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拉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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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的灰烬-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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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拖着我穿过利默里克的街道,告诉左邻右舍和过路的陌生人,我把上帝丢在了她的后院里。她把我推进了忏悔室。

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保佑我,神父,我犯了罪。这离我的上次忏悔才只有一天。

一天?一天里你又犯了什么罪过,我的孩子?

我睡过头了,差点误了我的首次圣餐;我外婆说我的头发直立着,是北爱尔兰长老会教徒的头发;我吐掉了首次圣餐日的早饭,现在外婆说上帝在她的后院里了,她应该怎么办?

这个牧师像首次忏悔时的那个牧师一样,发出一阵沉重的喘息,和噎住的声音。

啊……啊……告诉你外婆用点水把上帝洗掉。为了表示你的悔过,说一遍《圣母颂》和《天主经》,再为我祷告一次。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

外婆和妈妈正紧挨着忏悔室等着。外婆说:你是在忏悔室给牧师讲笑话吗?要是我知道你给耶稣会讲笑话,我就把你的腰子血淋淋地扒出来。说,他对我后院里的上帝都说了什么?

说用点水洗掉他。外婆。

圣水还是普通的水?

他没说,外婆。

啊?回去问问他。

可是,外婆……

她又把我推进了忏悔室。

保佑我,神父,我犯了罪,这离我上次忏悔才只有一分钟。

一分钟?!你是刚才的那个孩子吗?

是的,神父。

这是怎么回事?

我外婆问,是用圣水还是普通的水?

普通的水,去告诉你外婆,不要再烦我了。

我告诉她:普通的水,外婆,他说不要再烦他了。

不要再烦他了?这个不知好歹的乡巴佬。

我问妈妈:我现在能去“收钱”了吗?我想看詹姆斯。卡格尼。

外婆说:忘了“收钱”和詹姆斯。卡格尼吧,你把上帝丢在了我的后院,不算一个正规的天主教徒。走吧,回家去吧。

妈妈说:等等,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儿子的首次圣餐日,应该让他去看詹姆斯。卡格尼。

不行,他不能去。

行,他能去。

外婆说:那就带他去看詹姆斯。卡格尼,看看那个会不会拯救他那北爱尔兰长老会和美国佬的灵魂。去啊!

她围上披肩,走了。

妈妈说:上帝呀,已经很晚了,去“收钱”的话,你就看不成詹姆斯。卡格尼了。我们先去利瑞克电影院,看看他们能不能看在这身首次圣餐礼服的分上,让你进去。

我们在巴灵顿街碰见米奇。莫雷,他问我是不是去利瑞克电影院,我说去试试。试试?他问,你没钱?

说没钱,我很难为情,又不得不说。他说:那好吧,我带你进去,我来玩一个声东击西。

什么是“声东击西”?

我有钱,可以进去,等我进去,我就装做癫痫病犯了,那个售票员会六神无主。我一尖声大叫,你就趁机溜进去。我一直留心着门,见你进去了,我便奇迹般地没事了。这就叫“声东击西”,我一直是这样让我的兄弟进去的。

妈妈说:啊,我不知道有这回事,米奇,这不是罪过吗?你不是让弗兰克在他的首次圣餐日就犯下罪过吧?

米奇说,要是有罪过的话,就算在他的灵魂上好了,反正他又不是一个正规的天主教徒,没什么关系。于是,他发出一声尖叫,我就趁机溜了进去,坐到“问题奎格雷”的旁边。而售票员弗兰克。高金正在为米奇急得不可开交,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那是一个恐怖片,但是结局很悲惨,因为詹姆斯。卡格尼扮演的是一个公敌。人们把他击毙后,给他缠上绷带,扔在他家门口,吓煞了他那可怜的爱尔兰老母亲。这也是我首次圣餐日的结局。

舞蹈,电影,拉丁文

因为我把上帝丢在了她的后院,外婆不再跟妈妈说话了。妈妈也不跟妹妹阿吉姨妈和哥哥汤姆舅舅说话了。爸爸不跟妈妈家的任何人说话,他们也不跟他说话,因为他是北方佬,而且行为古怪。没有人跟汤姆舅舅的妻子简说话,因为她是戈尔韦人,而且有一副西班牙人的相貌。每个人都跟妈妈的弟弟帕特舅舅说话,因为他的脑袋被摔过,人很单纯,而且会卖报纸。每个人都叫他“修道院长”或“修道院长西恩”,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每个人都跟帕。基廷姨父说话,因为他在战争期间中过毒气,而且娶了阿吉姨妈。假如他们不跟他说话

,他连臭屁都懒得给他们放一个,所以南方酒吧里的人都叫他“毒气人”。

这也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一个毒气人,连臭屁都懒得给他们放一个。我把这事跟第七级楼梯上的天使讲了,他要我记住,不许当着天使的面说“屁”这个字。

汤姆舅舅和简有孩子,他们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分别叫杰瑞和佩吉。但我们不能跟他们说话,因为我们的父母之间不说话。我们一跟他俩说话,妈妈就要吵我们,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跟自己的表兄妹说话。

