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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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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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三成害怕了,先向后退着,后就和郑秃子一起撒腿跑了起来。

工地全检查了一遍,确信没有安全隐患了,尚德全才立在最接近炮位的安全线外,向在河底准备点炮炸石头的放炮员胡军连连挥下了小红旗。

胡军把药捻子点着了,猫着腰,一路小跑冲到了尚德全身边。预料中惊天动地的爆响却没出现。胡军看看尚德全说:“可能药捻子湿了,我再去点一次火。”

·文)尚德全交待说:“千万小心,动作麻利点!”

·人)胡军去了,没一会儿工夫,重新点了火回来了。爆炸仍没发生。

·书)胡军急了,想再次下去,尚德全一把拉住了他,说:“可能是哑炮,太危险,还是我去看看吧!”

·屋)胡军说:“尚书记,放炮员是我呀。”

尚德全说:“你这放炮员才干了几大天?在我面前吹什么?!别以为我只能当官。我从13岁就上山采石头,处理过的哑炮、瞎炮多了!”

胡军仍说:“这不行,尚书记,您是县委书记!”

尚德全推开胡军的拉扯,凄然一笑说:“小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还是县委书记呀。我们都是一样的河工。”跳下大堤时,尚德全还和胡军最后开了句玩笑,“你小胡还没娶媳妇呢,哪能让你去堵枪眼呀!”

当时在爆破现场的几千号合田民工都看到了,他们昔日的县委书记尚德全冲下工地南大堤后,弯着腰一路躲闪,跳跃着,越过一处满是碎石的河床,冲到了炮口所在的位置。

然而,就在这时,哑炮响了。

伴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强烈爆炸声,一片于硝烟中骤然飞腾而起的石块、泥土把尚德全完全掩埋了。

这是合田县49公里水利工地上13万民工中的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因公牺牲者。

面对尚德全被石块砸得稀烂的尸体,放炮员胡军、五组组长郑秃子,还有刚和尚德全吵过架的曾三成都口口声声喊着“尚书记”,号啕大哭。许多在场的民工也一个个泪流满面……

三天后,合田县委、县政府和13万合田民工在合田水利工地上,在尚德全为之献出了生命的大漠河畔,为这个犯过猎误的前县委书记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平川市委副书记兼水利工程总指挥陈忠阳和平川市委书记吴明雄全到了场。

尚德全三岁的女儿尚好在追悼大会开始前没有哭,因为谁也没告诉她爸爸死了。看着躺在青柏、绢花丛中的父亲,尚好还让叔叔、伯伯们不要吵,说是爸爸在睡觉。尚好是在沉痛的哀乐响起来,追悼大会开始后,看到许多伯伯、爷爷落泪饮泣时才哭的。哭得糊里糊涂。到追悼大会开完,父亲的遗体要被拉去火化了,尚好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才扑到父亲的遗体上大哭不止,直嚷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陈忠阳流着泪水,颤抖的手紧紧地把尚好搂在怀里,说:“尚好,乖孩子,以后,你就和陈爷爷一起,陈爷爷陪你玩,送你上学,好吗?”

吴明雄扯了扯陈忠阳的衣襟说:“老陈,尚好跟你怎么行?你一天到晚泡在工地上,咋照应这孩子?我看还是我带走吧,我老伴去年就退下来了。”

陈忠阳说:“不,德全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是他的老领导,我对他的女儿有一分责任。”摇摇头,又说,“德全是孤儿,小时候在山上采石头,受了许多罪;现在,尚好又成了孤儿,我再不能让尚好受一点罪了。”

吴明雄生气地说:“我领养就会受罪吗?你是尚德全的老领导,我吴明雄就不是吗?你老陈有这分责任,我吴明雄就没这分责任吗?你别争,这孩子我要定了,我不能看着她坐在你的吉普车里整天东奔西跑。”

陈忠阳叹了口气说:“老吴,那咱们就共同领养吧。”

吴明雄接过尚好,抱在怀里亲着说:“这事咱再商量吧。”

谁也设想到,追悼大会刚刚结束,尚德全的遗像和堆满河堤的花圈尚未撤去,省委书记钱向辉带着自己的秘书斯予之来到了大漠河地上。因为事先没接到通知,吴明雄和陈忠阳都颇感意外。

更让吴明雄和陈忠阳感到意外的是,钱向辉像似知道尚德全的牺牲,一下车什么没说,直奔灵堂,对着尚德全的遗像三鞠躬……

抱着失去了父亲的尚好,省委书记钱向辉这天在平川水利工程总指挥部里,通过电台,对六百里漫长战线上的百八十万民工发表了重要讲话。

钱向辉在讲话中动情地说

“同志们,你们的双手今天在创造历史,一个看起来很难实现的理想,在本世纪里一直困扰着平川的理想,关于水的理想,正经过你们的双手一镐一锨地变成现实。你们付出了辛劳,付出了汗水,甚至还付出了血泪和生命的代价。你们是平川1000万人民最杰出的代表,是平川大地养育出的最优秀的儿女。你们的汗水和血泪没有白流,也绝不会白流,南水北来的日子就在眼前。为此,省委、市委深深感谢你们,平川1000万人民感谢你们,缺水的城市和干涸的土地感谢你们,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将感谢你们,历史会记住你们在这种艰苦卓绝条件下的伟大牺牲和伟大创造……”

