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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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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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时大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了,每个人都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两只砂锅。

“一刀鲜”和姜山间两百多年的家族恩怨、“一笑天”酒楼的盛名、扬州厨界的声誉,现在似乎已全部浓缩在了这两只小小的砂锅中。

老者清咳一声,正色问道:“两位,可以开锅了吗?”

在姜山回答“可以”的同时,“一刀鲜”也在屏风后轻轻点了点头。

陪侍女子上前,揭开了砂锅的锅盖,浓郁扑鼻的鲜香刹那间弥漫而出,在座的众人全都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深深一吸,那股香味似乎渗入了人周身的每一个毛孔,带来一种无法言喻的甜美感觉。

不过各人所处的位置不同,闻到的气味也略有差别。马云师徒脱口而出:“羊肉!”陈春生则很自信地说:“菜心!”在他身旁的孙友峰和凌永生也点头以示赞同。

作为淮扬名厨,他们的辨味判断还是准确的,羊肉和菜心正是姜山和“一刀鲜”在烹制河豚鱼时所选用的不同配料。

“羊肉炖河豚。鱼羊相配,正形成一个‘鲜’字,这道菜的目的就是鲜上加鲜,把人间的鲜味发挥到极致。嗯,是个好思路!”马云手指姜山端来的那只砂锅,摇头晃脑地点评着。

陈春生则看着面前“一刀鲜”的作品,紧接着马云的话说道:“这道菜则是‘河豚菜心’了?用菜心吸收河豚的香味,河豚细嫩,菜心爽滑,不管是口味、口感和色泽上,这两者相配,确实是相得益彰的妙笔!”

“嗯。”老者点了点头,“从手法上来看,这两道菜各有所长,到底谁能胜出一筹,看来还得品尝以后才下得了结论啊。”

听完这话,屏风后的“一刀鲜”忽然“嘿”地笑了一声,说:“可惜啊,你们中却没人能看出那些菜心的真正作用。”

众人都是一愣,姜山更是锁起了眉头。刚才开锅后,从两道菜肴的综合情况看来,他至少有信心不输。可对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还另藏有厉害的伏笔?

陈春生既兴奋又迷惑地转过身体,问“一刀鲜”:“您的意思是,这菜心里面还有些什么玄妙?”

“请拨开一片菜叶看看。”

老者从段雪明手中接过一双公筷,伸入砂锅中,轻轻拨开了一片菜叶,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只见那菜心的间隙处沾着许多细小的金黄色圆粒。

“这是……鱼籽?”凌永生惊讶地挠着头,似乎难以相信。

“不错。河豚鱼的鱼籽味道极为鲜美。不过其入锅散碎后又不易夹食。如放入菜心,细散的鱼籽便可以附着在菜叶的空隙处,方便大家一饱口福。”

“一刀鲜”这几句话说得轻松自若,可听的人却尽皆愕然。要知道,河豚体内毒性最大的脏器就是母鱼的卵巢,而在排卵期中,卵巢中成熟的鱼籽更是毒中之毒。

半晌后,陈春生咧嘴苦笑了一下,说:“鱼籽的确是河豚体内鲜味最浓的部位,可同时也是毒性最大的部位,您这么做,这道菜的美味当然是登峰造极,可是谁敢吃啊?”

只听“一刀鲜”说道:“河豚的毒性并不是天生的。它身体内毒素的形成和它后天的生活环境和食物来源息息相关。这也是为什么通过人工养殖,可以培育出无毒河豚的原因。这些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马云学识丰富,开口道:“不错,河豚体内的毒素是在食物链当中积累而成的。产生毒素的主要是一些菌类和其它微生物,这些有毒物质通过食物链进入河豚体内,河豚鱼通过一些特殊的生理机能将毒素积累下来,从而把自己武装成致命的毒鱼。”

凌永生眼睛一亮:“这么说,如果野生河豚没有吃过含毒素的物质……”

“对。”不等凌永生说完,“一刀鲜”就抢过了话头,“野生的河豚中,并不是百分之百都有毒,随着生活环境和食物来源的不同,野生河豚有的有剧毒,有的毒性小些,甚至有极少一部分,是完全无毒的。”

姜山明白“一刀鲜”话语中的含义,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您的意思是,这条就是极少的无毒野生河豚之一?”孙友峰将信将疑地摇了摇头,又说:“但既然是野生的河豚,它吃过什么根本无法控制,这其中毒性的差别也无法分辨啊。”

“别人无法分辨,但是我能,这也是我家族中代代相传的烹饪绝技之一。”

“一刀鲜”这句话说得信心十足,连见多识广的马云也忍不住惊叹道:“居然有这样的神奇本领,真是闻所未闻,佩服,佩服!”