利默里克巷子的住户有彼此不说话的习惯,而且已有多年的历史。有些人彼此不说话,是因为他们的父辈在一九二二年的内战期间,分别处于敌对双方。要是男人加入英国部队,他的家属最好搬到利默里克的另一个地区,那里居住的都是在英国部队服役的男人的家属。要是在过去的八百年里,你家有人对英国人表示了一点点友好,也会被人们揪出来,让你颜面扫尽。你最好搬到都柏林去,那里没有人会在乎。有些人家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因为在大饥荒期间,他们的祖先为了新教徒的一碗汤,就背弃了自己的信仰。这些人家迄今以“汤民”而闻名。成为汤民是件可怕的事情,注定要永远同地狱中的汤民为伍。比“汤民”更坏的,就属告密者了。学校老师说,在公平的战争中,每次爱尔兰人快要打败英国人的时候,都有一个卑劣的告密者背叛他们。如果一个人被发现是告密者,就理当绞死他。更糟糕的是,没有人跟他说话,而一旦没有人跟你说话,你最好就上吊吧。

每条巷子里,总有一些人不跟另一些人说话,或是谁都不跟一些人说话,或有一些人跟谁都不说话。当人们相互照面而一言不发时,你是能分辨出来的。女人们高翘着鼻子,紧闭着嘴巴,把脸扭向一边。要是她披着披肩,就会抓住披肩的一角,把它甩到肩上,似乎在说: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敢吭一声或看我一眼,我就撕下你的脸皮。

外婆不跟我们说话,会很不妙,因为我们需要借醋、糖、茶和牛奶时,就没法再去她那儿了。找阿吉姨妈根本没用,她只会咬掉你的脑袋。回家去,她会说,告诉你爸爸抬起他那北佬的屁股,像一个体面的利默里克男人那样找份工作吧。

他们说她总是气鼓鼓的,因为她长着红头发,或者是因为她总是气鼓鼓的,所以她长着红头发。

在我们隔壁,布瑞迪。汉农同父母住在一起,妈妈同她关系很好。父亲出去做长途散步时,布瑞迪便来我家,和妈妈坐在炉火旁喝茶,抽烟。要是家中什么都没有了,布瑞迪就会带些茶、糖和牛奶来。有时候,她们将茶叶泡了一遍又一遍。妈妈说这茶叶已经煮熟、泡烂,没有味道了。

妈妈和布瑞迪坐得离炉子特别近,她们的皮肤时而发红,时而发紫,时而发蓝。她们一聊就是几个小时,聊到神秘的事情,便传来低语和笑声。她们不允许我们听那些神秘的事情,所以让我们出去玩。我常常坐在第七级楼梯上听她们聊天,她们不会注意到我在那儿。就算外面在下瓢泼大雨,妈妈还是说:下不下雨,你们都给我出去。又说:要是你们见爸爸回来了,跑回来告诉我一声。妈妈问布瑞迪:你听说过那首诗吗?作者写的一定是我和他。

什么诗,安琪拉?

叫做《北方人》,我从美国的敏妮。麦克阿多利那里知道这首诗的。

我从没听说过,给我说说。

妈妈开始朗诵那首诗,可她一直在笑,我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来自北方所以沉默寡言,

然而他话语温和心灵诚实。

凭目光我知道他生性坦荡,

因此我嫁给了这个北国郎。

啊,比起这个内伊湖畔来的内向人,

加里欧文可能要更快乐,

我知道阳光温柔地照耀着

流经我家乡的那条河。

可是整个芒斯特呀,

没有一个小伙儿比他还棒———

我可以快乐又自豪地这么讲。

利默里克谁家也比不上我们强。

我希望利默里克的人都知道,

我投奔的邻里无不好。

从此在南方和北方间,

仇恨与轻蔑日益减少。

她不断重复着第三段,她笑得很厉害,眼泪都出来了。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当朗诵到“利默里克谁家也比不上我们强”时,她有些歇斯底里了。

要是爸爸早点回家,就能在厨房里看见布瑞迪。这个北方人便会说:闲扯、闲扯、闲扯,他戴着帽子站在那里等她走。

布瑞迪的母亲和这条巷子里的、以及更远地方的人,都会上门,问爸爸是否能给政府或远方的亲戚写封信,他便拿出钢笔和墨水瓶坐在桌子旁。人家告诉他要写什么,他就说:唉呀,不,这不是你想说的话,接着便写下他认为应该说的话。人家说这正是他们一开始想说的话,说他的英文真好,真有一手。他们给他六便士,作为麻烦他的酬劳,但他摆手不要,他太尊贵了,不能接受这区区六便士,他们便交给妈妈。等人家都走了,他就拿起那六便士,要我去凯瑟琳。奥康纳小店给他买几支香烟。

