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雷和韩梅梅的失败与伟大- 第44部分

没想到自己出国几年，已经和他们彻底脱节，吉姆白痴地看着韩梅梅，问：“那是什么玩意？”

韩梅梅说：“告诉你三个词，特别村，特别台，特别雷。还记得李雷教我们的那个台语歌吗？有过之而无不及。”

吉姆惊呼林涛竟然堕落至此。

原本这类台语歌就非常之惊悚，通常MTV会配之以三点式泳装女，挺着人间胸器在屏幕里面走来走去，又或者是一个失落的舞女拿着半杯酒撅着张红唇在那里表演失恋，口味之重，非常人所能接受。

这两个人真的跳起恰恰舞，落井下石的是还热情地唱着歌：“我嘛犹原不惊不惊人情暖，是含着珠泪跳恰恰，偏偏我是一个一个袂醉的人，因为总有一天，啊最爱的人换无情的人，啊梦啊空，我甘愿孤单一个人……”

“含着珠泪跳恰恰”这句歌词简直是这首歌的中心思想，一定要用力过猛，一定要悲伤过度，一定要痛得特别表面，而且还要强作狂欢状，才能符合此歌的矫情情调，他们两个显然做到了。

莉莉大笑：“天啊，如果在中世纪，他们应当被绑到火柱上烧死。”

吉姆立刻附和：“我要添上一根柴火。”

因为有着歌曲强烈的反衬，他们跳起来倒是显得滑稽可爱，然后韩梅梅说：“我们城市广场，天天有一群大妈大婶拿着录音机放到最大声，集体跳这《含泪跳恰恰》。”她讲得特别生动，大家一想那华丽的场景，都笑得快断气了。

吉姆非常感兴趣地问林涛：“你怎么变得这么有才？”

林涛说：“那不是，现在的生活比AV还要单调窘迫，所以只能自己找点乐子，不然真了无生趣了。”

吉姆说：“我记得有一位作家这样说过，生活就像是钓鱼，虽然等待鱼儿上钩的过程是很郁闷的事，但如果你真把鱼钓上，趣味又没了。”

莉莉也发现吉姆彻底从不良少年变成了文艺青年，于是就嚷着：“是谁把鱼给钓上来的，快放回去，快放回去。”

好不容易大家才停住笑，韩梅梅就问莉莉：“最近怎么样？有没有男朋友？”

莉莉满不在乎地说：“男朋友，我有很多啊。”莉莉现在在上海一家制药公司，因为公关能力强，已经升到市场部副经理，事业前程算是一片看好。”

韩梅梅说：“我是说可以托付终身的。”

莉莉笑了笑，说：“别开玩笑了，我已经不相信这回事了，大家合得来就玩，合不来就散，我可没什么想托付的，大家图个开心。”

旁边的露西不敢苟同她的处世态度：“这样，你会觉得幸福吗？”

莉莉终于拿掉那玩世不恭的面具，正色对她们说：“有爱一定有恨，我又何苦要让自己受伤。其实幸福的结局里不一定需要一个男人，我也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捡起跌落一地的碎片，一个人前行直到拥抱幸福。”

韩梅梅听她这般说，倒是心有戚戚焉，她说：“我现在相信你有斯巴达人一般的自信和坚定，能把世间所有一切击溃。”

莉莉骂了她一句：“你直接说我不像是女人好了。”然后熟悉的旋律响起来，莉莉忙说：“我的歌，我的歌。”

这首歌轻扬飘渺，像是不食烟火的美好时光，韩梅梅怎么会忘记，她一直记得这个歌，是高三拍毕业照的时候，莉莉给她听的那一首，韩梅梅听得呆了，好似又回到了纯白年少，莉莉唱到“若非遇见你，我哪来如此许多爱……”她以为歌词到此为止，没想到只是到了中间，莉莉又接着唱了下去，韩梅梅好奇地问：“这首歌我当时没有听完，后面还有其他歌词？”眼睛却已经看到了那变蓝的一行一行歌词。

乘风乘月乘忧去昙花流水云是你

他们说我不应该任青春变苦变坏

乘风乘月乘忧去越念越不见的你

总在人群里化作掠过影是呀是我的惊喜

昨天不可惜明天不迟疑停呀停在记忆里

她一直以为只是若非遇见你，我哪来如此许多爱，所以凭着这句箴言不计后果地去爱，用上了自己整个青春。原来它前面写的是青春，后面写的是青春过后，它早就预见了很多人和事就如同青春一样，都会越念越不见，最后化作掠过影。