姜山则是一脸愕然,愣了片刻后,感慨地说:“能以野生河豚的鱼籽入菜,再加上精湛的烹饪技艺,这道河豚菜心的鲜美滋味可想而知。看来这场比试我取胜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淮扬众厨脸露喜色,心中均想:姜山这几天纵横扬州厨界,势不可挡。到了“一刀鲜”的面前,终究还得低头认输。“一刀鲜”享誉厨界两百多年,果然名不虚传。

可姜山似乎还没有完全死心,用手指指桌上的砂锅,说道:“不管怎样,还是请诸位品尝完这两道河豚菜肴后,再给出最后的评判吧。”

姜山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淮扬众厨都没什么异议。而且面对这野生的河豚鱼籽,众人都恨不得立刻便大快朵颐。当下老者便挥手说道:“那就开始吧。”

老者说完后,众人却都一动不动,只有姜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自己烹制的河豚,放入口中大嚼起来。同时一名侍女上前,端起“一刀鲜”的那只砂锅,然后向屏风处走去。

徐丽婕看了沈飞一眼,偷偷笑着说:“你们都是说得热闹,真正要开吃的时候,还不跟我一样,谁也不敢动筷子了。”

“什么呀。”沈飞冲徐丽婕翻了个白眼,“这是吃河豚鱼时的行规,必须主理的厨师先吃,在确保安全无毒之后,客人们才能食用。”说完,他立刻转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屏风后的“一刀鲜”。

女子撩开幕帘,把砂锅送到了“一刀鲜”面前,“一刀鲜”用筷子夹起一块河豚肉,却没有立刻吃下去,而是在眼前细细端详着。

宴厅中寂静无声,众人都在默默等待着。终于,“一刀鲜”手腕轻抬,将那块鱼肉缓缓地送向嘴边。

沈飞突然大叫一声:“等一等!”

“一刀鲜”一怔,筷子停在了半途,大家的目光全都转到了沈飞身上。老者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沈飞却只顾盯着那屏风,认真地说:“这份河豚您不能吃。”

“一刀鲜”沉默片刻后,反问:“为什么?”

“您这么做太危险了。野生河豚无毒的比例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沈飞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都是一反常态的严肃。

“你什么意思?”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一刀鲜”此刻的声音显得格外沙哑。

“根本没有什么辨别野生河豚毒性的方法,您是在用生命去赌博。为了一场厨艺比试,真的值得这样做吗?”

沈飞说出这句话,淮扬众厨一片哗然,徐丽婕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只有姜山面沉似水,双眼目光炯炯地看着沈飞。

“一刀鲜”叹了口气,回答道:“年轻人,我‘一刀鲜’家族的盛名流传了两百多年,自然会有过人的绝技,你怎么敢断定我就是在冒险赌博呢?”

一向对沈飞尊敬有加的凌永生此刻选择了支持“一刀鲜”,略带埋怨地说道:“飞哥,你不该胡乱猜测。‘一刀鲜’的很多本事,肯定是你我以前都无法想象的。”

沈飞摇摇头,无奈地自言自语:“‘一刀鲜’,‘一刀鲜’……唉,这‘一刀鲜’真的就能这么厉害?”

沈飞的性格虽然放浪不羁,但对于前辈长者向来非常尊敬。可刚刚说的话对“一刀鲜”却隐隐有轻视的意思,淮扬众厨一时间既惊讶又迷惑,不知道他葫芦中究竟卖的什么药。

却见沈飞突然嘻嘻一笑,拿起筷子,从自己面前的小碗里夹出一条菜心来,略带得意地说:“刚才趁大家不注意,我已经偷偷从砂锅里夹了一条菜心。如果屏风后的先生真的这么自信,不如就让我来吃这第一口吧。”说完,他便抬起手,作势要将拿菜心送入口中。

“一刀鲜”显然吃了一惊,手腕一哆嗦,筷子上夹的鱼肉掉回了砂锅内,同时失声叫道:“不行!你不能吃!”

沈飞的动作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屏风。

沈飞最初对“一刀鲜”表示怀疑时,淮扬众厨之所以哗然,大多是责怪沈飞言语冒昧,可看到现在的情况,众人心中难免也起了同样的疑惑。就连主座上的老者也皱起眉头,不安地问:“兄弟,你那辨识无毒河豚的能力,到底是真是假?”

