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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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水之城-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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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黄风也一拧身子,进去了。

大丫讨了没趣,心里很不服气,但又不能追进去雪耻。在父亲面前,她们一向装得很和睦,很友爱。傻站片刻,觉得这一拐不值,拐得掉价,让破鸟白羞辱了。想走,又舍不得,还没探听到破鸟出了啥事,走了也不甘心,便跟身进屋,坐在了沙发上。

二丫钻屋里不出,里屋的东西被她弄得叮当响。

“丫儿呢?”大丫问。

“还知道问她,你这大姐当回去了?”黄风起身,在屋里转圈,他最难堪的便是这时候,明知姐妹不和,却要做给他样子看,“你们三个,真是气死我哩!”说完腾地坐下,一听二丫在里面弄响动,掉转头又骂:“跑这儿耍啥威风,有本事找你男人去!”

“咋了,吵架了?”

“少问,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二丫突然扑出来:“我离了,我被男人甩了,你满意了吧。”

大丫结了几下舌,想说啥,忍了,尴尬一会,放下五百块钱,出来了。

黄风身后骂:“你欠我的呀,老拿钱打发我——”

大丫突然觉得心情不太好受。凭直觉,她觉得二丫这破鸟事出得不轻,要不哪能这么容易就把脸撕破。

她是把脸撕破了,女人一把脸撕破,是很没面子的,大丫想。

二丫原本是很要面子的,比她更要,要不她们也闹不到今天,她又想。

路上人多起来,还不到十点,街道就有些堵了。河阳城别的不多,就是人多,乡下人拼命往城里挤,挤得城里人没处躲,快要招架不住了。大丫避开来来往往的人,尽量往快走。这阵儿她有点恨自己,干吗非要跑进去找不自在?

快到车站时,看见一大片人,围在车站广场里,广场是去年修的,剪彩时大丫还跟着叶开出席了剪彩仪式,当时觉得风光,后来再到了广场,看见乌七八糟的人,那股风光便没了影。有次她跟叶开说:“干吗非要修广场,不修广场这城还像座城,〖Zei8。Com电子书下载:。 〗一修广场这城便成了垃圾场。”

叶开抢白道:“不修,不修那些人吃啥,你望望这座城,哪一处不是那些人为捞钱修的?”

大丫不像叶开,动不动就拿当官那些人说事,大丫关注的是自个的心情,心情好啥也好,心情堵便觉啥也不顺眼。这阵大丫又堵了,是为二丫。坦率讲,她不想让二丫栽太大跟斗,可二丫又不能不栽,她太知道苏朋是个啥货了。

到了车站广场,大丫听人群中间有人唱歌,是河阳小调,周围的人跟着喝彩,就知遇着邸玉兰了。大丫想走开,双脚却鬼使神差挤了进去。

果然是邸玉兰,手拿红绸带,边跳边唱:河阳城风口子城一场大风显了形

千年古塔轰隆隆

白寿老人丧了命

贪官污吏忙表功

带上录像跑京城

……

第3章

8


一进会场,陈天彪就感到气氛不对劲。

会场里一派肃穆。一向拥挤的主席台空落落的,到点了还不见有领导走出来。陈天彪扫了一眼会场,找座位坐下。

他的身旁是车光辉,河阳城最大的建筑商,不久前刚刚获得省劳模,看上去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会议是临时通知的,陈天彪已在去省城的路上,副总李木楠打电话说市上召开紧急会议,部署救灾工作,务必要求一把手参加。陈天彪只好掉头往回赶,厂里都没顾上去,径直来到会场。

一场大风让河化损失不少,陈天彪简单估算一下,损失至少在五千万以上,还不包括间接损失。这让本来就困难重重的河化更加步履维艰。大风过后,河化被逼迫停了产。

河化集团是河阳城的龙头企业,曾经一度名扬西北,成为河阳的一面旗帜。想不到短短几年,陈天彪就经历了大起大落的痛楚。他也从一个意气风发的企业家变成一个落落寡合的沉默者,仿佛当年的冲劲拼劲全没了,有的,只是一腔心酸,满腹愁苦。

会议总算开始,出人意料的是,出席会议的领导只有市长夏鸿远和市政府秘书长两个人。

夏鸿远简单通报了一下灾情,开门见山地说:“今天召集各位老总来,目的只有一个,掏钱。请大家站在河阳整体发展的高度上,态度积极点,出手大方点,帮政府渡过这次难关。”

会议出现冷场,这是意料之中的,包括陈天彪跟车光辉在内的老总们全都垂下了头。掏钱就是挖身上的肉,不是说你疼不疼,关键是大家全都耗干了,拼尽了,挖不出了。

夏鸿远环视着会场,目光冷峻,暗藏着威严。看到老总们个个沉默不语,有些失望,也有些焦躁。他说:“这场大风给河阳带来的损失是巨大的,河阳正处在发展的关键时期,单靠政府的力量渡过这次难关,远远不够。希望各位能跟政府一道,齐心协力,打一场生产自救的人民战役。”说完把目光盯在车光辉脸上。车光辉知道躲不过去,来之前他就知道,今天他是第一个挨刀的,索性站起来,大大方方说:“听市长的,要出多少我们尽力。”

夏鸿远笑笑:“还是大家自愿吧,政府不会乱搞摊派。”

陈天彪叹口气,夏鸿远这句话让他不舒服。自愿,什么时候自愿过?河化集团成立到现在,哪次捐款不是别人说了算?大到城市改造,小到春节慰问,河化捐出去的钱比纳的税还多。轮到河化有了困难,谁来管?