莉莉唱完，有点感慨，灰心地讲了半句真心话：“说句实在的，不管我多恨也好，不可否认的是他改变了我整个人生的轨迹，连我现在做这样的职业也是拜他所赐……如果时光能重来一次，跟你们一起上大学或者更快乐。”但是时间永远不会重来。

露西揭她的伤疤说：“当初你还说要开奔驰来接我们毕业呢，我可还记着。”

凯特凑过来插了两句：“一般来说，每个女孩子都把自己当公主，等候王子来拯救自己。最后才发现一辈子做公主是没出路的，遇到挫折了才知道做自己的主公才是正经事。”

韩梅梅苦笑着说：“生活逼得我们个个成了哲学家，不过怎么连凯特都看透了一般，你是遇到了什么挫折，你不是第一部电影和第一张专辑都要出来了吗，要摆脱籍籍无名的龙套生涯迈向成功的明天了？”

凯特脸色一暗，没有说话，她一向单纯简单，有心事一问即知。

莉莉看她的表情，就问：“你今天表现得有点兴奋过头了，你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看我们能不能帮你解决。”

凯特叹了口气，有点绝望地说：“你们解决不了的。”

她这样的表现很明显是有重大的事情瞒住他们，温和的露西都有点惊讶了：“是什么事？你怎么这样灰心？”

韩梅梅说：“奇怪了，你以前都不会这么遮遮掩掩的。”

这下连一边喝酒摇骰子的林涛和吉姆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凯特低声地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的，可是我不说你们很快也会知道……我以前跟唱片公司的老板上床，结果被人拍了带子，要来威胁唱片公司老板。”传说中的潜规则。幕后黑手当然不是威胁她，她还不够资格，幕后黑手要搞臭的是打算进军政坛的唱片公司老板，只是她作为一个棋子，被忽略不计，一并被牺牲了。

“什么？”大家都不敢置信。

“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你实在太……”心痛的吉姆又是愤怒又是担心，脸上的青筋暴出。凯特一向纯真简单，虽然知道这个圈子很乱，但是从来都以为那是别人的事，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也可以发生在自己妹妹身上。

“可能过几天就会传遍整个网络了，我很想出名，但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出名。”凯特苦笑着说。

“没有办法阻止吗？”韩梅梅声音打颤，为凯特无限的痛心和怜惜。

“除非奇迹出现吧。”凯特说，她可能知道有一段时间了，连她老板这样的人物都没有办法阻止，万般无奈，她也已经放弃了自救。

露西哽咽着问：“那你怎么办，那你怎么办？”

凯特说：“应该会被封杀吧。”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借口，不需要苦衷，因为观众不会原谅，她只能被封杀，或许三五年之后，还有生还的机会，因为观众又是健忘的。可是，三五年后，我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在这个舞台上是否还有成为主角的机会？何况当你走到街上，会发现有一半的人看过你的性爱录影带，你要怎样重新站起来？

可是，凯特努力了这么久，这么热爱演艺事业，甚至……付出了自己的身体，眼看着光明的阳光就要照耀到她身上，可是一伸手就变成了冰冷的月光，差一点她就可以成功了，原来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

规则道理充斥于这人间千万年，没有人跨得过。韩梅梅从来没有想过单纯的凯特有一天也要做这样的牺牲，是否当我们对不正常的事渐渐习以为常，就不再会觉得残酷了？她看着大家伤心难过担忧的脸，韩梅梅忽然觉得特别绝望，像是知道了明天的太阳永远不会再升起，她悲伤地转过头，求助一般地问着莉莉：“我们全都失败了，是不是？”

莉莉没有意识地重复着她的那句话：“我们全都失败了，是不是？”

原来，我们每个人都失败了，而我现在才发现，笑着哭是最痛的。

已经到了午夜两点，大家都散去了，每个人都在尽力想办法帮凯特，其实能想到什么办法，不过是自我安慰。韩梅梅觉得特别空虚，不想回去，坐在出租车的时候看到窗外掠过一家午夜小电影院，就让司机停了下来，还算好心的司机说：“这么晚，会不会很危险啊？”

韩梅梅说：“没事，我经常来这里看午夜场的。”这个小电影院和其他电影院并不一样，都是放一些小众的电影，有些电影距离现在的年代已经十分遥远。老板是一个文艺青年，因为经常来，她都认识了。

上面的播放预告写着下一场戏是《维诺妮卡的双重生活》，宣传词是：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另外一个你存在吗？

韩梅梅正对着那行字发呆，然后，旁边站的那个男人也一动不动，直到她开始觉得有点不对，警觉地回过头去，听到他笑着说：“我还在想，你可以忽视我多久呢。”

竟然是李雷，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他，她说：“真没有想到……”

韩梅梅还没说完，李雷就接着她的话茬续下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我也没有想到。”他们默契依然。

