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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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代-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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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溶解着落叶腐烂后的清冽气味,光秃秃的树干透露着一种无所谓的颓废。如同玻璃般又硬又透明的铅灰色天空,飞机飞过时就像硬币划过一块镜子,能发出铿锵的声音来。

我被这种声音折磨得头痛欲裂。我裹着厚厚的棉大衣,头靠在出租车的玻璃上,我的肺里面依然很灼热,像是一堆熄灭了的炭火依然不甘心地明灭着,我咳嗽了几下,仿佛吐出了几点灼人的火星来。

一路上,我都在反复地看她发给我的短信:“林萧,我的手术提前了。我现在在医院,想了想,还是希望你来陪我。我一个人害怕,你快来。”

以我对顾里的了解,她一定是打算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就把手术完成的。但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我明白穿上手术服,坐在准备室里,时刻等待着躺上病床然后被推进手术室的那种恐惧。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只是做一个阑尾切除手术,我穿上手术服的当下,就忍不住号啕大哭。那时,顾里在我身边,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冲我龇牙咧嘴地喷出毒液嘲笑我,反而,她轻轻地握着我的手,反复地安慰我:“没事,有我在。”

然而,我却在睡梦里,没有接到她的短信。我看着在短信发送了几分钟后顾里打来的几个未接来电,我的眼泪止不住啪啪地打在手机屏幕上。

此刻她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么?她已经换上了手术服了么?

她身边有人吗?她害怕吗?有人轻轻拍她的头,告诉她“没事,有我在”吗?

我想到这里,她那头发稀疏的额头又浮现在我的面前,她看起来像是中了咒语的天鹅,突然变成了羽毛稀稀拉拉的丑小鸭。

我的扁桃体肿得都快要碰到我的智齿了,我随时都觉得自己有可能把它们咬下来。我动了动红肿且剧痛的嗓子,拍着司机师傅的后背隔板:“师傅,你快一点,你快一点。”

司机从倒后镜里看了我一眼,我眼泪鼻涕的样子,肯定吓坏了他,司机立刻慌张地说:“小姑娘,你咋了?生病了啊?你别急哦,很快就到啦!你坚持一下!”

我穿过熟悉的大门,走过那座精致而巨大的天使雕塑,穿越湖边的小径,跌跌撞撞地朝着医院手术室的方向走去。我觉得这个地方就像一个被施了咒语的迷宫,有一头看不见的怪兽,在尽头的迷雾里张着血盆大口,它不断地吞噬着我们的生活。

顾里的父亲,崇光,宫洺,我因为他们来过这里三次。

而现在,轮到顾里了。

我转过弯,就看到了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唐宛如和南湘。

空荡荡的走廊上,她们两个一人各坐一边。头顶苍白的荧光灯,把走廊照得又冷又阴森。她们本来都各自低着头,然后在我的脚步声里,她们直起身子,转过头来看我。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看了看南湘,又看了看唐宛如。医院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让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很多,肺里的灼热也似乎消退了一些。

“因为你不在这里。”南湘看着我,漂亮的眸子里是冷冰冰的光。她那双迷人而妩媚的眼睛,此刻明显地红肿着。我喉咙很痛,说话就像吞针一样,我不想去追究为什么南湘要对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此刻没有心情和她猜谜语,更没心情陪她打机锋。我压根儿就懒得答理她。

“因为顾里找不到你人,所以,她才打给了我。说实话,我一开始都不敢相信,所以我才打电话给南湘,让她陪我一起来。你也知道,我比较笨,万一有什么事,有南湘在,至少她能帮忙拿个主意。”唐宛如走过来,她看我虚弱的样子,把我扶着,在长椅上坐下来。

我挨着宛如坐下来,把大衣裹得更紧一些。医院的走廊里明明开着暖气,我为什么却感觉到这么冷呢。我望着对面的南湘,她穿着一件贴身的深蓝色羊绒连衣裙,薄薄的衣料把她纤细的身材包裹得玲珑浮凸,格外诱人。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冷。

“顾里呢?”我不想再看她,我看了她恶心,我转过脸望着唐宛如问。

“已经进手术室了。我和南湘过来的时候,她正准备进手术室,她坐在滚轮床上,正准备戴上手术帽子……我看见她的头发……她那么漂亮的头发都掉光了,她还笑着安慰我不要哭……”唐宛如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你怎么都没跟我们说啊林萧!”

她的哭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像一只小手,紧紧地攥紧我的心脏,我看着她悲痛的面容,我知道她是真心为顾里感到难过。这么多年,她一直是我们这群人里面,最单纯的一个。她嘴角的疤痕,因为她痛哭时扭曲的面容,变得更加狰狞,我看着这样的她,喉咙像揉进了无数把钢针一样刺痛着收紧。我的眼泪滚出来,打在手背上。我把抽泣着的宛如抱过来,靠着她的额头。

“林萧,你发烧啦?!”唐宛如突然推开我,伸出手背贴在我的额头上,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怎么搞的?”

