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有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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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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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儿你怎么睡啊,算啦。要不我去图书馆看看杂志啥的。”

“嘢,好主意!”她恍然大悟似的,“你没证。这样吧,你到我楼下等,我从窗口给你扔下来。如果图书馆管理员刁难你,就说是我朋友,如果不相信,让他们打电话到我的宿舍楼。——还是我送你去吧。”

“没事。”

“好,我打个盹就行。”

武彤彤走路越快,越像竞走运动员。我追着说:“别着急,睡就睡个自然醒。”

3

一时高兴和那个男生多喝了几瓶,在图书室看了半小时杂志,睡意入侵。我到洗手间用凉水激了激脸和脖子,再回到阅览厅,感觉头重脚轻目眦欲裂。我趴在桌上打盹,我担心在这个名校图书馆打呼噜丢了武老师面子,挣扎着出去。四处观察一番,发现不远处树荫下一排水泥椅子上几个民工正呼呼大睡。正好还有一个空椅子,像是我预订的。我一阵窃喜,梦游般朝那个空椅子走了过去。睡野觉我很有经验,侧身蜷缩着身子,以手作枕。接地气的石椅还算凉爽,头顶的树荫正好庇护着我。很快哈欠连天……朦朦胧胧中啥蒙了我的脸,感觉是软软的手,手移开,看见武彤彤正俯瞰着我笑。我一骨碌爬起来:“惭愧,我睡着了。现在几点了?”

“没关系,才三点呢。要不你再睡一会?”她关切地问,塞给我一瓶冰镇矿泉水。

“还睡呢?赶紧走吧。”我站起来,连打几个哈欠,连伸了几个懒腰,揉揉眼睛,把冰镇水瓶放到太阳穴激一激,咕咕灌了几口冰水,和武彤彤向校外走去。她责备我不该在户外睡,会感冒,还不安全。我说,“你是怕被你同事学生瞅见了吧?没事,怎么也是在名校校园睡,想当年在深圳还睡过大街草坪呢。”我又指着那一排沉入梦乡的民工,“看他们睡得多安详啊,呼吸的空气都充满着学问,一觉醒来,呀——?中级知识分子了。”

“尽瞎贫。”她挽起我的胳膊。

折腾一个多小时才赶到远郊回龙观,这里和天通苑大同小异,除了几个荒凉的青砖平房村落和巨大的开发商招牌,半是工地半是农田;一座三层老旧红砖楼,就是方圆几公里的标志性建筑。我哈哈大笑:“这陈宁安同志也太超前了吧。改革总设计师干脆让他来当得了。”

武彤彤也笑起来:“我觉得也是,还不如天通苑呢,咋办?”

“撤!”

在往返回龙观的公汽上,没座位时,我们的手就粘在一起;有座位时,她津津有味捋着我后颈窝的头发,像抚摸一个宠物。在回城后,武彤彤带我去大名鼎鼎的“万圣书园”。它位于北大东门外成府街深巷,是一条浓郁的皇城民间风情和精英文化传统的老街。书园将书店、咖啡馆和沙龙合而为一,装修阴森而雅致,图书品种多为人文类,也有古典音像制品,成了失魂落魄的老中青三代书呆子的精神客栈。我们逛了一阵,在书园里的Thinker’s Café(醒客咖啡厅)喝起黑咖啡来。武彤彤举杯和我相碰,问明天咋安排。我说见另外一个编辑,反问她有何安排。

“休息,洗衣服,也许写两封信。”

“Email?”我假装内行,字正腔圆。

“是的,发给美国同学,打听一些消息。”

我看窗外已暮色苍茫,就说该走了,她说干脆附近找个地方吃了晚饭再走。我们去了一家东北菜馆。第一次享用了名菜“乱炖”,份量倒大,古怪的味道吃得我差点没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约定次日联系。等车那一段,我们双手交叉在对方背后紧握着不放,活像一对势均力敌的武林高手暗暗较劲。远远车开过来,我们自然行了拥抱礼。我开玩笑说:“不怕你学生撞见了?”

“哼,老师就不是人啦?”

我就鼓起勇气把她抱离地面,原地转了一圈,她挣扎着下来,说:“动作真熟练,你这个坏蛋!”

“无业游民和名校教师当街拥抱,这事该上‘新闻咸播’啦。”我裂开嘴傻傻地笑,拜“乱炖”之福,笑出一个嗝儿。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不可思议,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武彤彤线条分明的脸庞和铿锵有力的声音时而清晰可鉴时而不可捕捉。

第4章

1

天宝的出版社办公楼更像一座中学行政办公楼,五层青色楼体,窗户上七零八落地挂着空调排气扇。北大毕业的天宝看上去四十上下,西北人氏,高大清瘦,一表人才,但脸色惨白,嘻嘻哈哈中透着忧郁气质。他烟瘾太大,我一进屋就被呛得咳嗽起伏,眼泪横飞。天宝开玩笑:“要不你也来一支,以毒攻毒。”

“我早就戒了。”我连连咳嗽,用手捂嘴。

天宝笑:“不至于吧?你在那书里不是老烟枪吗?”

