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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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水之城-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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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洗桑拿,马厂长快步跟了出来。心想车光辉说的地方,保准是河阳城里数一数二的。人还在路上,脑子里已飘成一片。

车光辉带马厂长穿过一家酒店,三转两转转到一家隐秘的桑拿里。单是装潢的气派和进门的神秘劲,马厂长心就怦怦跳开了。在河阳城混了这么些年,他哪来过这种地方?看来好人都让包工头子活了。

车光辉跟老板嘀咕几句,沿原路踅身出来。站在酒店门口,拨通了工会主席家的电话。他跟工会主席说马厂长在什么地方几号房如何如何,说完关上电话,回家了。

第二天,河阳城立马传出链条厂马厂长嫖娼被抓的新闻。

29


乱石河滩的工程重新开工后,车光辉设宴招待五家单位的领导。链条厂的工会主席杨明川一接任厂长就去拜见车光辉,在车光辉的办公室里,他神神秘秘提起那个电话,车光辉模棱两可问:“谁那么清楚马厂长的行踪,他可有点冤呀,不就洗个桑拿吗?”杨明川从车光辉的话里听出一股怪怪的味道,诧异地望望他,心领神会地说:“你放心,链条厂再也不会添乱了。”

糖酒公司新上任的是罗经理。三十来岁,以前在河阳宾馆当部门经理。他上任的第一件事是砸了那道铁栅门,还开除了几名长期不上班自己干生意的职工,包括开茶屋的女秘书杨琳。这事在社会上引起一阵小波澜,不过很快便平息了。人们传言这位罗经理有后台,是位惹不起的主。他在拜见车光辉时只说了一句话:“该咋做我自己心里有数。”

车光辉还是那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他坐在最下席里,礼貌客气而又不失身份地帮他们夹菜,不停地举杯敬酒。五位尊贵的客人起先都有些不自然,慢慢便融化在车光辉营造的和善友好的气氛中。车光辉话说得谦虚到位:“五位都是河阳国企的中坚力量,国企是老大,礼应受我这小弟一拜。小弟在大家的嘴底下混口饭吃,不图别的,只图大家都能和和气气生财。”

五位客人一一跟他回敬,不知不觉两瓶茅台没了,谁都有些醉意,但谁都不敢真醉,便推辞酒好了。车光辉酒兴正浓,提议既然有缘坐一起,不妨喝个痛快,于是一瓶又很快没了。桌上的王八静静躺在汤盆里,谁也没动它。

送走客人,车光辉给《河阳文学》的何主编打了电话,约他晚上带几个文友过来聊天。这阵子他太累,想跟文痞们一起轻松轻松。

夜里,何主编带着一堆男女杀进了车光辉的小洋楼。一进门便有人大声啸叫:“车老板,你可好久没请我们吃酒了,今儿个非喝你个落花流水不可。”说这话的,是《河阳日报》的王牌记者林山,早期是老师,写一手好诗,后来折腾到报社,不出一年便成了河阳的名记。林记者不善修边幅,经常邋里邋遢,但浑身透着诗人的才气,是河阳文学圈公认的才子。自恃才高,从不把别人放眼里,即便见了车光辉,也绝无半点拘谨,依然我行我素,大声说话,大口喝酒。车光辉反倒十分敬重他,觉得他简直有点稀有动物般弥贵。能请他来,今晚这酒喝起来便更有味道了。

客人中有一女的,梅婷,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的诗人,早先跟一画家同居,后来又迷恋上一位跟她父亲同龄的老艺人,跑遍了河阳的旮旮旯旯,出了一本《河阳风情录》,搜集了不少民俗方面的素材,正在着手创作一部地方戏,想不到今天她也能来。

车光辉为他们备齐了红酒、白酒、啤酒,准备了一大堆水果,几种牌子的香烟。文痞们一到他这里,个个撕去伪装,露出好酒好色的本性。按他们的话说,这叫杀富济贫,吃大户。

一阵狂轰滥炸后,众人脸上皆有了酒色,话题便渐渐从酒和女人转移到时政上。一谈时政,文痞们立马激动许多,热情远远压过了女人和酒,但大多限在空发感叹和满腹牢骚上。

车光辉取笑道:“你们这些文人,做不了官便骂官场肮脏,挣不了钱便骂有钱人心黑,世道到了你们眼里,尽是一片黑暗。啥时你们能看到光明,你们也就有救了。”

梅婷道:“文人是一群没落的精神贵族,活在自己构织的无奈里,他们眼里永远没有光明。”

车光辉笑道:“你们吃着河阳,骂着河阳,可气,可悲,可爱。”

林山接话道:“有一天连文人都哑巴了,你再看这世道。哈!必将死水一潭,毫无生气。”

话题又扯到河阳的选举上,里面有人大放厥词:“下届选举我必投丁万寿一票!”