一想到河化目前的危机,陈天彪的心就暗了下来,他走出会场,拨通李木楠电话,问三车间生产安排的怎样?李木楠在电话里犹豫半天,说职工情绪低落,大家都嚷着要工资。陈天彪问银行的款到没,到了可以先给三车间发。李木楠说财务查过了,还没到。陈天彪又把电话打给银行张行长,手机关机,办公室没人接。他在楼道里默站一会,心事重重地回到会场。

会场气氛比刚才有所活跃,也许车光辉表了态,市长夏鸿远脸色不那么难看了,正跟啤酒厂李总讨价还价。李总表态拿二十万,夏鸿远说这怎么行,你好歹也是龙头骨干企业,啤酒王,拿这点钱太少。李总表情很为难,说回去研究研究。夏鸿远不耐烦了,放下脸说:“请大家来不是乞求施舍,抗灾救灾是目前河阳的第一要务,大家一定要站在讲政治的高度认真对待。骨干企业一律五百万,这样也显得公平。你说呢,陈总?”

陈天彪正在考虑下一步怎么找张行长,说啥也得把款子催下来,没听清夏鸿远的话。夏鸿远又问了一声,他才抬头说:“五百万啊,这么多,河化这次受灾严重,自救都有困难。”

“好了,你也别叫穷,你陈总叫穷这会还怎么开?”

夏鸿运啪地合上文件夹:“就这么定了,明天上午十一点款子到账,散会。”

陈天彪哭笑不得。

刚回到厂里,工人们便围过来,嚷着要工资。他被堵到一楼大厅,上不了楼,又出不了大厅。正尴尬着,李木楠从楼上下来。陈天彪忙说:“工资的事你们找他。”说完他就想溜。

三车间的老工人马世武一把拉住他:“走不得啊,董事长,再不发给点钱,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马世武是河化兼并过来的,大风中他家的平房倒了,老婆又长年有病,卧床不起,女儿去年考上大学,日子紧得没法说。陈天彪知道他的难,借着跟他拉扯的空,悄声说:“晚上你到我家,我先帮你想想法子。”哪知马世武一把夺下他的公文包:“要想这儿想,我找不着你家!”

陈天彪弄了个满面红,大厅里的工人一听马世武的话,叫嚷声更凶了,不让陈天彪出门。李木楠跑过来解围,被工人们推搡着弄出门外,有几个平时不好好上班的工人借机闹事,煽动大家的情绪。陈天彪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索性把包一丢:“好,大家不是要工资吗,跟我到市上去要。”

年初市上搞形象工程,新扩了三条马路,一次性向河化借了两千万,说好逐月还,可现在连问话的地儿都没。

“我们不去,我们就跟你要。”

工人们的情绪渐渐激动,几个年老多病的索性躺倒在地上,哭喊起来。二车间的王大虎也跑进来,说他老婆的乳腺癌年前就查了出来,没钱做不了手术,躺床上等死,厂里却欠下他一万元集资款不还。

这事陈天彪还是头次听到,王大虎连续三年都是厂劳模,去年还被评为市劳模,只知道他老母亲有病,没听说他老婆得了乳腺癌。陈天彪忍不住问:“真的?”王大虎一向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干活没说的,但要让他讲话,半天憋不出一个字。这阵听陈天彪问,忽然就哽上嗓子说:“骗你我不是娘下的,医生说了,再耽误,怕真就没救了。”

陈天彪强忍住难过,抓住王大虎的手:“你马上送她去医院,医药费由厂里担保,我现在就给医院打电话。”

王大虎的事处理完,其他工人更不依了:“他老婆有救了,我们呢,大家都等钱过日子呀。”

“大家不要闹,不要吵,厂子还没到不给大家发工资的地步。钱是紧张,董事会正在想办法,请大家先回去,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财务部,最迟三天给大家把工资发清。”

好说歹说,才把工人打发走。陈天彪通知李木楠,马上召开会议,商议筹款的事。

这晚回到家,已是夜里十一点。苏小玉只当陈天彪去了省城,没料他会回来,陈天彪进门时,她已躺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门声弄醒了她,一看是陈天彪,惊着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去成,快,弄点吃的,饿死了。”

苏小玉系上围裙,草草弄了两个菜,见陈天彪狼吞虎咽,说:“看你,再忙饭总得吃。”