“一刀鲜”木然端坐在屏风后,沉默不语,场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姜山看看沈飞,又看看“一刀鲜”,忽然微微一笑,说:“两位不要再争了。这样吧,只要屏风后的这位先生答应我一个请求,我就自动认输,这份河豚有毒无毒,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姜山的这番话,不论是对“一刀鲜”还是对在座的淮扬众厨,无疑都是一个摆脱尴尬的好台阶。不过众人也明白,姜山能提出主动认输,那他要说的请求肯定非同一般。

“什么请求,你说吧。”“一刀鲜”沙着嗓子,那几个字似乎是很艰难地从他喉咙中挤出来一般。

“两百多年来,‘烟花三月’的盛名在厨界几乎成了一个传奇,可是一直以来,却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这道菜。我想请先生今天显一显身手,做一道‘烟花三月’,一来让在座的各位都开开眼界,二来也好让我姜家心服口服。”姜山说完,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沈飞一眼,“沈飞,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沈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既释然又无奈。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答话,陈春生已经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插话:“这个主意好啊!化干戈为玉帛,大家共同赏菜,一团和气。”

马云也点头表示赞同,同时说道:“可这件事情,得‘一刀鲜’自己认同才行。这道菜得秘密保守这么长时间,想必总是有原因的。”

“烟花三月”,两百多年来号称天下第一名菜,厨界中有谁不想一睹其中奥妙?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一刀鲜”的回答。

可“一刀鲜”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们既吃惊又失望。

对姜山的请求,他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在沉默良久后,他说出的话是:“‘烟花三月’……我不会做。”

淮扬众厨面面相觑,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刀鲜”家族和“烟花三月”的故事在厨界流出了两百多年,可现在,这个“一刀鲜”的传人却说自己不会做“烟花三月”。

徐丽婕某名奇妙地摇着头:“难道那个牌匾、那个传说都是假的吗?”

“不可能的。”凌永生一如既往地维护着心中偶像的尊严,“也许是年代久远,这道菜已经失传了吧?”

“牌匾、传说都是真的,这道菜多半也没有失传。”姜山目光扫过迷惑的众人,然后微笑着说,“只不过这位屏风后的先生,并不是‘一刀鲜’的传人。”

淮扬众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对他们来说,惊讶一个接着一个,脑子里此刻早已是一团迷雾。

屏风后那人没有否认姜山的说法,只是反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其实第一次听见你声音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些疑惑了。”姜山娓娓说道,“‘一刀鲜’去北京的时候,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据父亲所说,他当时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你虽然刻意沙着嗓子说话,但却仍然掩饰不住声音中的老沉气息。”

“‘一刀鲜’是个年轻人?这怎么会呢?”屏风后那人显得非常惊讶。不过他说出这句话,其实也就承认了自己并非真的“一刀鲜”。

“‘一刀鲜’当年突然出现,横扫北京厨界,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简直像迷一样。不过他终究还是在北京留下了一样东西。”姜山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挂坠,悬在手中向众人展示着,“当初‘一刀鲜’在北京比试厨艺的时候,总是把这个坠子挂在厨案前他抬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最后一场和我父亲刚一比完,他匆匆地离开了,连这个挂坠也忘了取。我父亲发现后,就把它保存了起来。”

“这坠子里好像是嵌着一张照片?”徐丽婕好奇心大起,“能让我看看吗?”

“可以啊。”姜山把坠子递了过去,“你应该知道这照片上的人是谁呢。”

“是吗?”徐丽婕接过坠子,放在手心仔细端详。那照片上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一脸灿烂的笑容似曾相识,徐丽婕突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说道:“这……这不是小琼么?”

姜山点点头:“不错。你上次在沈飞家看到的那张合影上也有她。现在麻烦你把这个挂坠还给沈飞吧。”

沈飞冲姜山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徐丽婕看着这两人,脑子里有如一团迷雾。突然,她终于明白了过来,惊讶地叫着:“啊!沈飞……你才是那个‘一刀鲜’!”

沈飞没有说话,他从徐丽婕手中接过挂坠,看着上面的照片,一时间想起太多的事情,竟有些痴了。

凌永生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飞哥……你……”

沈飞摆脱了往日的思绪,淡然一笑:“小凌子,我并不是刻意想瞒着你们,只不过很多事情,原本是不必说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沈飞话中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他已经认可了徐丽婕的猜测。

沈飞就是“一刀鲜”!

“一刀鲜”就是沈飞!

从今天晚宴开始的那一刻起,赴会的淮扬众厨就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惊讶,但此前所有的惊讶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此刻的十分之一。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即使让他们想破脑袋,也决不会把嘻笑不羁,甚至有些不求上进的沈飞和传说中那个叱咤风云的“一刀鲜”联系在一起。

就连屏风后的那个假“一刀鲜”此刻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颤着声音追问:“沈飞,这些……都是真的吗?”

沈飞点点头,这次他说的话更加明白无误:“不错,八年前在北京的那个‘一刀鲜’,就是我。”

“那文革前在‘一笑天’酒楼的那位是?”

“那是我的父亲。”沈飞神色尊敬地回答。

“你的父亲……难怪难怪,我第一次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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