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拉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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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的灰烬-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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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不解:有桌椅的时候,为什么偏要在地板上吃饭呢?

德莉娅说,安琪拉和这些孩子的事情必须要解决了,因为他们很丢人,让亲戚都感到耻辱。必须得给安琪拉的母亲写封信。菲洛米娜要写这封信,因为利默里克的一位老师曾经说她“很有一手”。德莉娅对莱博威茨太太解释说,“很有一手”的意思就是字写得好。

莱博威茨太太下楼,找她的丈夫借来自来水笔、信纸和信封,这四个女人坐在桌旁,开始炮制一封给我母亲的母亲的信:

亲爱的玛格丽特姨妈:

我提笔给你写信,希望你身体健康。我丈夫汤米工作顺利,德莉娅的丈夫也工作顺利,

我们都希望你也一切顺利。我很遗憾地告知你,安琪拉心情不好,她的宝宝,那个跟你一样叫玛格丽特的小女孩死了。安琪拉从此面朝墙壁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变了。更糟糕的是,我们认为她又怀孕了,这可实在太过分了,刚刚失去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就要来了。我们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这个孩子。她结婚四年,有五个孩子,另一个正怀在肚子里。这些可以让你看到,和一个北佬结婚会有什么下场。他们缺乏自制力,简直是一帮新教徒。他每天都出去工作,但我们知道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泡在酒吧里了。他靠给酒吧扫地、抬酒桶赚得几个美元,然后又把这些钱还给酒吧。太可怕了,玛格丽特姨妈,我们一致认为安琪拉和她的孩子最好是回老家。因为年景艰难,我们没钱给他们买船票。不过,你也许能想想办法。祝您一切顺利,并感谢上帝和圣母。

依然爱你的外甥女

菲洛米娜。弗林(过去叫麦克纳马拉来着)

最后但并不是最小的外甥女

德莉娅。福图恩(过去也叫麦克纳马拉来着,哈哈哈)敬上

外婆西恩给菲洛米娜和德莉娅汇了钱,她们在圣文森特保罗协会找到一个大行李箱,买了船票,雇了一辆货车把我们送到曼哈顿码头。她们打发我们上了船,说声再见和欢送后,就急忙离去了。

汽船驶离了码头。妈妈说:那是自由女神像,那是埃利斯岛,是所有移民的必经之地。说完,她就靠在一边,呕吐起来。从大西洋吹来的风将她的呕吐物弄了我们一身,也弄了那些兴致勃勃地赞美眼前景致的人们一身。乘客们骂骂咧咧地跑开了,整个港口的海鸥都飞了过来。妈妈无力地靠在船栏杆上,面色惨白。

利默里克。1

一周后,我们到达多尼格尔郡的莫维尔港口,在那里乘上一辆开往贝尔法斯特的大巴,再从贝尔法斯特换乘另一辆大巴,去安特里姆郡的图姆镇。我们把行李寄存在一家商店,步行去两英里以外迈考特爷爷的家。路上很黑,只有远方的山峦勉强可以看到破晓的晨光。

爸爸抱着双胞胎,他们饿得轮番哭泣。妈妈每隔几分钟就停下来,靠在路边的石头墙上休息一会儿。我们坐在她身边,看着天空由红变蓝。鸟儿开始唧喳,在林间不停地鸣唱。随

着曙光的出现,我们看见一些奇怪的生灵正站在田野里,望着我们。小马拉奇问:它们是什么东西,爸爸?

母牛,儿子。

母牛是什么,爸爸?

母牛就是母牛,儿子。

我们跟着父亲,沿着明亮的道路前行,田野里又出现了另一种毛茸茸的白色生灵。

小马拉奇问:它们是什么东西,爸爸?

绵羊,儿子。

绵羊是什么,爸爸?

父亲朝他大吼:你的问题有完没完?绵羊就是绵羊,母牛就是母牛,站在那个地方的是一只山羊。山羊就是山羊。山羊产奶,绵羊产羊毛,母牛什么都产。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还想知道什么?

小马拉奇吓得叫唤起来,因为爸爸从不这样说话,从不粗声粗气地对我们讲话。他可能会半夜把我们叫起来,让我们保证为爱尔兰去死,可是他从没这样咆哮过。小马拉奇跑到妈妈跟前,她说:好啦,好啦,亲爱的,别哭。你父亲抱着双胞胎,只是觉得累了,况且,在你抱着双胞胎走路的时候,要回答那些问题是很不容易的。

爸爸把双胞胎放到路上,朝小马拉奇伸出胳膊。这时,双胞胎开始哭闹,小马拉奇缠着妈妈,呜咽不已。母牛、绵羊、山羊以及林间的鸟儿,都开始叫起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搅碎了这一切。车里的人喊:仁慈的主啊,复活节一大早的,你们这些人在路上干什么呢?

爸爸说:早上好,父亲。

父亲?我说,爸爸,这是你父亲?

妈妈说:不要问他。

爸爸说:不,不,这是神父。

小马拉奇问:什么是……?但妈妈捂住了他的嘴。

神父一头白发,戴着白领子。他问:你们要去哪儿?

