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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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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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推出卢作孚一人。有研究者指出,卢作孚是未来联合政府中当时国共双方共同认可的唯一一人。

“我们原则同意。”——周恩来与中共中央通的电报如是说。

数十年不愿做官的卢作孚,这一年,被纳入国共两党联合政府阁员名单,其本人作何感想,不得而知。于此,至今未发现一字一行相关史料,亲友回忆也未见提及。

商色

无论黑道商人、仙商、国商、官商、明星商,均可以色名之——曰黑商、曰白商、曰金商、银商、红顶子黄马褂之商。可是,白马非马,能以色名之的商人,也非商人,非本来意义上的商人。言归正传,田中君猜到最后我要说到哪一种商人了——灰商!灰者,非白非黑非金非银非红非黄非色,却是本色。唯有守此色之商,才算本色商人。

描画1936年的中国,古人留下了诸多现成言辞可用——多事之秋,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多灾多难有百损,唯有一利,曰:多灾成人,多难兴邦。

这一年,民生公司刚满十岁。已被拉扯成人的这个孩子,其身高、体重、状貌,可用卢作孚与他的在经济领域、在实业界已经相当专业的同仁们统计的精确数字描画:轮船总数:46只;额定股本:250万元;职工:3844人……长江各埠无日不有民生公司的轮船开行。

孩子长得如何,不能光凭父母为孩子量出的身高体重来判断,还得问问见过孩子的街坊和路人。

“上海战事吃紧,我随父母乘民生公司民贵轮由宜昌逃难入川。当时船上乘客极为拥挤,连甲板都睡满了。我母亲是临产孕妇,幸好船上负责人富有同情心,临时腾出一间清洁舱房作为产室,并请来乘客中医护人员协助接产,母亲才得以顺利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弟弟,船长亲自前来祝贺,馈送营养食品,并且深情地说:‘孩子就叫民贵吧,以后随时乘坐我们的船都可以免费。’我们家排行是‘开’字辈,唯有这个小弟弟取名叫‘民贵’。”著名历史学家章开沅如是说。

“我们坐在里面,都感到一种自尊的舒适。”著名女学者陈衡哲由汉口坐民权轮到重庆,如是说。

“民生公司是以服务周到,没有一般轮船的积习而出名的。……一个穿白制服的年青服务员领我们到舱里。一看,里面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和枕头,小桌上放了茶壶茶杯,井井有条,非常整洁,的确和别处的官舱不同。20日6时船到万县,进来了一个很年青的小服务员帮我捆行李。这时我正拿它没办法呢,因为我在铺盖里还得放上换洗衣服等杂物,很难捆好。而在他手里,用棉被将它们一包,用绳一捆,一个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的铺盖卷就打好了。他们是经过训练的,学了一些本领。他很有礼貌地送我们下到划子上,还不肯收小费。我亲身体验到了民生轮船公司良好的服务态度和经营方针。”著名作家胡风如是说。

孩子十来岁了,出落得一表人才,人见人夸。孩子的父亲如今什么样?——民国年间《人物杂志》如是描画:“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昨到上海国际饭店访友,电梯司机因卢氏所穿为灰麻布制服,颇似穷工人,竟不许登电梯。”

原来他还是十年前为催生自己的孩子赶来上海定造第一条轮船时那个模样。

这天,卢作孚由重庆乘船赴上海,是为公司最现代化的新轮“民元”的诞辰亲往祝贺。

船过涪陵,望着北岸鱼背般浮出江面的石梁,随行的李果果听得卢作孚低叫失声:“这才几月啊,白鹤变得如此之大!”李果果正想问他因何如此沉重,旋即见卢作孚又恢复了平静的笑容。李果果没听见的是他接下来无声一叹:“这才叫祸不单行,来者不善!”

他已经意识到,较之眼看过去的这一个多事之年,自己明年又将面临更要命的一灾一祸,灾是天灾,祸是人祸,来自列强竞争对手被斩获、被杀得落荒而逃、苟延残喘后,霍然横挡在前路的新对手。无论来势、后劲、狠劲、韬略、手段……新对手的综合实力、杀伤威胁指数,都在此前太古、怡和、日清、捷江四大公司总和之上。更有一项,在当今中国无人可比——新对手的政治权力背景。由此便在无形无象中为迫在眉睫的下一轮“商场竞争”定了性,这竞争,必是暗斗,绝非明争,注定是恶性的。同时给民生公司总经理制定下一条游戏潜规则——你这条小鱼这两年不是吃成大鱼了么,如今,我这条更大的鱼要来吃你,你要么被吃,要么反咬一口吃我,无论你吃我、我吃你,接下来的“商战”中,你都只能凭一己之力,绝无任何声援,你不能呐喊、不能呼吁、打碎牙你只能和血吞,甚至连被咬断喉咙、遭受致命伤痛时,你也不敢哭号,你只能蜷回你的老巢,闷声哼哼。

