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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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水之城-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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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吗那么凶,来,喝杯酒,算我向你赔情。”车光辉举过酒杯,目光定定地望住黄大丫。他是有长远计划的,对付女人,车光辉向来不缺少办法,不同的女人他会用不同的策略。所以不急着冲黄大丫下手,一是他觉得自己还没思考好,黄大丫毕竟不同于那些文艺女青年,更不同于那些交际花,怎么着也是名门之后,又是作家夫人,有品位的女人,不敢乱来。二则车光辉也一直在犹豫,男人泡女人有几种想法,一种是即时泡,一夜情最好,到手便扔开,这叫品尝型,二是短期拥有,可以尝试一阵子,直到腻味,这叫短线投入。三嘛,就有点长远的意思了。

能让车光辉动出长远念头的,绝非一般女人。这么说吧,到目前为止,真正打动了他心的,还就眼前这黄大丫,不容易啊。可越是打动了心,下起手来就越难,真难!车光辉才发现,自己在女人面前,也不是想象中那么所向披靡,甚至有几分笨手笨脚。

这不,这阵他就有点笨了。

大丫哪有闲情逸致,钱是能毁灭掉很多东西的,它能让拥有者变得恶俗,更能让欠缺者心贫如洗。大丫早已是心力交瘁,什么也不敢奢望不敢抱幻想,此刻盼的,就是尽快拿钱走人。车光辉偏是要折磨她,闭口不提钱的事,等着她把那杯红酒喝下去。

大丫一发狠,端起酒杯就灌。车光辉也不拦她,笑吟吟看着大丫喝完,又斟给她一杯。

“凡事想开点,别太难为自己。”连着几杯下去,车光辉才开口说话。

“你少管,猫哭耗子,发什么善心?”大丫有点失态,内心里翻滚着许多东西,她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沦落到如此程度。曾经她是多么的趾高气扬啊,哪能将车光辉这种暴发户看在眼里。可现在……她甩了下头发,头一昂,正视住车光辉:“说吧,你想怎样?”

车光辉忽然扭过目光,似乎大丫这样,他有点于心不忍。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重新来到大丫面前:“人这一辈子,谁没个沟沟坎坎,忍,再就是放开了哭。不瞒你说,我也哭过啊……”

不管车光辉说的是不是真话,但这话着实伤着了黄大丫。大丫再也不控制自己,一头歪车光辉怀里,借着酒劲,哭开了。

车光辉闭了下眼,狠狠甩了甩头,半天,伸出手来,抚住黄大丫的头发,将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前,任她湿热的泪水滚在自己胸上。决不能说车光辉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人,那一刻,他真是被这女人的脆弱击倒,仿佛淹没在痛苦里的不是黄大丫,而是他自己。他的手慢慢用力,搂紧她,感觉自己跟这女人,融进某种共同的情绪里去了。

那一刻有点美,也有点浪漫,更有点奢侈。

黄大丫后来发现半个身子偎在车光辉怀里,着实迷怔了一阵。她太需要胸脯靠一靠了,单枪匹马支撑着生活的她这时才发现,一个女人,没有一副宽厚的胸膛做支撑,是多么的悲哀多么的凄情。她闭上眼,头又往瓷实里靠了靠,那份感觉让她踏实得想睡。

她想不到自己真会睡着,兴许真是酒精的作用吧,后来她回想过多次,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睁开眼时,已是半夜,朦朦胧胧中发现睡在床上,身上穿着柔软的睡袍。床下,竟坐着傻傻的车光辉!

那个夜晚到底发生过什么,车光辉不说,黄大丫自己也不知道。有时她想,那晚什么也没发生。可有时……

女人的心其实也是善变的。

车子在街上毫无目的地打转,车光辉一句话也不说,他在耐心等。转了一个多小时,黄大丫终于忍不住说:“别乱转了,到我那儿去吧。”

从小洋楼搬出来后,大丫在东大街红星巷租了一间房,这是河阳城老早的一片民房,据说已卖给一位姓张的包工头,还没来得及拆。低矮的民房散发着年代久远的气息,一到这里,便让人生出一片怀旧情绪。黄大丫住在这,一是图便宜,二是离医院近。

现在她不能不考虑经济因素。

车刚停巷口,黄大丫就后悔了。

我怎么能带他到这儿?

她有种莫名的后怕,快快跳下车,也不管车光辉,一个人惶惶朝巷子深处走去。车光辉又被她弄傻了,想不明白她到底怎么想。那晚他的确什么也没做,但他看到了她的全部,不然,睡袍是换不到她身上的。面对曾激发起他无限幻想的女人的裸体,车光辉那晚是有强烈冲动的,有那么一刻,甚至想不顾一切扑上去,狠狠地压住那美丽的身子。真是美丽啊,尽管已不年轻,但那身子一点都没褪色。相反,朦胧的灯光下,那身子发出金黄色的光芒。那光儿一弦一弦的,就把他的眼睛给弦晕。她的腿那么修长,那么富有弹性,饱满处饱满,匀称处匀称。肌肤细嫩、光滑,有玉的质感。车光辉想,要是把手放上去,轻轻一摁,肯定能摁出水来。可他没敢,就那么傻站着,呼吸一阵比一阵紧,心跳迅速加快,血液也在沸腾。后来他看到了乳,那是怎样的一对乳啊,车光辉将目光搁上去,再移开,再搁上去,又迅疾移开。就那么反复折腾着自己,终没敢将蠢蠢欲动的双手轻搁在上面。现在,车光辉又想起那个夜晚,那个夜晚他有点傻,有点不像男人,可,那个夜晚他很幸福。