“瞎编的。男主角不是叼支烟就是举着酒瓶子,不是脸上一刀疤,就是肚皮上一枪眼,要么屁股上挂一盘葵花籽,那是很老派的写法了,想改——来——来不及了。”我边咳边说,“只要你成功戒烟,一闻这味儿,简直要命。”

“我咋老戒不了?”天宝灭掉烟头,起来打开窗户透气,用纸杯给我倒水,问,“说说你咋戒掉的?”

“毅志加理智,早期革命者的意志加上当代菜农般的理智。”我说。

“我还不如一菜农?”他大笑。

“你们这些北大人,都想着大事呢。”这句话精确击中了北大学子独特的智力牛逼感。他笑:“得了,一见面就拿哥们开涮。”

“对编辑大人大不敬,我也太放肆了。”我歉意地说。

“文如其人。我们说说稿子吧。”

“等的就是您的点化。”我毕恭毕敬。

“别别,我已经晕了。”他很得意地说,“你的稿子吧——”

……

落座一家烤鸭店后,天宝又控制不住地点燃烟,抱歉地说:“对不起,我这恶习难改。”

“要说恶习,我比你多了去了。在社会上晃荡久了,难免。”我说,“基本循规蹈矩,间或作奸犯科,不过坑蒙拐骗的事儿——跟咱无缘。”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看上去没那么——嗨,我该咋措辞呢?”

我一脸诚恳:“尽管说,我这人,您说我好我不自在,觉得你虚伪;您拿我开涮我特兴奋受用,流氓无产者都有点受虐狂吧。”

“呵呵,你倒放得开。”他抖了抖烟灰,说,“我见过很多作者,看上去都很萎靡,有些都营养不良。”

“这个正常,这勾当磨人,铁棒都磨成针,不来钱,畅销作家毕竟是极少数。”

“那你为啥搞这个?”

“无聊呗,受虐狂呗。我不靠这个吃饭,我从不挤牙膏似的逼着自己写,尽管骨子里也有强烈的名利思想。”我从服务员手中拿过菜单,转给天宝,“您点菜吧。”

征求我的意见后,天宝轻车熟路点了几个菜。他接着问:“你咋弄钱呢?还从来没新作者请我来这呢,都是快餐啊拉面啥的。”

“嗨,瞎混呗,我干过很多事情——都是法律没明文禁止的。”

“呵呵,果然有前科啊!”天宝的笑声传遍了半个餐馆,其他人也开心地看过来。

“我的稿子就拜托您啦。”我给他添酒,拳头大的啤酒杯他一口干掉,连来三下,不愧西北豪饮客。

“尽量吧,我看了觉得没问题,但我只是初审,还得二审,三审,终审,你不知道,现在出本书麻烦死了,特别是小说。”

“特别是无名小辈。”我笑着补充,再给他添酒。

“可不嘛,我那里还堆了一摞,还有搁这快十年的呢。不信你待会去看看。”我连说我信我信,天宝接着说,“全国多少作者啊,少说上百万,个个自命不凡。僧多粥少,每年才出几本小说啊?现在出版社都是企业管理啦,首先考虑能不能赚钱,非常保守。这样一来,新人的书就更难啦。”

“那是那是。”我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样吧,待会回去我把你介绍给二审,留个好印象。马上就做总编助理啦,人挺不错。”

她叫任雅萍,挺漂亮的,说忙过这一阵专门看看我的稿件。

天宝把我送下楼,我拎着一瓶还未融化殆尽的冰镇矿泉水,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闲逛。多少年来,独自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一直是很吸引我的一件事情。那些新奇的街景、商店、千奇百怪的脸孔和任何突发事件都会引起一个外来客的求证欲望。在一家古籍书店,我看到著名情色话本小说《肉蒲团》和《蜃楼志》(注:《肉蒲团》,又名《玉蒲团》,中国情色小说代表作之一,明末清初李渔(1611~1680年)著。《蜃楼志》,又称《蜃楼志全传》《情中奇》,清代较有影响的社会人情小说,愚山老人著,嘉庆九(1804年)刊本。)都是线装本,即使掏出这次北京之行的全部细软,也买不下来。趁着老板没缠上我,开溜。

2

忽然手机响起,武彤彤查号的。我说:“我还能在哪儿,我在闲逛,满地找钱包。”

“建国门附近有个办留学学位和未婚公证的。要不我去你那儿?”

“好吧,我现在就往回赶。”

赶回招待所冲掉一身臭汗,打了会盹。房里无人,除了电扇声和窗外大树上断断续续的鸟叫和蝉鸣,甚为静谧。起床后我去洗衣房搓洗衣服,哼着歌:“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望向孤单的晚灯是那伤感的记忆……”

忽然一双手从后面搂住我,我头也不回:“你咋知道我在这儿?”

“你不是在唱歌吗?你还会粤语呢!是Beyond的吧?”

“是啊,叫《喜欢你》。”我用粤语说。

“你喜欢谁啊?”