“前天晚上在顾里家,我和她都喝醉了。喝完我回家路上淋了雨,就发烧了。一直睡到今天,所以我才没接到顾里电话。”我一边擦着唐宛如的眼泪,一边小声地问她,“你那天为什么不来啊?你知道顾里多难过么?”

“我想来的。但我爸知道了我是要去你们那儿,就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家里的暖水瓶都摔了。他把我锁在房间里,说我要出去,他就打断我的腿。”唐宛如低着头,眼泪掉在裤子上,“林萧,我想去的。我想和你们一起吃饭,一起喝酒。只有你们不会嫌弃我。我现在都不想下楼买东西,周围的人除了问我‘你的脸怎么回事儿啊’,就没有别的话好说了。我像个怪物一样。林萧,我好想你们。但我知道你们最近一定很忙,所以我也没有电话你们。”

我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没办法告诉她,最近我们在忙着把一笔凭空消失的七千万给找出来,所以我只能在她的手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胸口像堵着棉花。

“林萧,如果今天顾里不给唐宛如打电话,你准备把这个事情瞒着我们到什么时候?你打算到顾里死了才告诉我们吗?”南湘站起来,走到我们长椅边上。

“你少他妈死死死的,谁死?你死了顾里也不会死!你再说一个死字,我把你那张逼嘴给撕了!”我猛地站起来,脑袋一阵眩晕,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我的怒火支撑着我,我没有坐下去,我硬挺挺地在一片眩晕的黑暗里站立着,我冲着面前的黑暗,幻想着南湘的脸,然后恶狠狠地瞪着我虚构的面容,我的愤怒在我身体里分泌出恶毒的汁液,我恨不得全部喷到南湘脸上。

“你以为你现在嘴巴有多干净么?你有什么立场冲我发火?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大的事儿,你却自己一个人兜着,你牛逼啊,你本事啊,但你怎么不第一个赶到医院来,陪着顾里安慰她呢?她穿着手术服吓得直哆嗦的时候,我和唐宛如一边一个握着她的手,你在哪儿?!”南湘涨得通红的脸,从我渐渐恢复的视觉里显现出来。

“一起长大?说得比唱戏都好听,南湘,你少在这里装姐妹情深的,你要真这么念旧,你前天晚上明明答应顾里的,你为什么不来?你不就是为了报复她么,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在别墅里,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买了一箱的酒,最后统统倒进了垃圾桶里!”我说到一半,就开始大哭起来,眼泪刷刷地往外面涌。我又想起顾里那种心满意足的样子,那种小心翼翼的卑微的高兴。我的心像被人用剪刀剪碎了:“南湘,你他妈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你凭什么还要握着顾里的手假惺惺地安慰她,她需要你安慰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应该给我滚!”我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哭,嘴里都是扁桃脓血的腥臭味道。

“林萧,我偏要告诉你,最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人就是我,不怕你从小和顾里一起长大,你知道她是什么血型么?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是Rh阴性血,你知道这种血又叫什么血么?熊猫血!一千个人里也就一两个。你了解我们吗?你了解我和顾里吗?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你知道我和顾里都是极其罕有的Rh阴性血吗?我可以滚,但如果等一下顾里需要输血,你他妈不要跑过来求我!”南湘的肩膀颤抖着,她眼底的眼泪滚动着,但没有流出来。

“林萧,刚刚医生告诉我们,”唐宛如扶着我,我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挂在她的身上,我的脚像是没有了骨头一样,全身发软,没有力气,“顾里的手术会突然提前,就是因为静安区的血库里面本来Rh阴性血就不多,而且下个月有三例Rh孕妇生产,血库肯定非常紧张,所以才安排她提前进行。我因为知道南湘是和顾里同样的稀有血型,我才打电话给南湘的。”

我抬起头,突然心中一阵悲凉。南湘说得对,我自以为多么了解她们,然而我连她们彼此都是稀有血型都不知道。

南湘看着我,显然,她没有打算放过我,她继续说:“而且林萧,我告诉你,前天我之所以没来,是因为我妈在戒毒所里面突然心肌梗死,送进急救病房去了。今天早上刚刚从观察室下来,氧气罩都还没有摘!我和顾准两个人在医院守了三十六个钟头了,还没合眼呢!要是你妈连着下了三张病危通知单,你会不会有心情去喝酒吃饭!”