第十五章  寻求一个支点

“权力历来是层次分明的,在任何权力中枢,这种层次都体现得一清二楚。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只要你留心观察,就会发现谁是这里的主角,谁是这里的副角,谁是副角的副角。这是无须介绍的,只要你谙熟权力秘密,就能从一张张或踌躇满志,或媚态可掬,或战战兢兢的脸上把这里的权力状况分辨得十分清楚。”

———肖道清在日记中写道。

“平川的主角无疑是吴明雄了,这个颇具政治头脑的老人越来越踌躇满志,一千万平川人民付出血泪的代价,日益造就着老人的政治辉煌,使得老人完全忘乎所以了。最近,他竟操纵起几乎全体市委常委,以民主生活会的形式,对我发起突然袭击,而后,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我一掌打入权力中枢的最下层。竟分工让我去专管计划生育,分管那些青年男女的生殖器官。这对我来说是绝对无法忍受的,可我忍受了,我几乎是满面笑容地对老人说,我要考虑一下。”

———肖道清在日记中继续写道。

“其实,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选择无非两种:退却,或者战斗。退却只有通过谢书记的关系调到别的市,呆在权力下层的政治冷宫里是不明智的,我年轻的生命在这种恶意的政治冷藏中将一点点僵死。而战斗,就要寻找一个机会,看准一个支点,力求压动杠杆时,能撬翻老人把持的整个权力中枢。胜利了,则留在平川,进行权力的重新分配;万一失败了,再退到别处另砌炉灶也不迟。我拥有的最大财富———年轻,是那个政治老人永远不会再拥有的。

“那么,就进行战斗?

“我寻找的这个支点究竟在哪里?”

———肖道清在日记中问自己。

支点终于找到了。

肖道清再也想不到,这个支点竟在他的老家大漠县泉旺乡,竟在一个叫于大敬的副乡长身上。当于大敬揉着受伤的左眼,呢呢喃喃坐在他家的长沙发上述说时,肖道清很敏锐地意识到,支点就在面前,从这一刻起,战斗也许已经开始了。

陪同于大敬一起来的,是大漠县委副书记王平,肖道清的老部下。

王平一坐下来,就很明确地对肖道清说:“肖书记,于乡长不愿来,是我硬把他拖来的。陈忠阳这老家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被吴明雄宠成了水利工地上的法西斯!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抄起酒瓶行凶伤人。试问,平川是不是吴明雄和陈忠阳的独立王国?究竟还有没有党纪国法?市委副书记伤了人是不是就可以逍遥于法律之外?”

王平要于大敬把左眼受伤的过程说给肖道清听。

于大敬有些怕,可怜巴巴地看着肖道清说:“肖书记,我不是来向您告状的,只算反映情况。我和陈忠阳书记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也不想怎么陈书记。我把情况说给您听,您知道就行了,真要是县委刘书记处分我时,您帮我说两句话。”

肖道清问:“县委为啥要处分你?”

于大敬说:“乡工程组的几个同志整天和民工们呆在一起,生活太苦,就开了个小灶,有时也喝点酒,被陈忠阳无意撞见了,刘金萍书记又带人查了,说我们伙食账目不清,要我们听候处理。”

肖道清皱着眉头说:“你们这帮土地老爷大概又用民工的河工补贴款大吃大喝了吧?你们这老毛病,我不用问就知道。”

于大敬说:“这我不赖,我们是吃喝过几次,王书记到工地检查时也跟我们一起吃过两回,是不是呀,王书记?”

王平狠狠地瞪了于大敬一眼,遂对肖道清说:“也不能算是大吃大喝,工地上有啥可吃的?哪次喝酒吃饭都没超过四菜一汤的规定标准。就是被陈忠阳抓到的那次,于乡长酒桌上也只不过三个菜嘛!陈忠阳就抄着酒瓶又砸又骂,还砸碎酒瓶伤了于乡长的眼。于乡长,你自己说嘛。”

肖道清不动声色地道:“于乡长,就请你把整个过程尽可能详细地和我说说,不要夸大,也不要缩小,一定要实事实是。”

于大敬又怯了,看看王平,又看看肖道清,竟摆起了手:“算了,算了吧,陈书记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他发火也是因着咱有错。”

王平急了:“哎呀,老于头,我路上不就和你说了么?肖书记不是吴书记,更不是陈书记,他是咱大漠干部的靠山,你不和肖书记说,还能去和谁说?!”