我笑而不语。武彤彤开始帮我洗衣服。我说:“想当年,我就是从走廊歌星、洗衣房歌星、澡堂歌星走向酒吧歌星的,哥们有半年靠这个吃饭呢。”

“真的?啥时候?你还有这一手呐!”她好奇地问。

“就刚从深圳回老家那阵儿,晚上卖唱,白天写那本破书。”

“你还Versatile(多才多艺)呢。”

“也就Narcissistic(自恋)一点。”我谦虚地说。

回到房间,合力将衣服晾在窗户外的架子上。然后武彤彤坐到我身边,紧靠着我。磨磨蹭蹭一会,她有些慌乱:“这是集体房间,随时有人回来。”

我起身将门关上,提心吊胆和她热吻。她动作僵硬,但饥渴和激烈程度让我非常吃惊。几分钟后,她很克制地停了下来。她说:“这是危险作业,咱们出去吧。”

名校毕业证就是牛逼,不仅名字吓人,块头也比我当年那全国高校五百强的毕业证大多了——何况是学士和硕士两个呢,难怪放到桌上掷地有声,难怪公证处的人那么客气。一蟑头鼠脑的家伙看了看我,阴阳怪气地对武彤彤说:“我还以为您是来办已婚证明的呢。”

武彤彤不置可否,笑笑,交钱,走人。我突如其来一阵怅然若失,松开武彤彤的手,默默向东单王府井方向一路逛过去,那时庞大的东方广场群楼还躲藏在高大的脚手架和绿色丝网后面,不时有扬尘泛起。我们逛商场、书店、古玩店、服装店。在东单一家小店,分别给对方买了一件衬衣。黄昏时分饥肠辘辘,返回驻京办吃川菜。

“北京太大了,我们见一面太不容易啦。”我说。

“是啊,都耗在路上了。”她也深有同感,接着建议到她学校附近找地下室旅馆,便宜多了。我说地下室有些可怕,让人想起法西斯秘密专政场所。我说起杨星辰的创业史。武彤彤说也不是想的那么可怕,多少留学生明星作家都住过,又亮出一招,“你不是想吃学生食堂吗?”

我抵不住诱惑:“明天搬吧,今天的钱都付啦。”

“好啊,我们一块去找。”

建国门地铁口外,有一片新辟的街边花园,一座金灿灿的风车迎风旋转。旁边是那座大而无当的学术机构大楼。我们坐在树林下的石凳上,孜孜不倦地拥抱、亲吻,人来人往熟视无睹。在她稍作抵抗的默许下,我真切地抚慰了她的上半身,她的乳房小巧而坚挺,她的腰肢平滑而炙热。忽然她阻止了我:“这也是危险作业啊。长安街边,咱们也忒放肆啦。”

“这就叫玩心跳。——咱是流氓咱怕谁啊?”我笑。

“别咱呀咱的,我可不是。”她嗔笑。

“那你咋配合得这么默契啊?”我提示道,“看看你的手放在哪儿呢?”

武彤彤急忙把手从我脖子上松开:“我是被引诱啦。”

“谁引诱谁啊?我是咋到北京的?”我笑。

“哼,真够无耻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她使劲掐我的脖子,我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直到最后一班地铁,我们才粘粘乎乎地走向地铁。人流就像液体渗入地下暗河一样涌入地铁站,瞬间漩涡般无影无踪,偶尔冒几个“泡”出来。我们漂流到西直门地下,涌泉般冒出来。一直等武彤彤上了公汽后,我才再次汇入那条逆向流淌的地下暗河。

这个异常躁热的夜晚,我再次陷入了辗转反侧之中,孜孜不倦地幻构着武彤彤外衣下的美妙胴体。忽然觉得事情飘忽不定。我这样一条社会食物链底层的小虾米,哪高攀得上顶级名校才女和准留美博士呢?渐渐的,我又心怀侥幸,根据乙女嫁甲男丙女嫁乙男丁女嫁丙男的婚恋生态原理,甲女和丁男也就成了剩男剩女。甲女除非自个儿死撑,注定让我等丁男收拾残局——这不是瞎猫撞见死耗子,这是天作之合啊!达尔文挺TMD操蛋,上帝却是公平的。七仙女可以委身放牛娃董永,武彤彤就不能屈就我社会贤达戈海洋吗?不是哥自恋,哥只是个传奇!这奇思妙想让我意醉神迷,想着武老师摸着小弟弟砸吧着嘴巴安然睡去。

3

和当年杨星辰的外贸公司大同小异,地下室旅馆都是大楼下闲置的防空设施改建的。的确凉快,但凉风里透着霉烂味。摁下开关,日光灯挣扎了几十秒才亮起来,灯管污黑,光线惨白。墙壁污秽斑驳,墙皮脱落,不时有水渗出,蟑螂四处溃散。小木床摇摇晃晃吱吱呀呀,床上用品像一堆动物内脏,薄木板隔开的隔壁房间里传来粗俗的打闹和呻吟。这儿一觉睡下去,能不能再醒来都得打个问号。

武彤彤也皱眉头,我趁机坚持离开,去住标准单间,我说我还有两千多大洋呢,她说那也不能浪费。我有些不爽:“这怎么叫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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