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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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 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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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兵卫缓缓摇了摇头:“信长考虑到德川家的反应,也不会……”

“三郎兵卫,你在戏弄我?”

“少主何出此言?我乃源氏名家之后,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来!”

“那么,你是让我向父亲的仇敌——越后的上杉谦信屈膝投降?”

“正是!”三郎兵卫道,“放眼天下,三郎兵卫确信除了谦信公,无人存有忠义之心。”

“哦。”年轻的胜赖困兽般低吟一声,紧紧盯住三郎兵卫,“好。我洗耳恭听,该如何拉拢谦信?”

三郎兵卫没有直接回答胜赖的问题。“先主在世时,不厌其烦地为内陆甲斐和信浓的领民运送海盐的,便是谦信公。”

“我知道。你不觉得那是他的怀柔之计吗?”

“在下听说,他知道先主去世的传言后,便主动撤兵,还流下眼泪。因此,当您怒诉信长烧毁比睿山,谴责信长迫害一向宗信徒,号召天下人为消灭佛敌而团结起来时,能够响应您号召的,恐怕只有他一人。”

胜赖的双拳依然在剧烈颤抖。尽管乱世时敌友频繁转换,但一想到要与父亲毕半生精力去对付的敌人主动媾和,他实无法接受。

“只要和谦信公达成协议,就可动员起越后至越中、加贺至越前一带的一向宗信徒,让他们牵制住织田军,我们则可集中精力攻打家康。那时不是先攻长筱,而是汇合小田原,从远州攻打家康的老巢滨松。无论织田援军是否到来,只要我们攻下滨松、吉田和冈崎,岂但长筱,就是山家三方众也绝不会对武田氏再生异心。”

胜赖一动不动,但他的视线逐渐从三郎兵卫脸上转向院中。光秃秃的庭院笼罩了一层灰土。

三郎兵卫毫不让步地盯着胜赖。胜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本以为是父亲的去世使得军心如此涣散,但听三郎兵卫一番话,他才知一切都是错觉。他们害怕父亲的死,更担心胜赖的能力。不战则已,每战必胜,这确是父亲反复叮嘱过的话。敌人既然是织田德川的盟军,那么就应联合北条、上杉一起去对付他们,三郎兵卫的谏言从策略上讲并没错。但和父亲的宿敌谦信结盟,胜赖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乃是不肖子孙。

“少主!”看胜赖仍犹豫不决,三郎兵卫身子向前挪了挪,“请少主下决心。我们除了和上杉家结盟之外,别无出路。”

“哦。”

“所幸马上就要进入冬季。请立刻向越后派出密使,谦信公定会应允。”

“……”

“然后佯作从远江地区攻击家康的居城滨松,那样对我们的盟军将很有利。”

“三郎兵卫……你是让我即刻从长筱撤兵吗?”

“战机千变万化,稍纵即逝,毫无利益的布阵没有任何意义。在山地长期驻扎,冬季来临之后,粮草运输将十分困难,但若撤回远江,我们背后则有小田原支援。”

“好吧。”胜赖答道,“这恐非你一人之见吧?”

“对。马场、土屋、小山田一致这样认为。”

胜赖无奈地点点头,“这算是家臣们在进谏吗?”

“众人考虑到整个武田氏的利益,才决定让在下前来。”

“我知道了。好,立刻召集议事。”

山县三郎兵卫从容施了一礼:“谢天谢地。这样一来,武田氏有救了。”

三郎兵卫退下后,胜赖终于将憋了许久的怒火全部发泄到大炊助头上。

“可以和上杉讲和。但我们必须在正月之前,取家康首级。斯时佯作从长筱撤兵,然后趁他麻痹大意之时,一举踏平滨松。”

第三十一章 家康设伏

月光照在湖面上,附近的松树林黑压压一片。虽然已经入夜,但滨松城内依然在忙着将年赋米堆进仓库。因为家康亲自督阵,杂役们也不得不忙活起来。

“主公还是请回吧。”本多作左卫门对家康说道。但家康似乎没有听见,依然站在火堆旁。他推测,从长筱城撤走的武田军主力,年内必会前来攻打滨松。为此,他派石川数正守挂川,小笠原长忠守高天神城,自己则埋头于准备粮食武器。

“主公,已经申时四刻了。”

“哦?我马上回去。”最近家康很少和家臣较劲儿,但并不表示他事事听从。他慢慢靠近火堆暖着身子,对扛米袋的下人们说道:“辛苦各位了,今年若是不早早征集上来,远江将无米下锅。甲斐军一来,必遍地是人。粮食一旦被吃光,远江将会陷入饥荒。”家康亲眼看着全部米袋堆进粮仓后,才领着井伊万千代直政和大久保平助回到本城。平助乃忠世幼弟,最近才来家康身边效力,还未举行元服仪式。

“平助,累了吧?”

