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有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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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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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一会,收拾东西。我突发异想当天不回了,这里凉快,离香山和植物园也不远,明天和小羽去旧地重游,下午赶回她姥姥家。小羽听了很兴奋,又担心地问:“这地方有狼吗?”

“有啊,晚上就听见了,嗷——嗷——。”夏一帆插嘴,模仿狼嚎,小羽目瞪口呆,旁人笑,夏一帆向我努嘴,“你面前不就是一匹来自南方的狼吗?你们看,老狼眼睛绿了,牙齿露出了,口水也流出来啦。”

我嘿嘿笑了,伶牙俐齿的小羽语塞了,就端详我的脸:“嘿嘿,真是的呵。”

这帮人挤眉弄眼开了一阵玩笑,走了。我们立马像高强度粘合剂一样粘在一起,我正陶醉着,小羽突然一把将我推开,以审讯的口气问:“老流氓,这一段背着我干了啥对不起我的事儿啦?”

“你脑子犯病了?那穷乡僻壤,老大我每天想的都是肚子问题,睡觉问题,安全问题,稿子问题。”

“那昨儿晚上——怎么有个女的半夜给你打电话?”她直愣愣地看着我的眼睛,我故作惊讶:“谁啊?”

“谁?我刚问了她是谁,她就挂啦!”

“你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我去搂她,她狠狠甩开了:“从实招来!”

“可能打错了吧。”我弱弱地说,她不依不饶:“少来!她咋知道你名字,怎么偏偏半夜打来,怎么一听我的声音就慌慌张张挂了,而且是个从来没见过的号码,一长串,一开口还一哈喽……”

抵挡不住连串炮弹,只得如实招来:“美国打来的,前妻——不,不——前女友,人在美国读博士。”

“啊——?你居然隐藏得这么深啊!”小羽站立不稳,跌坐在床上。我慌了,愣了几秒,给她倒水喝,小羽一把水杯打翻在地,碎了。

我火了:“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她早有美国男友了。我哪知道她啥事儿啊?没准有事没准无聊。半夜打很正常,美帝国主义就是黑白颠倒嘛,而且——我们认识时就说过,别问过去的事儿,你看我问过你吗?”

“你和她有啥勾当?”

“这是什么话,隔着个太平洋,怎么勾怎么当啊?”我粘着她抚慰她,“我不是天天和你勾勾当当嘛!”

“你身在曹营心在汉!你是不是把身体给了我,把心给了她?”小羽突然泪如雨下。我傻了,硬撑个猪腰子脸说:“你太有想象力了。我天天和你在一起,我对你咋样你不知道吗?”

“那你说,她那么优秀,你怎么不跟她,还能带你去美国?”

“别TMD跟我提美国啦!”我暴跳如雷,她吓了一跳。我将往事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就像一个池塘底部多年的淤泥被涤荡一空。小羽听得瞠目结舌泪光涟涟,抱着我无限柔情:“忘了她吧,这种女人非玩死你不可!”

我嗫嚅着:“放心吧,我不会犯你爸爸那样的生活错误。”

“哼,你要是犯了,宫刑伺候,说到做到!”小羽咬牙切齿,我泪眼婆娑地点头。互相擦干了泪水,收拾好地上散落的碎玻璃,嘻嘻哈哈抢着进浴室。一晚上,那个恩爱啊……

天刚蒙蒙亮就出门了,爬了云遮雾罩的香山,看了上次遗漏的双清别墅和中山堂。我们采集了几瓶泉水,去植物园看了看。下午,我和小羽妈妈联袂奉献出丰盛的晚餐,用香山泉水焖饭,烧了一大钵鸡汤,还用它冻制柠檬饮料,大家大快朵颐啧啧赞叹。

在餐桌上谈起这次出差的见闻,对这些距离北京不过一二百公里地方的情况,除了“旧社会过来的”姥姥姥爷和做过知青【文!】的小羽妈妈,其他人压【人!】根就不信,小羽更是听【书!】得眼泪汪汪。她妈妈对【屋!】几个小辈开玩笑:“你们是赶上好时候啦,把你下放到那儿去,你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喽。”

“我就是自杀,也不会在那儿生活。”小羽说。小羽姥爷打趣:“你以为自杀那么容易啊,那叫自绝于人民,我们还得跟着倒霉。”

小羽耷拉下脑袋:“那我还是苟活下去算了。”

谈起杂志社的情况,我说老板不靠谱,可能最多干一个月,话题转到我的谋生方式上,得知我英语科班出身,还到‘纽东方’染了一水,纷纷说这专业有出路,汉字不值钱。

“就是啊,干啥不行啊?你既然自吹自擂英语这么好那么好,为啥不去教英语或搞英语培训?”小羽颤巍巍地问,“您别不是半瓶儿水吧?”

