,在窄小房间内读或写,除此之外无娱乐。天光在右边窗口亮了又暗,呵,重归少女时代。

北京,北京,身处此城,思想上日新月异的跳跃几乎令人痛苦。跻身于这方寸之地,精神上紧紧跟随这时代最先锋有力的层面。一时觉得可望项背,一时又觉得分外遥远。这挑战可化解一切人生寂寥。

我买了厚厚的毛裤,买了厚厚的粗昵外套,买了鲜亮的新口红。天非常蓝,爬山虎枯藤的顶端有鲜红的叶子。穿方头大耳的鞋子,走在风里头,什么也不怕。

想长沙,就去小厅买一大钵腊味煲仔,埋头十分专心致志地吃,如入无人之境。

夜了,两只胖枕头便是我的亲爱,松软温柔。悲观的时候抱住它们说“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

开始努力做事,起初在《三联生活周刊》,呆了不久,唯一的收获是认识新朋友,学校里的两个男生。

刘海象穿着一件叫做灵魂的衣服,王宝民却是内心隐隐有惊雷的。任何我想知道的东西都去问他们,可以予求予取。

他们两个什么都作,广播节目,录影带,剧本,影评,还有诗。

我和琛子听过王宝民朗诵“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沉郁顿挫,如见海子当年坐于雨水之上的荒城。听完我们两颊发麻。

向他们借一切难买到的电影看,全体女生裹着被子看《愈堕落愈快乐》,影片结局,苍蓝浓紫的曙色里,黄耀明翻唱王菲的《暗涌》“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愈美丽的东西我愈不敢碰。历史在重演,这么烦嚣城中,没理由相恋可能没有暗涌……“

呀,这么美而哀伤的歌,剧中主角却是同性恋。不过不影响一帮女人唏嘘不已。情爱不仁,无论男女,男男,女女,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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