“不,一点都不累。”

“粮食凝聚着百姓的血汗,我们必须慎重。”

平助犹犹疑疑道:“但赋税过重,百姓怕会不满。”

“那是当然。但如果让百姓保存粮食,很快就会颗粒无存。来年发生战事,粮食一旦被敌人夺去,饥荒就免不了。”

“您是说暂时寄存在此?”

“并非是寄存,为了领民的利益,我们应替他们保护好粮食。所以我尽量吃杂粮,你若是见到只吃大米的,要狠狠加以训斥。”

平助忽地缩了缩脖子,大声叫道:“主公回来了!”

他们已到了内庭门口。这里的生活方式与普通百姓完全不同。人们上前替家康解腰带、脱鞋、洗脚……家康顿时变得高高在上。晚饭家康有时在外庭用,由侍童们服侍进行,有时则在内庭。膳食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都是夹杂七成杂粮的米饭,加上三菜一汤。

秋风吹过松树梢,松声阵阵。这晚,家康径直去了内庭。阿爱早已候在走廊的入口,从下人手中接过家康的刀,放在刀架上,立刻去准备茶水。虽然被家康宠爱,还管理着内庭,是实际上的侧室,但阿爱毫无骄矜之气。家康接过茶碗,捧在手中道:“阿爱,又要开战了。不出所料,武田军开始蠢蠢欲动。”

“那么,战场要转到远江一带了?”

“对。他们此次来势汹汹啊。”家康像是个作评论的旁观者,“你再这样下去也颇可怜。还是给你个名分,派几个侍女吧。”

阿爱看了看家康,没有回答。她已看出家康非常讨厌爱出风头的女人。先且不论筑山夫人,如果阿爱在家康心中确实举足轻重,那么她在内庭的地位就会愈发稳固。这不仅是家康一人的癖好,也是世上男人的通性。

侍女端上饭食。阿爱一一端到家康面前。“奴婢有一事相求。”家康开始吃第二碗饭时,阿爱忽开口道,“一直以来,妾身备受大人眷顾。请您将阿万夫人召进城内来。”

“你何出此言?”家康苦笑道,“你很会做人呀。”

阿爱吃惊地望着家康。

“你应该知道,阿万回来后,内庭会起一堂混乱。”

“是……是。”

“你知道,她不如你谨慎、大度。何况她还为我生下一子。接回内庭后,若不好好待她,她定会挑起事端;若是对她好,筑山夫人那边会更加疯狂。”,‘

“但是……”

“你是想说她和孩子太可怜了?那最好不过。如此一来,筑山就会认为我家康并非只对她一人冷酷无情,从此不再恼恨于我。”家康边说边大口嚼着饭菜。“我现在游走在生死之间,根本没有心思来处理女人和孩子的事,只能靠你们自己去领悟。”

“所以,您更不应该在这种时候给奴婢名分。”

“自作聪明……”家康笑了,“倘若我家康身有不测,而你仍无名无分,人们会嘲笑我乃是和侍女私通,那时声名狼藉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你明白我的心思吗?”

家康饶有兴趣地看着阿爱,猜测她会作何回答。他深刻地感受到,年轻时女人无不美丽而聪明,但一旦为某个男人折服,就面目全非了。有的女人因岁月愈发美丽可爱,而有的女人则陷入对男人的执著依赖,不能自拔。大概是本身不同的修养和经历,使得女人的差距变大。筑山夫人和阿爱正是这两类女人。

不过阿爱的确更有风致。她甚至让家康觉得,她比滨松城以前的女主人吉良夫人还要略胜一筹。

“阿爱,你怎么不说话?难道还要坚持?”

“请原谅,”阿爱依然盯着放在膝盖上的手,“阿爱不愿大人为我这些琐碎小事而忧心。”

“你想让我专心军务?”

“是。”

“那你为什么又让我召阿万进来?她若是进来,只能使我内心更加疲惫。”阿爱瞥了一眼面带笑容的家康,也禁不住微微笑了:“是奴婢擅作主张。请您原谅。”

“哦,你擅作主张……此话怎讲?”

“其实奴婢有自私的想法……我不愿家臣们认为是奴婢不让阿万回来。总之,是大人的话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自私和自作聪明。”

家康大笑起来:“是吗,你才意识到?真会说话。好了好了,我也经常自作聪明,两个自作聪明的人碰到一起,岂不是很好?哈哈……”

阿爱满脸绯红。饭后,阿爱安静地让人撤下碗盘,方才对家康道:“有客人从泷山城过来。”

“从泷山城来?”