“吃了,陪张行长吃的,可光顾上跟人家讨钱,没动筷子。”

苏小玉不言声了,直到陈天彪吃完,收拾完碗筷,再没说第二句。陈天彪是真累了,脚也没洗,一头倒在床上,呼呼睡了过去。

大风过后的夜晚格外寂静,整个河阳城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再也听不到夜半的歌声、猜拳声,日子像是在某一天突然断裂了。

9


接连忙了三天,总算把款子弄到了手。张行长还算讲信用,没让陈天彪空跑,不过陈天彪也付出了代价,他让张行长灌醉了两次,吐得心肝都没了。

谁都知道,张行长是河阳有名的酒仙,酒量大得很,想从他手上弄到款子,没有公斤级的酒量是断断不行的。陈天彪哪有这酒量,他近乎豁出去了,一想等在车间门口的工人,抓起杯子就喝。李木楠几次想给他代,都被他止住。张行长说:“行了老陈,你也用不着玩命,这年月,除了身体是自己的,其他都是别人的,我给你解决两千万,其他你到别处想办法。”

陈天彪谢天谢地,忙打电话让财务部发工资。可是没过半个小时,汪小丽电话来了,说市上强行把五百万划走了。陈天彪扔下张行长,就往市政府跑,路上他给秘书长打了个电话,问夏市长在不?秘书长一听他喝了酒,说市长正在发火呢,你就别往枪口上撞了。

陈天彪酒醒了一半,知道这阵跑去也是白搭,秘书长说得很清楚,账是统一划的,不是单独冲河化,市长正为救灾的事叫急呢。

都怪这场风,把一切都给刮乱了。陈天彪赶回厂里,见工人们围在财务部门口,乱糟糟的,跟抢钱一样,莫名的火就上来了。打电话把汪小丽叫出来:“你们这是做什么,放舍饭呀,有没有点规矩?”汪小丽见他喝了酒,不敢言声,嘴唇嘟了几下,低下了头。

陈天彪忽然记起什么,问:“你回过家没,你姑姑那儿情况咋样?”

汪小丽说:“姑姑看你来了,去你家敲不开门,人在我那儿住着呢。”

陈天彪说:“下班时你叫我,晚上一块吃个饭。”

汪小丽的姑姑叫招弟,下四坝的人。陈天彪跟着小丽走进家门时,招弟正在厨房里忙活着。陈天彪笑着说:“又给我省钱呀,不到外面吃。”

招弟接话道:“明明胃不好,还老外面吃,我给你做了几个汤,泻泻火。”

陈天彪笑说:“这火怕是泻不掉了,你不知道,这阵子火烧眉毛啊。”

“厂子的事你也悠着点,老跟你说你就是不听,厂子是公家的,命是自个的,没明没黑的谁知情?”

陈天彪一听她又唠叨,忙插话道:“墩子的病好些没?这阵子忙,也没顾上问。”

“你忙你的,他的命还没那么金贵,这两天四处要账呢。”

“欠账多不?”

“怕是不少哩,他的事我从来不问,问也是白搭。”招弟说的是实话,她关心陈天彪比关心墩子要多。

得知招弟家没受啥损失,陈天彪略略心安了些。一场大风把谁都刮得神经兮兮的。不过招弟说,砖厂的电给刮断了,怕是又得请供电所的人吃吃喝喝。陈天彪没说啥,这种事不请咋办,请了还不定能给你弄成呢。

说话间饭好了,小丽摆好碗筷,要给陈天彪找酒,被招弟拦住。招弟跟陈天彪说话的时候,小丽一直钻在卧室里,不出来。她是有意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小丽总是觉得,姑姑跟陈天彪之间,有点什么。尤其姑姑,平日木木讷讷一个女人,话不多,见了生人躲着走,一旦见了陈天彪,话立马多起来,眼神活泛得像是钻进了两只兔子。

姑父就没这福气,在姑父面前,姑姑永远是一个色彩,眼神除了愁,还是愁。

饭间招弟告诉陈天彪,大风把村里几家的房吹倒了,老根家的牛让牛棚压死了,老根两口子哭得拉不起来。二狗子家新买的三码子不见了,定是村里几个耍赌的趁着刮风偷走了,二狗子报了案,可派出所硬说二狗子是想趁火打劫,想跟乡上多要救灾款。陈天彪听得云里雾里,招弟又说:“二狗子买的是贼车,派出所要手续,他拿不出,车我见过,八成新,大风前一天开来的,墩子还说要给放炮恭喜,我拦住了,二狗子那人,不地道。”

小丽听不下去了,出来冲陈天彪笑笑,显得很难为情。陈天彪示意小丽,让招弟说。招弟说了半天,见陈天彪不动筷子,赌气说:“我就知道你不爱听,你官大了,钱多了,村里的事不上心了,知道村里人咋说你吗?”

“咋说?”

“背后戳你脊背骨哩,村里那些个人,你又不是不知,一听车光辉给老家捐了二十万,都眼巴巴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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