他知道,从那个夜晚开始,他在内心里开始珍视女人了。那是一种全新的感觉,那种感觉特别美好。

车光辉咽口唾沫,紧跟几步追上去。巷子太黑,脚下磕磕绊绊,车光辉追得疾,差点绊倒。

进了屋,车光辉傻眼了。大丫租的是不到十平米的小屋,破烂不堪,这冷的天,竟连炉火也没生。车光辉刚进屋,就被冷气逼得连打几个冷战。

大丫不说话,也不看车光辉,扔给他一个冰冷的脊背。

“你就住这儿?”车光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嫌了你走,别脏了你的鞋。”大丫的自尊受到伤害,她已听不出车光辉是在心疼她,还是在挖苦或讥笑她。

车光辉心里酸死了,不容分说就收拾东西。大丫吃惊地瞪住他:“你……你想做啥?”

“跟我走!”车光辉利落地将东西收拾停当,一把拽起大丫,就要往门外拉。他的火气十分大,收拾东西时弄出的声音更大。他是在跟自己生气。这么长时间,居然不知道她住这种地方。

“放开我!”大丫喊了一声。车光辉的举止出乎她意料,一时反应不过来。“把东西放下!”她又叫了一声,这一声其实是叫给自己听的。

车光辉没停,他被疯狂涌来的内疚还有更深的东西折磨着,这一刻他才明白,他欠下这女人的了。

“放下,谁说要跟你走?!”大丫扭过身子,想夺车光辉手里的东西。车光辉猛地搂住她,一点都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不要跟我耍性子,打今天起,必须听我安排!”

“凭什么?”大丫使出浑身的劲,想挣开这男人,可是,可是挣扎几下,竟挣扎不动了。因为她听见车光辉更猛地喊出一声:“就凭你是黄大丫,不该受这样的罪!”

大丫只觉得身子一软,心一酸,然后就找不到自己。

有时候,女人要的只是一句话,一句能把自己心暖住的话。女人为了一句话,往往就付出一生。大丫是性情中人,车光辉就这么一句,她便稀里哗啦崩溃了。

是啊,她是黄大丫,黄风的长女,叶开叶作家的老婆,凭什么要受这罪?!

此刻,黄风刚刚跟二丫谈完大丫和叶开,转告了叶开想见她一面的意愿。二丫坐沙发上,久长的沉默,脸埋在手掌里,身子一阵紧过一阵地打战。

黄风等着她表态,她一沉默,黄风就来气:“你倒是吭个声呀,去还是不去?”

二丫抬头白了黄风一眼,一拔腿跑里间去了。脚步声砸在黄风心上,黄风无限悲伤地摇摇头。这么些年,他早已让这些鸟们折腾得没了脾气。若不是大丫苦着脸求他,才懒得跟二丫这鸟提呢。

算了,爱去不去,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

可转念又一想,不能不去啊,有些情,迟早是要还的,有些结,终归是要打开的啊,不能让他带到土里去!

这夜,黄风和二丫几乎同时忆起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四月的一个下午。那年黄风还在上班,那个下午他突然坐立不安,办公室里走出走进,总觉什么东西不是落家里就丢街上了。细心一想,又觉什么也没有。可心里头还是一个劲地急,那份急,急得叫人想上吊。后来他走出办公室,穿过乱哄哄的街道,不由自主就到了自家院门前。那时黄风一家住在西关街的平房里,房子是城建局落实政策补偿的。站在院门前,他似乎想了想,该不该开门进去。黄风一向做事光明磊落,从不干偷偷摸摸的事。那天却突然生出很阴暗很狭隘的心理,谨慎至极地打开院门,没让粗重笨拙的门轴发出一点儿响。穿过一丈深的门洞时,他的心快要跳出来,害怕极了,他分明已听到一种声响,很急,很迫切,又很惶乱。老城里人黄风想停下来,当时他真这么想过,他怕,怕啊。但是,他坚持住了,他知道自己想要证实什么,更知道一旦证实了,后果将是多么严重。可他没法让自己半途而废,其实,这可怕的一天,早就藏在他心里了。

往前走的过程相当漫长,老城里人黄风每挪一步,都要使出浑身的力,不,不只是浑身,简直把一生的力都用上了。脚步落了地,心仍悬在半空,放不下呀,天下哪个父亲能放下这心。黄风高一脚低一脚,一丈深的门洞差点没把他的命要掉。