林山立即训斥:“嗨!你那是人话吗?就冲你这心态,一辈子也没机会投票。”

另一人道:“管他谁当哩,反正有肉吃有酒喝便是。”

车光辉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们个个世外高人似的,原来却是见不得阳光的。”

林山高声道:“我们何不齐心协力助车老板一臂之力,这应当是我等奋斗的方向哇!”

林山一语,举座皆惊,目光齐齐地聚在车光辉脸上。当下车光辉便觉一脸芒刺,摇头笑道:“别拿我开涮,这话不扯了,不扯了……”

林山断喝:“谁说不扯,这是大事呀——”

何主编见林山酒高失态,起身告辞:“酒也喝了,烟也抽了,诸位该告辞了,车总,改日再叙。”

林山不怀好意地一笑,扬言落下打火机了,说不能便宜车老板,便将众人轰走,自己随车光辉踅身回来。

“你今天喝大了。”车光辉一进屋便说。

“一派胡言!我能喝大?凭他们那臭拳,能把我喝大?”林山倒在沙发上,点了烟猛吸,皮鞋在沙发上蹭出两条土印。

车光辉瞅他一眼,心想今天他又赖皮不走了,边收拾残局边说:“你这酒性,还能当记者?往后注意点。”

“注意个啥?那些领导见了我,个个头痛,过瘾呀——”

“可你得为自个的前程着想。”

“让我苟且偷生?罢,罢,罢,看来我白把你当朋友了。”

两人争执几句,林山要水喝。车不辉拿出一盒上好的银针,沏了一杯,说:“这茶送你吧,以后多喝茶,少喝酒。”

林山突然翻起身,一本正经说:“刚才我说的是真话,这话我寻思好久,既然说了出来,不妨好好谈谈。”

车光辉这才发现他的确没醉,刚才是故意装的。

“我对这事没兴趣。”

“愚蠢至极!如今是民营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经济层面的变革必将带来社会更深层面的变革。这是机遇呀,天降大任于是人,你却整日缠绵在女色中,悲也!当收敛处则收敛,毕竟你是成大事者,焉能与我等鼠辈苟合?算了,机会在你手里,抓不抓全取决于你,关我何事——睡了。”

车光辉还想听,林山已打起了呼噜。半支烟夹在手指中,烟头一闪一闪的,像他思想的灵光,飘忽不定,让人不可捉摸。

月色透过窗棂,洒了一地。车光辉躺在床上,却无一丝睡意,像有千万匹骏马在脑中驰骋,他索性放开想象,姿意狂想了一番。

第10章

30


直到十一月底,河化的改制方案还是没有批下来。

陈天彪找了几次市长,市长夏鸿远不是推说太忙不接待,就是说体改委还没把意见拿上来。去找体改委,主任又去外地考察取经去了。陈天彪哪里知道,夏市长早就对河化的分流方案下了死命令,不管怎么改,一个工人也不能下岗。

这期间,河化兼并来的五家厂子相继停产,工人暂时放了假。另外两家也不能生产了。李木楠说,越生产亏损越大,产品滞销,货款回笼不力,生产投入又大,只能停产。

工人一放假,河阳城里的说法就更多了。人们对企业已形成这么一种看法:厂子一不行,先是给工人放假,然后动员工人自谋出路,最后就是拖,拖个一年两年,工人看着没指望了,对下岗这个现实也就默认了。河阳城倒掉的这几家企业,几乎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河化企业形象一落千丈,《河阳日报》报道企业界新闻时,记者已将河化排在了第五第六,甚至更后的次序上。这个小小的变化让读惯了新闻的人马上嗅到一种信息,河化龙头老大的地位遭到了颠覆。陈天彪不再是昔日那个风光无限、神秘叵测的陈天彪了。

月末的一天,检察院突然带走了副董事长林子强。一同带走的还有汪小丽和另外两名上市小组的成员,这个意外立马在河化内部引起震动。当警车尖啸着驶出厂门时,厂区里很快围满了工人。人们起初以为抓走的是陈天彪,神秘地打探消息,直到确信董事长陈天彪还在安全办公时,才一个个又回到工作岗位上。

一直捂着的盖子还是让人揭开了!检察院在接到举报后先是进行了一番暗察,直到获取有力的证据,才进厂带人。

陈天彪一下被动起来。林子强是市长派来的董事,上市又是市里做出的决策,里面虽然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带人,让他怎么跟市上交代?