爸爸答道:去麻尼格拉斯的迈考特家。神父让我们坐上他的汽车,他说他认识迈考特一家人,不错的一家人,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是每天都到会的教友。他希望能在做弥撒时看到我们全家人,特别是这些不知神父是什么的小美国佬,愿上帝保佑我们。

到了那幢房子前,母亲去摸门闩。爸爸说:不,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扇正门。这扇正门只留给牧师或参加葬礼的人用。

我们绕到厨房门前,爸爸推门进去,迈考特爷爷正在用一个大缸子喝茶,迈考特奶奶正在煎着什么东西。

哟,你们来了,爷爷说。

啊,我们来了,爸爸说。他指着我的母亲,介绍:这是安琪拉。爷爷说:啊,你一定是累坏了,安琪拉。奶奶什么也没说,转身看煎锅去了。爷爷领着我们穿过厨房,来到一个放着一条长桌和几把椅子的大房间里。他说:坐吧,喝点茶,你们想吃土豆面包吗?

小马拉奇问:土豆面包是什么东西?

爸爸笑了:就是烤饼,儿子,用土豆做的烤饼。

爷爷说:我们有鸡蛋,今天是复活节,你们可以放开肚子,吃掉所有的鸡蛋。

我们喝了茶,吃了土豆面包和煮鸡蛋,接着就睡了。一觉醒来,我发现小马拉奇和双胞胎跟我睡在一张床上,父母睡在靠窗的另一张床上。我在哪里?天已经黑了下来,这不是在船上。妈妈和爸爸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我下床,捅捅爸爸:我要撒尿。他说:用夜壶。

什么?

就在床下,儿子。夜壶,上面有玫瑰花,还有在峡谷里跳舞的女孩。尿在那里面吧,儿子。

我想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虽然我快要憋炸了,不管它是什么,往一个有玫瑰花和跳舞女孩的壶里撒尿,总有些奇怪。在克拉森大街我们可没有这种东西,在那里,莱博威茨太太在厕所里哼歌时,我们只好在过道里搂着自己的肚子。

这时,小马拉奇也要用夜壶了,但他想坐在上面大便。爸爸说:不行,你不能那样干,儿子,你得到外面去。正说着,我也想去大便了。他领我们下了楼,穿过那个大房间,爷爷正坐在火炉边看书,奶奶在椅子里打盹。外面很黑,但月光完全可以让我们看清方向。爸爸打开一间小房子的门,那里面有一个坐位,坐位上面有个洞,他给我和小马拉奇演示怎么坐在那个洞上,怎么用钉子上的方块报纸擦屁股。然后,他要我们等一会儿,他自己先蹲进去了,关上房门,发出大便时的嗯嗯声。月光那么明亮,我可以看见田野,看见叫做母牛和绵羊的东西,我很纳闷,它们为什么不回家。

房间里多了几个人,爸爸说:这些是你们的姑妈,艾米莉,诺拉,麦琪,薇拉。你们的艾娃姑妈住在巴利米纳镇,她的孩子跟你们差不多大。我的姑妈们不像莱博威茨太太和敏妮。麦克阿多利,她们不苟言笑,只是点头,并不拥抱我们。妈妈带着双胞胎走了进来,爸爸向他的姐妹们介绍:这是安琪拉,这两个是双胞胎。她们仍然只是点头。

奶奶进了厨房,不久我们就吃起了面包、香肠,喝起了茶。餐桌上只有一个人在说话,那就是小马拉奇。他用勺子指着姑妈们,问她们的名字。妈妈叫他吃他的香肠,不要说话,他的眼睛里顿时充满泪水。诺拉姑妈上前安慰他:好啦,好啦。我不明白,为什么小马拉奇哭时,每个人都说“好啦,好啦”。我想知道“好啦,好啦”究竟是什么意思。餐桌上很安静,最后爸爸打破了沉默:美国的情况太糟了。奶奶说:啊,是呀,我在报上都看到了。不过,他们说罗斯福先生是个好人,要是你待下去,现在会找到工作的。

爸爸摇了摇头,奶奶又说: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马拉奇,这里的情况比美国还糟。这里找不到工作,而且天知道,我们这幢房子里没有能住下六个人的房间。

爸爸说:我想我可以在农场找到活儿干,我们可以找一个小地方住。

这段时间你们住在哪里呢?奶奶问,你怎么养活你自己和你的家人?

啊,我想,我可以去领失业救济金。

你不能刚从美国回来,就去领失业救济金,爷爷说,他们得让你等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干什么呢?