这里的灯光不亮，橘红色的，一小盏一小盏悬在屋顶上，照得整个电影院像是一个昏黄的梦境，电影本来就是人们造的梦，她还是可以看到他的脸上有了些沧桑的痕迹，眼睛里面也少了三分犀利，多了两分柔和，还有一分是练达。两人都沉默了一下，李雷说：“那天那么匆忙，我都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韩梅梅不知道为何觉得这么不真实，好像他不应该这么说，也不应该那么说，可是他说恭喜又哪里有错？

韩梅梅微笑着，有点头疼地说：“没想到婚礼会发生那样的事，好不容易叫你们回来，真抱歉。”她好怕他接着就会问一些她不知道怎么应付的问题，还好他并没有。

她看起来比以前快乐，也是，毕业后的两年，一定是她过得最不堪的两年，这都是自己的错，他还没来得及给她幸福，她已经慌不择路地逃开。李雷轻轻地说：“电影开始了，我们进去吧。”他觉得现在的她对他怎么变得这么生疏，大概因为现在只是普通朋友。

电影里面生离死别，寻找自己的前世今生。他和她并肩坐着，似乎都看得很认真，韩梅梅问：“这是维诺妮卡的妹妹吗？”

李雷一时答不上来：“啊？”原来他也没有看进去，浪费大师一片心血，大师死而有憾。

李雷对她说：“我觉得韩刚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韩梅梅没想到他记忆力这么好，“记得高三的时候，你骗了三个人来帮我扶车子吗？他就是其中一个。”

李雷哑然，原来上天在那个时候已经安排好了剧情，他是其中一个过客，而一直以为是路人甲的竟然才是主角，他白高兴了这么多年。

李雷几乎要豁然了，他说：“原来这才是缘分。”然后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韩梅梅有些迷惘，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李雷说：“我笑年轻的时候，太迷信自己的能力了。”以为人定胜天，不知道世界定律不可改变。

韩梅梅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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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雷说：“电影完了，我们到街角那家店去喝咖啡。”

没想到这两年他都没回来，却也知道街角处那家店是二十四小时咖啡店，他永远让她想不到。那家店是她的最爱，不过和韩刚倒是从来没去过，因为他并不喜欢咖啡店。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店里几乎没有人。李雷说：“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天亮。”

韩梅梅笑了：“你还是老样子。”

李雷慢慢地说：“不过你变了。”

“是吗？”韩梅梅心缩了一缩，说，“变得怎么样了？”

李雷有点失落地笑了笑，说：“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沧海桑田，他不再是她的橄榄树，他也曾经是她心中的一棵树，不过大概已经被砍伐掉了。

韩梅梅有点生气地说：“你对你的女朋友说这种话会比较合适。”

“女朋友？”李雷有点不解地问。

韩梅梅说：“吉姆都说这两年她跟着你东奔西跑，也不容易，没想到竟然有人愿意这样，你可不能这么对她。”

李雷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地笑：“天啊，那个是我的助理，你们怎么会那么想？”

弄错？原来一直是她弄错了，大家不约而同地错，当然弄不弄错现在也已经不是重点。何况连Uncle　Wang都会看走了眼，原因只会有一个。她说：“那你想想，一个女人愿意这样跟着你东奔西跑，是为了什么？”

如果不是韩梅梅问得这么直接，李雷一定不会往这个方向想，他一直认为他的助理也是因为热爱这样的生活，热爱这样的工作，她也从中得到了自己的快乐。

李雷说：“哦，我没有想过。”因为他并没有放心思在她身上，感知也就格外迟钝。

韩梅梅忍不住有些埋怨：“你老是这样。”

李雷有点不满地想挽回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他说：“我从来不会这样对你。”

韩梅梅没有想到他竟然敢说这样的话，她说：“你毕业那几年，你对我可能还不如她，你多伤我你还不知道呢。”其实不应该这个时候还去翻那些旧账，显得心眼太小，她一向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何况她都已经快成其他人的妻，他以后身边也会有另外一个她需要照顾，他们总不至于现在都还要为这种事吵架吧，这又何苦？

李雷说：“那两年确实是我的错，其实我心里很难过，因为我没有办法让你快乐。”

韩梅梅心平气和地说：“因为那时候，你不明白我要的快乐是什么。现在可能还是不知道。不过你还是要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这样对你的真命天女，把人家也吓跑就好了。”

李雷微微地笑，桌上的灯像是花朵一样开着，开在玻璃桌子上，发着疏离的光。“不会有什么真命天女了。”

韩梅梅听他说得这么怅惘，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只能对着桌子上的灯沉默了，视线穿过桌上的灯飘向了窗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