我没有说话,灼热的感觉又烧到我的太阳穴上了,南湘的声音在耳朵边上听起来像是一种折磨人的啸叫:“林萧,这个世界不是只围着你和顾里转的,我们也有自己的人生。你从来都是只站在自己的立场看问题,只要别人没有符合你的预期,你就一定心怀不满。但是你要明白,这不是你在家里看DVD,随时想上厕所,只要起身按一个暂停键,然后回来时,依然停在你刚刚离开时的地方。一切都以你的生活为坐标。我们的人生是电影院,你没办法按暂停的。”南湘伸出手,指着我的鼻子,“你哭什么,你从小到大,除了会惹麻烦然后装可怜哭着求顾里帮你解决问题之外,你还会什么?”

我的怒意本来已经熄灭,只剩下灰烬里暗红色的火星,然而南湘再一次地刮起了大风,我的怒火重又燃起:“我惹麻烦?我们这群人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到底是谁惹出来的?你看看唐宛如脸上的疤,谁的心不是肉长的,你看了就能一点都不内疚,你就能够心安理得?”我能感觉到我的喉咙里又是血又是脓的,我每说一句话,就像吞了把刀片,但是这种剧痛反而给我一种歇斯底里的快感。我脸上甚至咧开了一丝带着快意的狰狞笑容。

“那换了你呢?如果你看见我和简溪睡在一起,又和崇光睡在一起,你什么想法?林萧,换了是你这么善妒而又自卑的性格,你早用剪刀把我的脸划花了!我当时有对顾里做什么么,我只是发泄我的怒意,我难道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了?”

我被南湘说得卡住了,我承认,她的话其实并没有错,虽然她用“善妒而又自卑”来形容我,但是她说得很对,要是换了是我,早就发疯着扑上去和对方同归于尽了。我想了想,又反驳她,但声音明显小了一些:“那个时候你不是已经把卫海甩了么,就算顾里和卫海睡了,那又关你什么事呢?”

“我甩了卫海?原来那个窝囊废没跟你们说,”南湘的目光里突然划过一缕悲凉,就像是不锈钢面上折射过的冷光,“林萧,你如果有天专门去男朋友家看他,买了他最爱吃的夜宵,然后他却在腰上裹着一条毛巾,死活不让你进门,而且里面还有个女人在问‘门口是谁啊’的话,你会不会甩了他?”

“你是说……”我突然愣住了,我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我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发不出声音来,我的视线也突然朝上一挑,亮着灯的天花板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整个人就重重地朝后滑倒在地砖上。

“唐宛如,你赶紧去叫医生来,带她去打一针退烧针!”我躺在地上,耳边传来南湘焦躁的声音。

我的视线再一次恢复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走廊的长椅上了。我的头枕在谁的大腿上。

我睁开眼睛,看见南湘纤细精致的下巴,和她那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她的头发有几缕,软软地滑进我的领子,我又闻到了这股熟悉的芳香。

我挣扎着坐起来。南湘双手撑住我的肩膀,她的面容也缓和了下来,看得出,她心里的委屈和怒意,也差不多发泄干净了。她叹了口气:“你不用逞强。”

我摇摇头,问她:“我刚昏过去了?多久?”

“也就两三分钟,你不用担心。”她回答我。

我抬起头,看向手术室门口的灯,依然亮着红色的“手术中”。我撑着发烫的额头,问南湘:“唐宛如呢?”

“帮你叫医生去了,等下医生来了,你就去打一针退烧针,然后最好再吊一瓶点滴,睡一会儿,这里有我和如如,没事儿的。”

我还是摇头。我受不了顾里还在手术室里,而我却睡死过去。我很害怕一觉醒来,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顾里这个人了。我一想到这一点,眼泪刷刷地掉出眼眶,我忍不住发起抖来。

南湘从她的包里,拿出一条厚厚的羊毛围巾来,裹在我的脖子上。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那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和我相依相偎的位置,不再是那个让我恨得咬牙切齿的狐狸精。

走廊里突然一阵躁动。

手术室的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的静谧。我和南湘都站起来,我突然感觉无法呼吸,那一刻我无比恐惧会出现TVB里惯常的画面:医生摘下口罩,冲着镜头摇几下脑袋,然后说“我们尽力了”。

然而,从手术室走出来的医生,一边焦急地摘下口罩,一边对着手上的资料夹冲我们两个喊:“林萧?谁是林萧?”

我哆嗦着走上去:“我是。”

“现在手术出现了问题,癌变区域比我们想象的要大,之前部分子宫切除的方案肯定不行了,必须得全子宫包括卵巢一起切除。病人资料上面,紧急联系人写的是你,你赶紧签个字吧。”医生把一张纸,刷拉一下抽出来,摆在我面前。

“全子宫和卵巢一起切除?那就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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