这可不是小事啊!果然,很快就有电话打进来,口气严厉地质问陈天彪,到底咋回事?陈天彪吞吞吐吐,答不上个所以然,只说这事他也不清楚,检察院没打任何招呼就带走了人。电话“啪”一下挂了。

陈天彪感觉事情惹大了,忙给副检察长打电话,手机嗡嗡半天,自动断线。再打,关了。

陈天彪这才反应过来,副检察长开始躲他。

主动躲,就证明事情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了。

下班后,陈天彪犹豫再三,还是找到副检察长家。平日里,他和副检察长关系不错,关键时刻,打听点消息总不至于太难吧?到了门口,敲半天门,没人理。往家里打电话,也没人接。陈天彪叹息着,内心十分纠结。后来他还是不敢太固执,默默地转身。正要下楼,门却蹊跷地开了,探出半个身子,是副检察长夫人,半明半暗一张脸,也不请陈天彪进去,只是用客气的话说,副检察长不在,一个小时前出了差。

出了差?回走的路上,陈天彪心里很是难受。他是个不喜欢惹事的人。林子强从北京回来后,并没有主动跟他汇报上市的善后工作。这在企业内部,是一种很不正常的风气。林子强自视是市上派来的股东,又是河化董事会学历最高、专业知识最全面的董事,一直没把陈天彪放在眼里。按说上市工作一结束,林子强应该主动向董事会汇报两年的工作,包括运作资金的开支情况。但他没有这样做。陈天彪又不便催,这事拖到现在,真是被动死了。

问题明摆着出在资金开支上。当初由林子强负责上市工作,也是遵循了上面的指示,至于资金开支,董事会上产生过分歧。李木楠坚持资金可以专款专用,但审批权必须掌握在董事会。林子强不同意,说上市前期是大把花钱的时候,得靠钱打通许多关节,如果每项开支都拿到厂里审批,外面的人怎么办事?这点上,陈天彪倒是同意林子强的意见。毕竟李木楠没单独跑过什么大业务,不知道现在企业办事的难处。那些渠渠道道,光靠人跑是不解决问题的,得有强大的资金支持才行。陈天彪专门咨询过一位已经获准上市的企业老总,对方连开玩笑带认真地说,从省上到北京,不放掉几身血拿不下来。这说法并不夸张,如今办啥事有办啥事的行情,大家彼此心照不宣,按行情办就行。所以陈天彪最后还是在董事会上把审批权委托给了林子强,后来发现有些开支太过随意,曾提醒过林子强。林子强发牢骚说:“我也知道有些开支不应该,可不花行吗?你换个人来试试,说不定这钱还花不出去呢。”争着上市的企业太多,大家又都在一个起跑线上,谁的活动能量大谁上,这在企业界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陈天彪没跟林子强争论,只是悄悄让汪小丽将每一笔开支暗中记下账。

如果问题真出在这上面,那本账就成了关键。陈天彪担心账本一旦拿出来,他也就成了另一种罪人。

他一路想着,回到家里。

这个秋天对陈天彪来说,简直是多事之秋,一大堆纷至沓来的变故突然间围困住他,乱七八糟的事预谋好似的,赶在一起出现。顾了首顾不了尾,心力交瘁,陈天彪感叹自己真是老了。

招弟惊慌失措从乡下赶来的这天,是个阴天。干冽的秋风从头天晚上刮到了现在,气象局预报有沙尘暴,提前发了防风通知。河阳城一时之间又是人心惶惶,中小学生照例又放了假。陈天彪索性让上班的几个厂子也放假,厂区里出奇的静。

昨夜陈天彪没回家,他在办公室度过了又一个不眠之夜。整个夜晚,他的耳边都是呼呼啸叫的风声,朔风击打着窗户,也击打着他纷乱如麻的心。

他跟苏小玉又吵了架,这次吵得很凶,陈天彪差点动了手。苏小玉脾气越来越大,根本不考虑他有多忙,多烦,进门就冲他发火。陈天彪刚说了句:“没见我最近忙得喘不过气?”苏小玉就大声斥责了:“你是忙,忙得连你是谁都忘了。那我又算什么,养在屋里的一只鸟,关在笼子的一只狗,还是你扔掉的一只鞋?”

“怎么说话呢,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陈天彪不想应战,从某天起,他就懒得跟苏小玉吵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让她离他远点,越远越好。对这想法陈天彪从未自责,就跟当初娶苏小玉时从不自责一样。对这段婚姻,陈天彪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苏小玉显然不想轻易放过陈天彪,见陈天彪爱理不理,撇下她往卧室去。她扑上去,连骂带拽发泄起来。陈天彪被彻底激怒,一把推倒苏小玉。

倒在地上的苏小玉愕然地看住他,眼里除了怀疑,更是恐怖,好久,才歇斯底里地叫:“陈天彪,我跟你没完,你毁了我,毁了我一切!”

我真的毁了她吗?昨天晚上,陈天彪脑子里反复想着这问题。一开始他怀疑,不承认,到后来,大风怒吼中,竟老泪纵横地承认,是他毁了她啊。唉,是该给她一个交代了,不能这么不明不白下去。

可给什么交代呢,陈天彪心里还没底。

招弟径直找到他办公室,土眉土脸,风尘仆仆。

“小丽人呢,都把我吓死了。到底犯啥事了,外头传得很邪乎,我不信小丽能干这号事,你可得给她做主啊。”招弟顾不上擦把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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