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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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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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先祖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当然不太痛快。但他作为一代厨界宗师,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半年后,他辞去了御厨总领的职务,专程来到扬州城,向‘一刀鲜’讨教‘烟花三月’这道菜的做法。

我先祖以堂堂御厨总领的身份,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可谓给足了‘一刀鲜’面子。可没想到‘一刀鲜’竟然闭门不见,还传出话来,说我先祖是无法体会‘烟花三月’的真谛的。”

“那这个‘一刀鲜’做得就有些过分了。”徐丽婕看看沈飞,“你说是不是?”

沈飞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大咧咧地说:“嗨,这种胜负名利的事情,何必那么在意呢?”

“你说得倒是轻松。”徐丽婕白了他一眼,“有几个人像你这样的,一点追求都没有。”

“飞哥生性淡然,我倒是十分佩服。”姜山的语气颇为诚恳,“不过我姜家世代性格中都带有一种天生的傲气。‘一刀鲜’如此做法,我先祖心中极为愤懑,两家从此便结下了梁子。

后来我先祖好几次来到‘一笑天’酒楼,向‘一刀鲜’提出挑战。无奈终究技差一筹,始终无法获胜。此后两家的后人分别繁衍,这段恩怨也代代相传,纠缠不息。”

“难道两百多年来,你们姜家就从来没有赢过‘一刀鲜’的传人吗?”虽然知道很不礼貌,但徐丽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当然不会。”姜山微微一笑,看似并不介意,“两百多年的时间,两家的后人天资都是有慧有钝,努力程度也是或勤或惰,虽说大部分的情况我姜家都处于下风,但其中也不免会间或出一两个奇才,在那一代的争斗中领得先机。可是不管怎样,我先祖的一个遗愿却始终都没有实现。”

“两百多年的遗愿?”沈飞也忍不住好奇地问到,“是什么?”

“就是关于‘烟花三月’的奥秘。自从乾隆爷御赐菜名之后,它便成了厨界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名菜。我们两家的恩怨也是因此而起,可奇怪的是,‘一刀鲜’和他的传人们以后却再也没有做过这道菜。甚至有几次我们姜家比试获胜,对他们百般羞辱,他们也一直隐忍不发,始终保守着这道菜的秘密。这件事便成了我们姜家两百多年来最大的遗憾。”

徐丽婕点点头:“不错。这就好比两支球队比赛,你不仅输多胜少,而且在所有的比赛中,对方都一直雪藏着队中的头号主力,使你仅有的那几次胜利也显得成色不足。”

“这个比喻有点意思……”沈飞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嘻地一笑,又说:“也许这道菜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一个虚名而已。”

姜山断然摇了摇头:“不可能。乾隆爷御笔的‘烟花三月’牌匾两百多年来一直悬挂在‘一笑天’酒楼的大堂中,那是绝对假不了的。”

徐丽婕“嗯”了一声,对姜山的观点表示赞同,然后又问道:“八年前那个‘一刀鲜’胜了你父亲之后,去了哪里呢?”

“他的消失比他的出现更加突然。有人说,他在当天晚上就上了回扬州的汽车,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这样来去匆匆,那他此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就仅仅是要让北京厨界难堪吗?”

“那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面对徐丽婕的这个问题,姜山也只能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奉告的表情。

“嗯……”沈飞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问姜山:“你这次到扬州,就是为了找到这个‘一刀鲜’的传人,为你父亲报仇?”

“报仇也谈不上。只是按我父亲的说法,我们俩都是各自家族中百年难遇的烹饪天才,既然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如果不分个胜负,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你有把握赢他吗?”徐丽婕问道。

姜山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说了句:“越没有把握的事情,我做起来就越有兴趣。”

“你们之间的这场比试,可真是让人期待啊。我简直恨不能现在就把‘一刀鲜’找来,和你决个胜负。对了,照我看,你在这里干等并不是好办法,你应该主动去找他。”徐丽婕越说越兴奋,帮姜山出起了主意。

姜山无奈地笑笑:“我在扬州人生地不熟的,上哪里去找?”