我无语。小羽妈妈责备她没礼貌,小羽挤挤眼睛。七嘴八舌一番,大同小异——我最好还是找个稳定工作。我抱怨外地人在北京哪有稳定工作啊,但凡稳定一点的,第一条要求就是北京户口,别说事业单位里,连开出租交通协管扫大街都要。

“北京有优秀人才进入指标,我前几天才在报上看过。”小羽姥爷转身找了找没找到,肯定地说,“我看了下,小戈应该问题不大,改日再找找。”

“我学历很低。”我惭愧地说。姥爷说:“特殊情况可以破格嘛。”

“这年头,光知书不达礼也没戏。”小羽妈妈说。姥爷懵了,小羽抢白道:“就是仅知道书本知识是不够的,还要学会送礼。是不是啊妈妈?”

“罕见的聪明。”她妈妈表扬道,小羽得意洋洋。我说:“十字衙门朝南开,送礼也得摸着庙门啊。”

小羽舅舅一拍脑袋:“我还真有个同学的表哥的老婆的叔叔有路子,我给打听打听。”

小羽妈妈高兴地说:“那敢情好,就是这弯儿拐得忒远了点。”

“管他拐几个弯,能拐到目的地就行,条条大路通北京嘛!”小羽说。姥姥和姥爷也郑重其事地将此事委托给小羽舅舅了,并强调:“送点礼是可以的,但不要层层剥皮。”

“您就放心吧,他剥谁也不能剥我。”小羽舅舅很有把握。小羽高兴地搂着我说:“赶紧弄一个拿得出手的简历吧。你成北京人了,就和我平起平坐,免得老说我欺负你。”

“那敢情好。”我笑言,四肢放松,后仰着沙发,“那我就可以过上杯水车薪度日如年有机可乘吃里爬外夫唱妇随的好日子啦。”

“啥乱七八糟的啊。”小羽奚落道,“除了夫唱妇随,都是游手好闲不思进取胡作非为之徒。”

“傻了吧,难怪刚才你妈妈说你聪明——但罕见。”我解释说,“杯水车薪就是每天在带空调的办公室喝它一杯茶,不到月底就开薪,薪水可买一辆车;度日如年,就是每天象过年,好吃好喝还拿红包;有机可乘就是但凡出差统统飞机商务仓伺候,哪像这次还坐拖拉机啊!吃里爬外嘛,就是单位里单位外的好处我是来者不拒里外通吃。”

“夫唱妇随呢?”小羽追问。我手一挥:“就是老公出去公款消费唱KTV,老婆也跟着一块潇洒。——哪儿去找这么好的日子啊?”

大家都叫绝,姥爷乐呵呵地笑:“这叫成语新解。”

“呵呵呵,这日子够逍遥的。”小羽托起腮帮子做憧憬状,再恳求她舅舅早点落实。

5

在选题、排版、标题等几乎所有环节上,两个团队的龃龉不断加剧,形成不共戴天之势,连和我一起出差相处愉快的杜乐也恶语相向。吴爽始终如一地扮演着和稀泥捣浆糊的角色。在双方大闹一次后,吴爽召集协调会。一改嘻哈作风,各打五十大板,警告文人不要自视过高不要翘尾巴,满大街都是才华横溢的穷光蛋,谁不靠施舍过活?讲到激动处,她用弯曲的手指敲击桌面,吓人一跳:“老娘在纽约巴黎布鲁塞尔哈瓦那柬埔寨见的那些街头艺人,不比你们有才?”

吴爽自以为是的讲话把双方逼到了死角,同时抗议,同时辞职。吴爽有些慌了,为了把创刊号拿出来,只好解雇了对方。对方走人的那天,因为工资问题和吴爽发生冲突,并扬言要对我们报复。

杜乐又来了:“别让我撞见,见一个揍一个。”

“请便!”我笑眯眯地站在他的面前。夏一帆等人在后面紧张注视事态发展,杜乐张牙舞爪几下被拉走了。

好不容易摆平了编辑部,市场部又和我们干上了。我们和市场部同一楼层,不来往,见面不过点个头挤个笑。开会各说各,聚餐时敷衍一下。市场部的头儿四十岁了,在内地一个小镇混到副镇长高位,按他自己的说法,就在被转正的前夕,被自己的同志背后捅了一刀,只好下海了。此人獐头鼠目咋咋呼呼酒量惊人,一看就是腐败分子接班人,幸亏被他的同志背后捅了一刀,为他的父老乡亲们消除一大隐患。

市场部的收入是底薪加效益,急于见到效益。拿些软广告来我们也就认了,费力加工一下勉强应付过去。但源源不断的猪饲料隆胸壮阳性病等乱七八糟的广告,实在无法接受。这等于挡住了他们财路。我们认为他们鼠目寸光,他们说编辑部书呆子,就这样暗暗掐着。吴爽迟迟不表态,矛盾就像一个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在一次会议上,政治迫害受害人效仿他的政敌,突然向我们捅了一刀。他把我们说得一无是处,什么“书呆子办刊”,“酸溜溜的文学刊物”,“浪费投资人资金”,“吃屎的骑在拉屎的头上”,还放出“有市场部就没编辑部”的话来。我们也反击他们“目光短浅”,“农民办刊”,表示“道不同,不相与谋”。吴爽无力制止双方冲突,以偏袒市场部的态度结束会议。散会后,我和才女当即提出辞职走人,夏一帆哭丧着脸:“哥们,姐们,不要怕斗争嘛,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嘛。你看润之,斗就是伟大领袖,不斗他就是毛伢子。何况——,你不斗他,他要斗你啊!这叫政治!躲都躲不掉。”