这是一条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不能、也不敢违犯的铁规则。

三九天江风扑面打来,卢作孚倒抽一口冷气,本能地裹紧身上的民生服。

“今日午后1时起至晚9时半,民生公司欢迎上海军政商学各界人士参观民元轮,来宾千余人,其中包括宋子文、杜月笙、黄炎培等董事……”上海码头,民元轮上,无线电广播着。

一身灰麻布制服的卢作孚融入衣着华贵的名媛名流中,他刚送别杜月笙,相互间颇热情颇礼貌。送别黄炎培,颇珍惜。不回头,他也知道,民生公司新董事宋子文与其部下南京国民政府的国营招商局局长徐地九正在瞄着自己,耳语着。

果然,一转背,卢作孚看到宋子文与徐地九向自己走来。

卢作孚与宋子文握手。握罢,宋子文身后,徐地九伸出手来。卢作孚收敛笑容,看定徐地九。卢作孚身后,民生公司上海分公司经理张澍雨担心地望着卢作孚。看到卢作孚终于伸出手去,矜持地与徐地九握手,张澍雨松了一口气。

一番应酬后,卢作孚登上民元轮高处,目送宋子文下船,他心中有数,民生进入长江下游,与南京政要发生关系,势在必然。

张澍雨知道他的心事,说:“宋氏加入偌大股本,已成我民生董事。他与杜月笙、张公权,都是在江浙财团中极有吨位的人物。”

卢作孚收敛笑容,盯着宋子文背影道:“他,如果仅仅是江浙财团重要人物,那倒好办了!”张澍雨听出总经理话外有音。

卢作孚沉重地说:“招商局野心大。”

张澍雨接话:“总经理,您是说,对南京国民政府的国营招商局应……”

卢作孚说:“去年,我要收回内河航权,收购美国捷江公司,国营招商竟要插手,国民政府交通部反作了招商的帮手。”

张澍雨接道:“总经理不得不亲赴南京,面见次长张朝帆。”

卢作孚沉着脸道:“国营招商!”

宋氏家族的国营招商局,正是霍然堵死卢作孚前路的新对手。而最叫人头痛的是那条潜规则。对手也是中国人,与民生公司同营内河航业,公众眼里,二者区别不过一为国营、一为民营。所以,接下来的商战中,无论竞争如何惨烈,你都不能像突破英、美、日列强公司围剿时那样呼吁国人同情、保护和支持。仍以“商战”喻,前几年民生公司打的是一场抵御外侮的“卫国战争”,由新对手挑起的却纯属“内战”。你只能像自然界其它物种那样,“弱肉强食”、像青少年时代在省城读到的西哲的书籍所论断的那样“适者生存”,反之,则被更大的鱼无声无息地吞下肚去。这一向,由合川赴申这一路,民生公司总经理都在为生存对策而绞尽脑汁……

见张澍雨一直望着自己,卢作孚道:“国营招商,我民生应慎重对之。时时警惕,处处警惕。”

“请示应对之法。”

卢作孚在纸上写下:“促成民营合作,以对国营招商。”

张澍雨接过,认真点头。他将纸条撕得粉碎,抛向灯火辉煌的江中。卢作孚心知,自己现在能给出的,远不是什么诸葛亮的锦囊妙计,这只是在危急关头自己所能拿出的一个自卫对策。可行不可行,还是那句话,得干了再看。可是身为总经理,此时此地,自己绝不能在分公司经理面前暴露出任何怯懦与茫然。此时需要的自信,十年惨淡经营之路证明,唯有自信,才有人信,才有全公司同人生死不二的信心。

想到此,卢作孚收回目光,问:“买地的事?”

张澍雨递上一张上海地图,上面标明了民生新买的地皮。卢作孚取出一张自己手绘的彩图,叠于其上,可见彩图上字样:民生上海分公司职工宿舍设想图。

这时,记者可卿前来采访,见状,便先问此事。次日,《商务日报》载:“记者获悉,民生在上海市中心区政治东路购地8亩余,卢作孚称,不作他用,专为上海分公司职工建设宿舍。经卢作孚决定采用钱昌淦工程师设计方案招标建筑。”

次日清晨,卢作孚再上民元轮,与即将处女航的船员一同按公司规矩进行“朝读会”,他亲自读报,读到这条消息后,无意中看到员工们一张张脸,看到轮机长宝锭那张从小到大一张傻笑的娃娃脸居然挂了两行泪,卢作孚心头一动,感觉自己昨天以前的揪心的沉重似乎在无声无息间化解了许多。

比人祸先降临的,是天灾。1936年秋冬以来,四川遭百年不遇大旱,川江水位奇落。

1937年1月,宜昌码头泊靠的民元轮上,卢作孚忧虑地望着水位标尺,水位降到了零以下。透过标尺望去,码头停泊着无数中外轮船,囤船上无数坐等轮船开通的旅客,那片大荒滩上,又一次堆满各种货物,其中最显眼的是谷米。又有大量铁路器材,上面标明“成渝铁路”字样,是交与民生公司承运的。

宝锭汇报:“向来江水落到零度,中外公司轮船均需停航。”

卢作孚说:“民生公司如也一样停航了,不但扬子江上游三个月以上断绝了交通,公司亦将三个月以上断绝了收入。”

宋二哥十分着急地说:“三个月!大家怕都饿死了!”