外婆睡楼上的大床,她的头顶贴着耶稣圣心的画像,炉灶上放着一个圣心的塑像。她想有一天能把煤气灯换成电灯,这样这个塑像下就可以永远有一盏小红灯了。她对圣心的虔诚是远近闻名的。

帕特舅舅睡在外婆房间角落的一张小床上,外婆要监督他按时回家,跪在床边做祷告。他可以摔过脑袋,可以不识字,可以酗酒,但就是不可以睡前不做祷告。

帕特舅舅告诉外婆,他遇到的一个人在找地方住,能早晚洗个澡,一天管三顿饭就行。他叫比尔。盖文,在石灰窑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他浑身上下全是白石灰,可这比黑煤灰好多了。

外婆只好腾出她的床,搬进那间小屋。她要拿走那张圣心画像,把圣心塑像留下来,监视着这两个男人。再说,她的小屋里也没地方搁这个塑像。

比尔。盖文下班后来看房子。他个子矮小,一身白,像狗似的喜欢抽鼻子。他问外婆可不可以把那个塑像拿下来,因为他是个新教徒,那个塑像让他睡不着觉。外婆怒斥了帕特舅舅,他竟没有告诉她,他拖进家的是一个新教徒。天啊,她说,这回远近的人都该说闲话了。

帕特舅舅说他也不知道比尔。盖文是个新教徒,不可能从相貌上看出他是个新教徒,更何况他浑身上下还蒙着石灰粉呢。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天主教徒,谁能想到一个新教徒会铲石灰。

比尔。盖文说他刚刚死去的可怜妻子是一个天主教徒,她在墙上贴满了圣心和圣母显圣心的画像。他本人并不反对圣心,只是看见圣心的塑像会让他想起可怜的妻子,令他心痛。

外婆说:啊,上帝保佑,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当然可以把塑像放到我屋里的窗台上啦,免得你见了心痛。

外婆每天早上都要为比尔做饭,然后给他送到石灰窑。妈妈纳闷,为什么早上他不能自己把饭带走,外婆说:你难道想让我天不亮就起床,给这个大老爷们炖卷心菜和猪蹄,盛在饭盒里让他带走吗?

妈妈对她说:下个星期学校就要放假了,要是你肯给弗兰克六便士,他保准愿意给比尔。盖文送饭的。

我不想每天去外婆家,也不想一直走到码头路去给比尔。盖文送饭。可是,妈妈说这六便士对我们有用,要是我不干,那我就哪儿也别想去。

你给我老实待在家里,她说,不许跟你的伙伴玩。

外婆警告我直接把饭送去,不要东张西望,看着路,踢盒盒罐罐的会损坏鞋头。饭还热着,比尔。盖文想要的就是热饭。

饭盒里飘出诱人的香味,是炖猪肉和卷心菜,还有两个粉白的大土豆。要是我吃掉半个土豆,他肯定不会注意到。他不会向外婆抱怨的,因为他鼻塞,很少说话。

我最好把另半个土豆也吃掉,这样的话,他就不会问为什么只有一个半土豆。我不妨也尝尝猪肉和卷心菜,要是再吃掉另一个土豆,他肯定以为她根本就没做土豆。

于是,第二个土豆在我的嘴里融化了,我忍不住再尝一小片卷心菜,再尝一小块猪肉。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这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我不妨全吃掉吧。

现在我该怎么办?外婆会打死我的,妈妈得把我在家里关一年。比尔。盖文会把我埋在石灰里。我就说一条狗在码头路上袭击了我,它吃掉了所有的午饭,我逃得快,没被它吃掉算我幸运。

噢,是这样吗?比尔。盖文问,那为什么有一小片卷心菜沾在你的嘴角?那条狗用它吃过卷心菜的嘴舔你啦?回家告诉你外婆,你吃光了我的饭菜,我要饿倒在石灰窑里了。

她会杀了我的。

告诉她先给我送来一些午饭,再杀你。要是你不马上去把午饭给我拿来,我就杀了你,把你的尸体扔进石灰里,让你妈妈哭你都见不着尸体。

外婆问:你干吗又把饭盒拿回来了?他可以自己带回来。

他想再要些饭菜。

再要些饭菜是什么意思?耶稣在上,他难道不能自己来?

他要饿倒在石灰窑里了。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他说再给他随便送些午饭。

我不干,我已经给他送了午饭。

他没吃到。

他没吃到?为什么没吃到?

我吃掉了。

什么?

我饿了,尝了几口,没忍住。

耶稣、玛利亚和圣约瑟啊。

她朝我的头上打了一巴掌,打得我流出了眼泪。她像女鬼似的尖声冲我号叫,在厨房里乱蹦乱跳,威胁要把我拖到牧师、主教那儿去,要是教皇住在街角的话,她就把我拖到他本人那儿去。她切着面包,开始做夹猪肉冻和凉土豆的三明治,还不停向我比画手里的刀。

把这些三明治拿给比尔。盖文,要是你敢再多瞧它们一眼,我就扒了你的皮。

当然喽,她不会不去跟妈妈讲的。她们达成一致,我弥补这可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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