“是。是奥平家臣夏目五郎左卫门的女儿。”

阿爱说着,脸上忽然现出一丝嫉妒之色,家康心内一惊。“就是那可怜的阿枫的妹妹……是吗?我要见她,立刻带到这里来。听说阿枫是个美女,想必妹妹也不错。”

不知阿爱是否意识到家康揶揄的语气,她娴静地施了一礼,起身离去。

家康最近才发现,和阿爱在一起的日子是如此舒心。因为只有她才能深刻地明白家康的忧愁和欢乐,知道他在企盼什么。

当然,家康的宿愿能否实现另当别论。就连谨小慎微的武田信玄,也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在即将大功告成之际,竟突然毙命。

阿爱十分严肃地带着阿枫的妹妹过来了。

“你就是阿枫的妹妹?”家康眯起眼笑问道。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姑娘如桔梗般倔强。她的眼睛闪烁着清澈的光芒,全身散发出少女的气息。

“你父亲可好?”家康看到她匆忙跪伏在地,立刻问道。

“您是指我的养父吗?”

“养父?难道夏目五郎左卫门将你送给别人抚养?我和五郎在长筱城时曾长谈过。”

“小女子从夏目家过继到了奥平六兵卫家。”

“哦……也就是说,你此次是代替姐姐阿枫前往奥平家?”

“是。”

“你叫什么名字?”

“阿纪。”

家康点点头,又看了看阿爱。阿爱面露笑容,静静地凝视着阿纪。阿爱还不知我为何特意将这个女子从泷山城召来……岂止阿爱,就连阿纪,还有奥平贞能父子,阿纪的生父、养父都不知道其中缘由。因此,家臣们中间就有人窃窃私议,说喜好女色的家康大概在某地看中了阿纪……家康也有所耳闻。

“阿爱,今夜无事,我要和这位姑娘聊一聊,你令人拿些点心来。”

“是。”阿爱道,亲自端来丁茶水和点心。

“阿纪请。你说自己十三岁,那么你可知你的姐姐……”

阿纪小心翼翼地盯着家康:“胜赖大人太残忍了。小女子以为……他是残忍的大将。”

“哦。”

“要取姐姐的性命,斩首便是,何必如此……”因为恐惧,阿纪的表情变得僵硬,她默默垂下头。

家康知道,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不清楚是否应该怨恨主公,因此故意问道:“心中有话但讲无妨。我平常太忙,无暇顾及此。今晚破个例。”

阿纪仍未抬起头,她大概是在为姐姐悲惨的命运而哭泣。阿爱悄悄靠近烛台,挑亮了灯。因为听到家康话出意外,她的脸色变得僵硬。

“你只管大胆说,我决不会恼。说吧!”

“是。”

“你好像心怀怨恨。”

阿纪不置可否,只是干脆地说道:“小女子认为那是无奈之事。”

“何出此言?”

“世上难免会有战争。”她声音清澈,一脸严肃地望着家康,“大人您听小女子说。无论在哪个时代,战争都不可避免。”

“哦?”家康低吟道。不愧是五郎左卫门的女儿。难道还有比这更沉重的话吗?实际上,在野外夜风的吹拂下,家康内心纷乱不已,油然而生的,也正是这个问题。“阿纪,你似乎讨厌战争。”

“是。”

“我也一样。我因此才致力于建立太平盛世。”

“您也……”

“对。”家康恢复了笑容,“但是,要达到那个目标,我必须变得强人,强大到敌人不敢来冒犯。你明白吗?如果我不够强大,尽管战争令人厌倦,四面八方的敌人依然会前来挑衅。”

阿纪沉思半晌后,郑重地点点头。家康探身道:“那么我问你。你知道我为何特意将你叫到滨松城?但言无妨。”

阿纪听了这话,倒先猛吃一惊:“小女子可以知无不言吗?”

“可以,今夜的话绝对不会追究。”

“因为您的女儿即将嫁给少主,所以令我前来,以详细了觯奥平家的情况……”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是养父所言。”

家康笑着摇摇头:“不对,阿纪。且不管你养父,告诉我你自己的想法?”

阿纪欲言又止,垂头盯住膝盖:“姐姐死得那么惨……便将我召来做侍女……”

家康忽然厉声道:“阿纪,为何低头说话?你在撒谎。为何不看着我的眼睛?”

阿纪惊恐之下,头垂得更低。阿爱看看阿纪,又瞧瞧家康,一时喘不过气来。家康怎会突然训斥阿纪,而阿纪又为何低头?阿爱纳闷不解。

“说真话吧。好了好了,我不再斥责你。”家康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将你心底的话,如实告诉我。”

阿纪转向烛台,半晌无语;当她抬起头来时,眼神变得十分凄厉,仿佛变了一个人。在凤来寺金刚堂前被处死的姐姐阿枫也有这种眼神。“我说。我家主公同情姐姐的不幸,吩咐养父尽心抚养我。他大概以为,这样就对得住姐姐的在天之灵。

“奥平家此举可以理解。”

“但大人却将我叫到滨松来。所以,阿纪认为,您将女儿送到奥平家的同时,想扣留小女子作为人质。”

家康看着满脸惊讶的阿爱,点了点头:“说得好,说得好。因为看到你方才的担忧……才问你这个。但是,阿纪,你好好看看我。”

“是。”

“我绝无将你扣作人质之意。我从小就做人质,尝够了个中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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