“我可以帮你啊。还有沈飞,他可是个扬州通。沈飞,你一定会帮忙的吧,对不对?”徐丽婕闪着大眼睛看着沈飞,那神情分明让人无法拒绝。

沈飞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只有一个条件。”

“哦?什么条件?”姜山立刻追问。他深知,在扬州找人,如果能得到沈飞的帮助,绝对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沈飞嘿嘿一笑:“你们俩比试时做的菜,都要让我带回家去下酒。”

“好的,一言为定!”姜山一边说,一边伸出了右手。沈飞和徐丽婕对看了一眼,也各自伸出一只手来,随着“啪啪”两声清响,三只手掌叠在了一起。

暮色渐临,在“一笑天”酒楼内聚集了一下午的诸多扬州名厨终于散去。偌大的酒楼厅堂内,就只剩下了徐叔和凌永生师徒二人。

“师父,您觉得那个办法可行吗?”凌永生见徐叔总是沉默不语,忍不住开口问道。他所说的办法,就是众人商讨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定下来的挑战姜山的计策。

徐叔缓缓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您是对朱大厨、李大厨或者金大厨的技艺不放心吗?”

“不。”徐叔毫不犹豫地说道,“朱晓华的选料本事、李冬的刀功、金宜英的火候掌控能力均已登峰造极,不仅在扬州城内首屈一指,即便是放眼天下,相信也没人能在这几个单项技艺中战胜他们。”

“您是觉得选定的菜肴不理想,无法同时发挥这三个人的特长?”

“也不是。‘大煮干丝’不仅是淮扬名菜,而且在烹制时,对选料、到刀功和火候的要求都非常高,用这道菜和姜山比试,再合适不过了。”

“那您在担心什么呢?”凌永生看起来是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徐叔再次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这个计划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无懈可击的。

姜山向扬州厨界下了战书,其中并没有限定要一对一的单挑。朱晓华、李冬、金宜英,他们的综合厨艺与姜山相比虽然相差甚远,但在各自专长的技艺上,却绝对是厨界顶尖的水平。如果他们联手,在烹饪一道菜肴时分别操作自己最拿手的环节,以此方法与姜山一搏,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这就好比学生高考,最终的状元自然是总分最高的那位。但各门的单科第一往往另有他人。把各门的单科最高分相加,这样的总分只怕是高考状元也会觉得高不可攀。

用这种方法对付姜山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对于一个赌局来说,获胜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为什么,徐叔却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他隐隐感到,这方法中有个大大的漏洞,可漏洞到底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要对付姜山,决不能仅仅依靠这一个方法。

在经营“一笑天”酒楼的二十多年中,徐叔早已明白:不要把所有的苹果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在下午和众多名厨商量的同时,他已在心中盘算好了后备的方案。

总之,面对姜山这个可怕的对手,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用尽所有的能量和办法去最大程度的争取胜利。这样即使失败,他也能问心无愧,不留遗憾。

失败并不可怕。谁都会有失败的时候,谁也都有机会在失败后重新站起来。至于那块牌匾,在以前,徐叔会把它视作自己的生命。可经历了二十多年的风雨之后,他已经明白,那对自己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有一些东西,要远比事业、荣誉、地位和财富重要得多。所以,当徐叔看见徐丽婕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他立刻笑容满面,把那些所谓的烦恼都抛在了脑后。

“别多想了。”他拍了拍凌永生的肩膀,“让我们做晚饭去。”

小炒仔鸡、冬笋肉片、清炒莴苣、三鲜汤,虽然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家常菜肴,但每一道都是色形兼备,香气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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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飞吃得酣畅淋漓,嘴里还不停地感慨:“一顿家常便饭,却能吃到徐叔和小凌子做的菜,真是口福不浅哪。大小姐,这可都是托了你的福,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呢?”

徐丽婕甜甜地一笑,对徐叔说:“爸,您每天都做这么好吃的菜肴,把我的嘴吃馋了,您可得负责。”

“负责,负责。”徐叔此时的样子完全是个疼爱的女儿的憨厚长者,“只要你喜欢,我就顿顿做给你吃。”

徐丽婕想到下午和姜山的交谈,趁着父亲心情不错,试探着询问:“爸,您知道姜山为什么要让您用‘烟花三月’的牌匾来打赌吗?”

徐叔愣了一下:“我不是很清楚……年轻人,也许是为了出名吧。”

“不对,他是想逼‘一刀鲜’出现。”

徐叔和凌永生诧异地对看一眼,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见到自己的话题很受关注,徐丽婕略感得意,接着,她便把姜山和“一刀鲜”家族之间的恩恩怨怨向徐叔师徒复述了一遍。

凌永生想象着两大烹饪世家延续了两百多年的争斗,不禁有些心驰神往。同时,他也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消息:“这么说来,姜山并不是刻意要找我们‘一笑天’的麻烦了?”