肖道清正色道:“老王,不要说什么靠山不靠山的,我们平川市委不是梁山忠义堂!于乡长是不是大漠干部我不管,作为一个到目前为止还在分管纪检和政法的市委副书记,我就知道按党纪国法办事!于乡长,你说,不要怕,平川不是哪个人的天下,是共产党的天下,谁也不能一手遮天的!”

于大敬反倒更怕了:“陈忠阳也、也是市委副书记呢,您肖书记能处理他?”

肖道清义正词严地说:“陈忠阳是市委副书记又怎么了?美国的巴顿还是四星上将呢,只因为打了一个士兵的耳光,就毁了自己的前程。资本主义国家都能做到的事,我们改革开放的社会主义国家做不到么?对这种无法无天的事,谁敢遮着、护着,谁就将和无法无天者一齐完蛋!我肖道清以人格向你保证,不以党纪国法处理好这件事,就回家去抱孩子!”

于大敬大为感动,“扑通”一声在肖道清面前跪下了,抹着鼻涕含着泪说:“肖书记,您真是活脱脱一个包青天呀!为我这个小小的副乡长,您啥都不顾忌,那我还有啥可顾忌的呢?!我都和您说了吧:这事,前几天县委书记刘金萍知道了,她和我说,陈书记不是故意的,咱自己又有错,就两拉倒吧。还说,算我个工伤,医药费全报销,再按规定给补贴。还等我回话呢。”

王平说:“刘金萍现在是完全倒到吴明雄、陈忠阳那头去了,都恨不能给这两个老家伙拉皮条。昨天也和我打了招呼,要我不要往这事里掺和。还说了。我作为一个县委副书记要注意身分和影响,别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肖道清明确表态说:“这是威胁你嘛“

王平说:“我才不怕这女人的威胁哩。肖书记,您知道,在平川,我就认两个人,一个是过去的郭书记,一个就是您肖书记。这事一出,我就想,咱扳倒陈忠阳和吴明雄的机会总算到了。我便做了于乡长好几天的工作,打消他的顾虑,让他到市纪委来申诉。”

肖道清又皱起了眉头说:“老王,你说话注意点好不好?谁要扳倒陈书记和吴书记呀?一个人倒台要谁来扳吗?还不都是自己倒的么?搞封建主义加法西斯哪有不垮台的道理”

王平忙说:“是的,是的。”

肖道清这才又和于大敬说:“于乡长,你细细说吧,不但说事情本身的过程,也说说刘金萍是怎么找你的,有没有威胁你。”

于大敬开始了自己的述说。

肖道清找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录音机,进行了录音。

后来,肖道清又郑重其事地和于大敬说:“这件事我和纪委要一管到底,还要向省里甚至向中央汇报。不过,你明天一早,仍要按规矩到我们市纪委去申诉,还要把今天讲的事全写成文字材料,签上名。另外,我提醒你一下,作为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你还有权对陈忠阳提出民事起诉,要求陈忠阳对你所受到的人身伤害进行必要赔偿。在法律面前,没有什么市委副书记和副乡长,你们是完全平等的。”

王平来了劲:“对,到法院去告陈忠阳。我咋就没想到呢?只要往法庭的被告席一站,陈忠阳就完了。闹不好刘金萍也得跟着完,你于大敬于乡长不但是在平川,只怕在咱全国都会大大有名了!”

于大敬问:“法院会问我们吃喝的事么?”

肖道清明确地说:“不会问的,这与本案无关。”

于大敬又问:“要是我们县委刘书记给我穿小鞋咋办?”

肖道清意味深长地说:“到那时,只怕你们刘书记就没这个胆了。”

于大敬完全没顾虑了,脚一跺说:“日他娘,那老子就和陈忠阳拼一回了。”说这话时,于大敬可设想到,他那份状告陈忠阳民事伤害的起诉书大漠县法院还没受理,下泉旺等五个村八百六十七个民工已就他克扣民工补贴款一事,联名向大漠县委写信,要求彻底清查。同时,九个在工地上挨过他耳光的民工也向大漠县法院提起了集体诉讼。

王平更是弄巧成拙,原想造出一场夭大的混乱,借以逃脱大漠县委早就在暗中对他进行的反腐败调查。结果,闹到后来,倒促使县委书记刘金萍下了更大的决心,把暗中调查变成了公开调查。他做镇党委书记、县委副书记五年来贪污、受贿十二万元的确凿罪证让大漠县纪委和检察院一一抓住了,最后落得个开除党籍,判刑八年的下场。

不过,那晚,肖道清真不知道于大敬、王平二人的根底。于大敬、王平走后,肖道清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状态,破例抽起了烟。

抽着烟,在书房里踱着步,肖道清想,这机会真是太好了,也来得太及时了,简直就是要风得风,要雨来雨。从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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