卢作孚道:“四川早有人饿死在你我前面了。”

宝锭说着:“救灾谷米,哪里运得进去?”

宋二哥接话:“要是另外还有条路,就好了。”

“路?铁路没修成,自古四川出口,就这一条黄金水路,民生的船,却堵在家门口。”卢作孚看着枯竭的江水说着:“这是何等可怕的问题啊!”

宝锭悄悄对宋二哥说:“我还是头一回听他说——可怕。”

卢作孚听见了此话,喃喃地问:“我说可怕了?”

宝锭答:“自己刚说的。”

卢作孚重复道:“可怕。”

宝锭接茬:“又说了。”

卢作孚叹道:“可怕就可怕在我说可怕!我这脑瓜里的思路,好像眼前这水路一样,突然枯竭了,堵死了。”

在童年好友面前,卢作孚拼命摇头,又带了些孩子气。

宝锭穷作乐,欲逗卢作孚开心,扬起拳头道:“要不要我宝锭一锭子帮你打通?”

卢作孚犟着脖子说:“打。”

宝锭突然笑开说:“魁先哥,你这脑瓜,宝锭打不通。宝锭找个人来,包你打通!”

“谁?”

“川江醉眼!”

卢作孚好奇地问道:“川江醉眼?”

宋二哥兴奋地说:“宜昌以上,万县以下,走船的——楚帮舵把子大爷!川江险滩一百五十八,他把那双醉眼闭起,也敢闯!就是脾气犟。”

卢作孚忙问:“醉眼有何志趣?”

宋二哥答:“志趣不知,爱酒如命!”

是夜,月光如水,江上风清。

宜昌荒滩边,一叶扁舟,一根长长的篙杆,竖在船头,雪亮的钢尖头直指苍天,月下闪着寒光。一条汉子闭着眼睛,任是三九天,仍敞着怀,鼾声盖过涛声。

“月亮都落在河头漂出峡口了,醉眼还不睁开!”宝锭道,他、卢作孚和宋二哥坐在对面看着汉子。

卢作孚望着撂在船上的空酒坛酒碗,自言自语道:“醉眼兄睡得正欢,怎好打搅,你我兄弟不如取他的鼾声下酒!”宋二哥老江湖,一听便明白,车转身,将带上船来的两坛泸州老窖拿了出来。宋二哥叫一声:“怪哉!”

卢作孚望去,那醉眼就在宋二哥揭开坛盖时,便一抽鼻子,自然停了鼾声。卢作孚一笑,把酒临风,月光下泻出一条银亮的长弧……醉眼睁眼,明明看见自家船上平白无故多了几个不速之客,却并不问询,只放眼四寻:“老窖?”

卢作孚看一眼酒坛,上面果然写着老窖。宝锭怕自己笑出声,坏了江湖规矩,便装出要小解上了岸,回头只见酒坛子已经抱在醉眼怀中。

听得卢作孚说话:“醉兄,这渝宜线是四川的咽喉!”

醉眼顾自喝着。

卢作孚又说:“川中饥民七千万,宜昌谷米堆满河坝。我民生公司有船无水,叫老天爷卡住了咽喉。”

醉眼顾自喝着。

卢作孚望着苍茫上游,说得动情:“民生想为生民送上一碗活命的米粥,送不上去哇!”

醉眼一碗接一碗,只管倒,只管喝。喝罢一坛,随手将坛子放在江面上,一拍,像拍拍小屁股打发一个小崽儿,见坛子滴溜溜漂去,抹嘴一笑,手伸向卢作孚。卢作孚也伸出手去与他相握。他不握手,手却指着卢作孚身后,卢作孚回头望去,才晓得他指的是下一坛,便又递给他。他就着坛子,懒得再泻入碗中,就坛喝了个底朝天,再次将坛子放入江中,一拍,不待坛子漂去,人已倒在船中,鼾声再起。

宋二哥怒起,宝锭正要抢上船去,只见卢作孚手一抬,止住二人,对醉眼道:“醉兄好睡。作孚告辞。”

卢作孚刚上岸,听得醉眼醉中咕哝:“你要我做什么?”

卢作孚回头,见醉眼依旧躺着,月光下双眼却闪着精光。卢作孚与其对视良久,说:“零度枯水,川江不走船。我要醉兄助我,破了这规矩!”

“青滩泄滩不是滩,崆岭才是鬼门关啊!”次日破晓,崆岭江面,拔地而起一声闯滩号子。

醉眼左手抱酒坛,右手掌着舵把子,领喊号子,引船闯滩。船工应着,划着。

卢作孚站在醉眼身边,望着江面问:“眼下川江,是断航,不是断流。醉兄,这断航咽喉,到底卡在何处?”

宝锭与宋二哥捧出川江航运图。醉眼灌一口酒,眯着醉眼,看也不看地图便说:“上八节,下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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