徐叔沉吟了片刻,说:“是不是要找‘一笑天’的麻烦,这倒并不重要。毕竟赌局已经定下了,如果我们赢不了姜山,‘一刀鲜’又始终不出现,那块牌匾还是要输给人家的。”

“‘一刀鲜’不出现,我们可以去找他呀。”徐丽婕提议道,然后她看着徐叔说,“爸,至少他以前住在什么地方,您应该知道的吧?”

“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徐叔回忆着,“那时候,‘一刀鲜’好像是住在城东的彩衣巷附近。”

“彩衣巷?这名字倒有点意思。这个地方现在还有吗?”

“有倒是有……”沈飞意识到徐丽婕的意思,犹豫地挠挠脑袋,“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肯定早已经物是人非呀……”

“去看看又不会损失什么。”徐丽婕用筷子尾巴在沈飞脑袋上敲了一下,“别那么懒,我们明天上午就去。”

原以为明天不用早起买菜,可以睡个懒觉的,现在看来是泡了汤。沈飞叹了口气,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那饭菜吃在口中似乎也不那么香甜了。

改革开放以来,经过二十多年的建设,扬州在各方面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尤其是近几年市政府大力推行旨在彻底改善扬州市容市貌的“亮化工程”,更是如同给美丽的古城又穿上了一件华丽的外衣。走在宽敞的街头,看着车来人往,两侧商家豪楼林立,不由得让人感慨古城正在大步地迈向又一个繁华盛世。

不过扬州变化的速度虽然很快,一些古老的、承载着某段历史的东西却被小心地保留了下来,使你在享受新都市完美的现代生活的同时,仍能感受到这座城市中无处不在的历史底蕴。在热闹的大街上,你便时常能够看到两幢高耸的大厦间夹着一个小小的路口,一眼望去,曲折无尽,不知通往何处。

走进路口,再拐上一两个弯,这时,你会发现自己彷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中。

刚才的喧嚣和繁华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你眼前只有狭长的巷道,光光的石板路,和两侧青砖黛瓦的民屋。

这,便是扬州城的古巷。

住在这里的,都是地地道道的扬州人。他们说着如爆谷声般清脆硬朗的扬州方言,过着悠然自得的传统生活。他们喝扬州的老白干,吃扬州的盐水鹅,并且像祖祖辈辈一样,享受着走街蹿坊的邻里乐趣。

当然,享受这种生活的都是一些年纪较大的人。年轻人们有了家业以后,多半都搬了出去,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中。也许等他们老去的时候,会再次怀恋起这片带给他们安逸童年的地方。

彩衣巷位于扬州城东,距离“一笑天”酒楼并不是很远。徐丽婕提前通知了姜山,三人会合后,在沈飞的带领下来到了目的地。此时已是上午九点多钟,但天色却是阴沉沉的,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浓厚的湿气,更给小巷增添了一种深幽的气氛。

由于事隔久远,又不知道具体的地址,三人的寻找多少带有一点盲目性。好在沈飞有着自来熟的本领,遇见在巷子里遛弯的大爷大妈,没两句话便能和人攀谈起来。不过接连问了好几个人,却都说不知道“一刀鲜”这个名字,不免让人有些沮丧。

最后的一个大妈颇为热心,帮沈飞等人出起了主意:“你们可以到四十三号的王老太太那块问下子,老太太在这块住了一辈子,附近的事情没得她不晓得的。”

王老太太今年已经快九十岁了,但身体仍然很好。沈飞三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门口的藤椅上,全神贯注地倾听身旁收音机里咿咿呀呀播放的评剧。

“老太太!”沈飞走上前,大着嗓门嚷了句。

王老太太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小,上下打量了沈飞一通,问道:“做甚呢?黠仔?”

“黠仔”是地道的扬州话,意思便是“小孩”。的确,在她的眼里,年近而立的沈飞也不过是个小孩。

“老太太,跟你问个人!”

“哪一个?”老太太虽然牙齿有些不关风,但说起扬州话来仍然是简洁利落。

“一刀鲜,还听说过嗲?”

“哪个?”老太太眯起眼睛,又问了一遍。

“一刀鲜!做菜做得不丑!”沈飞又加大些音量,听起来语气有些生硬。其实这只是扬州方言的特点,抑扬顿挫,节奏感很强。江苏一带民间有句俗语“宁听苏州人吵架,不听扬州人说话”,便是用苏州的轻柔吴语来对比扬州的方言,即使两个苏州人吵架,那语气声调也比扬州人平常说话要好听得多。

老太太这回似乎听清楚了,她瘪着嘴摇摇头,很肯定地说了一句:“没得这个人。”

沈飞回过头来,对着姜山和徐丽婕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就在这时,忽听得一个脆生生的童音说道:“你们要找‘一刀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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