“为几瓶酱油钱我哪来斗志啊?我还是回家和自个斗算啦。”我苦笑着说,才女附和:“就是嘛,还不如我坐在家里写点东西清净呢。”

夏一帆拦住我们,哀劝等杂志印出来看看再说。我们依了他,反正也进入排版阶段了,这时走太傻了。但夏一帆的苦心终于没好报,等杂志版权页印出来,傻眼了,他压根就不是执行主编,只是普通编辑。执行主编是吴爽,而在吴爽的前面,至少还有几十名退休政界学界名流做顾问理事编委会成员,好些人前脚都跨进八宝山了。什么走市场,仍是计划经济下官办刊物那一套,还不如当年我在靀城的办刊手段呢。

夏一帆眼睛都绿了,和吴爽大吵一架。吴爽故伎重演,找每个人谈话,以前狗屁不是的穷酸文人,转眼成了本世纪最缺乏的人才了。和我谈话时,她毫不留情地冷嘲夏一帆热讽北大才女,暗示每个人都可以接替他俩的位置,直到首席编辑、执行主编什么的。我笑而不语,她以不解的口气问我人生观咋那么消极,我说人难得有勇气过三俗生活。她愣了,我就列举:庸俗、低俗和媚俗。我补充道:“治国要无为而治,做人要无梦而活。人啊,无欲则刚。”

“你修炼得真高啊!”她半张脸笑,半张脸哭。

没想到,除了夏一帆、我和才女,吴爽的胡萝卜政策对其他几个都发挥了作用。当我们说一起去找吴爽结算工资走人时,几人支支吾吾躲躲闪闪。出来后,才女骂道:“啥玩意啊!”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在讨工资时又和在《人精》时如出一辙。不过,吴爽更有耐性,更有人文精神,以知识女性坚韧不拔的毅力和无坚不摧的温情,和我们周旋了整整一个礼拜,以试用期、记性不好、杂志没赢利、稿件质量差、考勤问题、伙食超标、出差补助过高、临时租车没请示且费用偏高等等极有说服力的理由克扣工钱。那个唯吴爽马首是瞻的办公室主任上蹿下跳,摆出一付“誓死保卫党中央”的姿态和我们斗争,终于被我们指着鼻子骂走了。当我们走投无路拍桌子威胁要找社长甚至编委会的人评理时,吴爽终于妥协,工资和房租以天为单位结算,考勤迟到半小时以内的不扣钱,出差补助实报实销,稿费以千字一百五十元结算。当出纳拿来工钱时,她竟然当众嚎啕大哭:“你们是在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啊!”

众人惊呆了,顾默默紧张得就像一个负案在逃的犯人突然听到警笛声,我由衷地说:“吴总,就凭这句话,您可以入选‘嘻嘻TV’本年度感动中国人物了。”

第34章

1

小羽怀孕了!我惊慌失措,心里直骂自己自控力形同虚设。

“都怪你不好!”小羽拧着我脖子摇晃,我生怕她发作起来没完,琢磨着怎么让她喜怒,她却嘿嘿笑起来,“你要做爸爸了,我要做妈妈了。我还从来没做过妈妈呢。”

我一阵冲动:“那咱们赶紧结婚吧,早晚的事。我也该做爸爸了,早就反季节蔬菜啦。”

小羽眉毛一横:“那哪儿成啊,人家才多大啊,你想把我家里人背过气啊?”

“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也只得接受。”我阴险地笑,小羽没好气地说:“你也忒不负责任了吧?就算我不顾一切跟你私奔了,把孩子生下来,遭多大罪啊,就住这破地儿?再说也不符合优生原则,生孩子得提前做多少准备啊,锻炼身体,注意饮食,控制药物,心情愉快做爱频率做爱姿势受孕时间,多了去了,我都在网上查了。你以为生个阿猫阿狗啊?”

我就像被拔去了塞子的气球蔫了:“那只好打掉?太残忍啦,这是谋杀啊,而且是咱自己的孩子!”

“还能怎样啊?”小羽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就像抚摸一个旷世奇宝,哭哭啼啼,“真对不起了小宝宝。”

也只能这样了。我们查了一阵资料,决定先试试药物流产,虽然失败几率挺高,至少可免皮肉之痛。效果果然不好,小羽除了肚子胀痛了几天,流了一些血,并没处理掉。赶紧联系医院,先做化验,预约一个双休日,小羽另请了两天假。去医院前,买了些营养品,还用微火炖了一锅当归鸡汤。我们的私人司机老洪忙前忙后,帮了不少忙。

做人流的络绎不绝,叽叽喳喳赶大集似的。成对来的居多,也有女伴陪的、几个男同学陪一个女同学的。那个陪女儿来的母亲,喋喋不休低声骂着女孩,女孩耷拉脑袋。还有一个黑人陪中国女友,大伙离他们远远的。几个孩子有说有笑,见医生来了,缠着她砍价:“我们是中学生,可以优惠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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