声音是从二丫房间传出的。补偿给他的这院子一共五间房,大丫、二丫、丫儿各占一间,二丫的房间在最西边,窗帘严严实实拉着,门也关得死紧,但那声音就是关不住,硬往黄风耳朵里灌。黄风还没到门边,里面便很夸张很尖厉地“呀”了一声,是二丫。黄风定住了,再也走不动。二丫的嗓子很尖锐,像被钝器刺穿似的,很夸张。紧跟着便是一连串的“啊”,一听这声音,黄风顿觉被击中了,击穿了,头里“嗡”一声,溃然倒地。

叶开和二丫几乎是赤条条奔出来的,黄风倒地的声音似晴天霹雳,一下将他们从云层击回到地狱……

二丫轻轻翻个身,那一幕便翻了过去,往事如同一张发黄了的旧报纸,再也激不起什么波澜。她惊讶自己现在的心态,从金昌回来,她的身心有了质的变化。要是换以前,只要想起那一幕,身心立刻会被仇恨淹没。她曾认定美好的一生就是在那个四月的下午被叶开和父亲合着毁去的。那个下午之前,她的人生是多么的充满向往啊,自信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剑,可以砍向任何一个男人。二丫坚信,只要自己愿意,再伟大再出色再不可一世的男人,也会在她妩媚的一笑里软软倒下,如同挺拔伟岸的白杨总会在正午的阳光里垂头一样。二丫的这种自信在对叶开轻而易举的征服中得到了空前的膨胀,如果以前仅仅限于幻想的话,对叶开,却是一场实战啊。

说来奇怪,对叶开,二丫原本不屑一顾的,甚至暗暗嘲笑大丫,有什么显摆的呀,不就一烂砖头。忽然的一天,她不再这么想。每每看见这个会摆弄文字的瘦黑男人对大丫做出亲昵的动作时,她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开始不舒服,吃饭或是喝水,嗓子便跟她作对,很香的饭菜一到那儿便难以下咽,而且没有味道,抵达胃部的尽是白开水般的寡淡。因此饭桌上她的表情总是烂白菜一样死青,不像大丫那么神采飞扬,下巴的颜色都如粉色内衣般充满了肉感。后来她无意偷看到大丫洗澡的情景,她的胸又高又大,完完全全变成了两座山峰。再看自己,那儿简直就像懒惰的农人随手铲的两个干土堆,既无形也无状,水分更是少得可怜。

原本她们是一模一样的啊!

她把这一切都归罪于叶开,是他的勤劳拉开了两人的差距。这么一想,她看叶开的目光便变了。

事实上二丫从未动过从大丫手中争抢叶开的脑子,她和叶开上床完全是大丫无意中漏了嘴说出一句让她怦然心动的鸟语,大丫是在跟叶开完事后意犹未尽地跟她耳语:“他在床上那个疯哟……”脸上像夕阳涂抹上去的红霞,久久不肯褪去。二丫傻傻地站在大丫床头,当下心便成了一片汪洋。很多个日子里,她被大丫这句鸟语折腾得夜不能寐。等那个下午黄风和大丫上班后,她忽地忆起那句鸟语,脸颊滚烫一片,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让她骑车就去找叶开,等她跟叶开关起门来喘粗气时,她的五脏六腑都让大丫那句鸟语掏空了……

那个下午不但没能让二丫体会到大丫鸟语里的那种疯癫,更可气的是慌乱中叶开将一大摊污物喷在了她平坦滑润的小腹上。自此,二丫对男人所有的美妙幻觉都化成手纸里的污物,以至嫁给雷啸很长的日子里,一看到雷啸完事后用手纸擦那污物,便恨恨地生出将雷啸一并扔进垃圾桶的冲动。直等到她跟苏朋在浴盆里完完美美有过一次后,才将那脏兮兮的记忆彻底冲洗干净。

想起来,那是多么漫长多么污浊的一段记忆啊。

现在叶开要死了。经历了叶开经历了雷啸经历了苏朋经历了三儿的二丫,突然对男人有了另一种看法,这世上,男人是需要好女人去疼的,他们个个都是伤痕累累。

躺在床上,二丫脑子里尽是支离破碎的碎片,每一个碎片都跟男人有关,但她无法将它们串联起来。仿佛每个碎片都是不经意中扔弃的一片手纸,这阵却以异常坚硬的方式刺痛她。她的心快要痛得出血了,她听到自己哭泣的声音,那是一个女人痛悔自己一生的声音,有忏悔、羞怒、怨恨……更有深深的期盼,焦灼的等待。

45


阳光从窗户泻进来,打在地板上。冬日的阳光,显得那么稀薄,那么惨淡。

病房里有点冷。

陈天彪头上的伤愈合得差不多了,眼角已经拆线,裆里却迟迟消不了肿。他急着要出院,让医生训了一顿。“跌打损伤一百天,何况这伤在要命处,要是不怕废,你这就走。”

一听废,招弟恶恨恨顶了医生一句:“你咒谁哩,说话不能好听点啊。”

来医院探望他的人越来越少,有时一连好几天,都听不到厂里一点信儿。小丽倒是天天来,但招弟看得很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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