爸爸什么也没说,妈妈则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墙壁。

你们最好去爱尔兰自由邦,奶奶说,都柏林很大,那里或附近的农场一定有工作。

你也有权从爱尔兰共和军那里得到钱,爷爷说,你为他们效过力,而且他们一直给自由邦的男人发钱。你可以去都柏林寻求帮助。我们可以借给你钱,买去都柏林的车票,双胞胎可以坐在你的腿上,他们不必买票。

爸爸说:啊,是的。妈妈瞪着墙壁,泪光闪烁。

吃完饭,我们回到床上。第二天早上,大人们在一旁坐着,神情悲哀。不一会儿,一个人开着汽车来了,把我们带回寄存行李的那家商店。他们把行李箱抬到大巴顶上,我们钻进了车厢。爸爸说我们要去都柏林。小马拉奇问:都柏林是什么东西?没有人理睬他。爸爸抱着尤金,妈妈抱着奥里弗。爸爸望着车窗外的田野,告诉我这是库胡林喜欢散步的地方。我问他库胡林是在哪儿把球打进狗嘴巴的,他回答说在几英里外的地方。

小马拉奇说:快看,快看。我们都向外看去,那是好大一片银色的水面。爸爸说那就是内伊湖,爱尔兰最大的湖泊,库胡林进行伟大的战斗后,常常到这里来游泳。打仗后,库胡林的身体总会特别热,当他跳进内伊湖,湖水就会沸腾起来,让周围的乡村暖上好几天。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这儿,像库胡林那样游泳。我们还会来钓鳗鱼,用平底锅煎鱼吃,这可不像库胡林,他总是从湖里捉鳗鱼,趁它们还活蹦乱跳就生吞掉,因为生鳗是大补的东西。

真的吗,爸爸?

真的。

妈妈没有看车窗外的内伊湖,她的脸紧贴在奥里弗的头上,眼睛盯着车厢里的地板。

大巴很快驶到一个到处是大房子、汽车和马车的地方,那里有人骑着自行车,但更多的人步行着。小马拉奇非常激动:爸爸,爸爸,广场在哪儿?秋千呢?我想见弗雷迪。莱博威茨。

啊,儿子,你现在是在都柏林,离克拉森大街远着呢。你是在爱尔兰,到纽约有很长的路哪。

大巴进了站,行李箱被抬了下来,扔在汽车站的地上。爸爸让妈妈坐在车站的长凳上,他要去一个叫泰伦纽尔的地方,见见爱尔兰共和军的人。他说车站里有厕所,可以让孩子们去,他要不了多久就回来,等他回来就有钱了,我们也就有吃的了。他要我和他一块去。妈妈说:不行,我需要他帮忙。但爸爸说:我需要有人帮我拿那些钱。她听了大笑起来,说:好吧,跟你的老爸去吧。

“你的老爸”,这意味着她心情不错,要是她说“你的父亲”,那就意味着她心情不佳。

爸爸拽着我的手,我一路小跑着跟在他旁边。他走路很快,到泰伦纽尔的路又很远,我盼着他能停下来,抱起我,就像他在图姆镇抱着双胞胎那样。可是,他大步地走着,除了问问路,一言不发。过了一段时间,他说已经到了泰伦纽尔,现在得去找爱尔兰共和军的查尔斯。海加蒂先生。一个戴着粉色眼罩的人告诉我们,我们走对了,查尔斯。海加蒂就住在这条街道上的十四号,这个该死的。那个人对爸爸说:我看得出,你是为他效过力的人。爸爸说:啊,我是出过力的。那个人又说:我也出过力,但除了丢掉一只眼睛,得到一笔连一只金丝雀都喂不饱的抚恤金外,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但爱尔兰自由了,爸爸说,这可是件最伟大的事情。

自由?狗屁,那个人说,还不如让英国人统治呢。但不管怎样,祝你好运吧,先生,我知道你到这儿来的目的。

一个女人打开了十四号的房门。她说,恐怕海加蒂先生很忙。爸爸告诉她,他可是和年幼的儿子从都柏林中部一路走过来的,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还在车站等着他哩,假如海加蒂先生真这么忙的话,那我们就在门口等他。

那个女人马上就回来了,说海加蒂先生腾出了一点时间,你们这边请。海加蒂先生坐在一张写字台边,身旁的炉火烧得正旺。他问:你来找我干什么?爸爸站在写字台前,说:我带着妻子和四个孩子刚从美国回来,我们一无所有。战乱期间我为飞行纵队打过仗,希望你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我一把。

海加蒂先生翻着写字台上的一个大本子,查找爸爸的名字。他摇了摇头:没有,这里没有你的服役记录。

爸爸开始长篇大论。他告诉海加蒂先生他是怎么打的仗,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由于脑袋遭到悬赏,他又是怎么被迫偷偷溜出爱尔兰,以及他是如何培养儿子们的爱国心的。

海加蒂先生说他很抱歉,但他不能给每个声称为爱尔兰共和军效过力的人都发钱。爸爸对我说:记住,弗兰西斯,这就是新爱尔兰,小人当道。这就是人们为之去死的爱尔兰。

海加蒂先生说,他将调查爸爸的请求,确保让他知道调查的结果。他将给我们路费,让我们坐上返城的汽车。爸爸看着海加蒂先生手里的硬币,说:你可以再加一点,让它够买一杯啤酒吗?

噢,你想要的是酒,对吗?

一杯啤酒算不上酒。

就因为想喝一杯啤酒,你要步行好几英里回去,也让这个男孩跟着走回去,不是吗?

走路死不了人。

滚!海加蒂先生说,不然,我就叫警卫了,而且你可以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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