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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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 第3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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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大傻瓜!三河武士的本质,就是刚正不阿、表里如一地遵行义理。”

“哦。”

“才智超群的武士,随处可见。可是,表里如一、遵行义理的家风,却不是三五年可以养成的!听了主公刚才的话,作左好生失望。”

家康凝目注视着作左卫门。这个耿介之人,竟能指责主君不当为叛逆者回护。

“所以,若数正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流露出来。而主公您竟把这件事看得这么简单!”家康无言。

“即使数正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了作左,作左也只会先把他拿下。我真没想到主公会这么看。您忘了最重要的东西,那便是三河武士的个性,和如磐石般守义理的家风!忘了这一点,抛弃了优良的家风,那些小把戏能成什么大事,我……我对数正切齿痛恨!”

四周已然大亮,灯烛已尽,“咝”的一声响,熄掉了。家康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双眼发亮。作左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哦。我是大傻瓜?”

“主公,作左口不择言,多有得罪。”

“唉!你和数正都很可悲啊!”

“不,数正可恨,他是个可恨的东西!”

“作左,我今日不去冈崎了。”

“那要做什么呢?”

“派使者去小田原,此事最为重要,故要先处理。”

“哦,第四点变为第一点了?”

“明日去冈崎,同时重新布置西尾的海防,着手改建冈崎城,及重新部署兵力。”

“接下来呢?”

“我要过凡俗人的生活。好,叫正信来吧,再让他们准备饭菜,咱们一起用饭。”说着,家康大声拍手叫人。

饭菜没有上来之前,本多作左卫门冷冷地注视着家康,好像还心有不满。家康感觉意外,总觉得作左似有话想说。看得出来,他是故意不说,饭间也只是默默地动着筷子。

作左一直到用完饭,也只是怒目而视,什么也没说。下人撤走了碗盘,家康道:“作左,你代我去冈崎。”作左不回答,却道:“主公不是说要先办小田原之事吗?”

“因此才让你去冈崎。”

“去会小田原的北条父子,是要讲究些方法。”

“我知。你是要我放下面子,向他们低头?你放心,我是想渡过黄濑川去三岛。如此一来,北条父子自然会认为我屈从了,心结也便解开了。”

作左卫门听了,怒形于色,故意大声咂嘴。“主公!”

“你怎的了?”

“主公真是可怜人啊!”

作左说着,再度悲伤叹息,竟终落下泪来,“没有办法,我作左只好这么说了。”

“哦,有什么话就说吧,只是不得太过分!”

“唉!”作左卫门压低声音,“如出奔的数正有这种想法,怎么办?德川氏的好传统是刚直而遵守义理,但这还不够,因为我们面对的是秀吉这难缠之鬼,也得玩弄一些策略。不过,这些事若提出来和大家商量,家中诸人必会大吃一惊,而说这是家风的崩溃。既然如此,干脆不和别人商量,牺牲他一个算了。这些都是假设的。可是,如果数正是因为这个想法才出奔的,该怎么办?主公渡过黄濑川,向北条父子低头。若北条说:德川是只狐狸!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次才来向我们低头,真是个没有诚信、表里不一之徒。主公也不后悔吗?主公有没有认真考虑这些?”

作左在想什么?数正曾经对作左说过什么?家康不由得端正了姿势,心中一凛,“作左,我知道了。”

“知道了?”

“我知道,我德川家康不得已做了平生唯一未守信之事。”

“那么,主公是说,北条父子不会相信您?”作左甚是惊愕。

“当然!若我渡过黄濑川,北条父子恐会认为德川家康终于向他父子低头了,便会如孩子般手舞足蹈。他们父子不会做对他人有利的事。但,秀吉却不知,还坚信他能稳住关东八州,坚信他是首屈一指的豪强。因此,我一定要去!”

家康顿了顿,语带双关道,“若数正真是你所说的那种忠于信义之人,为了不愧对此等家臣,我不能不有所行动,须尽力做些事才是。”

本多作左卫门慢慢垂下头,悄悄用右手拭去泪水,数正的面容浮在他眼前,让他难以忍受。“主公,莫再说了!”

“明白了吗,作左?”

“不再生气了,主公毕竟还是为了天下人才低头的,不只是为了家臣!”

“当然,二者并无不同。”

“主公既然早巳想到了这一点,我老鬼还有什么不满?主公既能如此忍辱负重,作左也要努力地巩固内部。好,主公,我马上去冈崎!”

“去吧。”

“到那里,我要好好批评冈崎的人。他们竟不知身边的私通敌人者出逃,眼睛都长屁股上了!我要大大责骂他们。”

说着,作左低下头,站起身来,脸上泪痕未干。数正的影子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竟越来越清晰——数正,你是幸运,还是不幸?主公很了解你数正,足以说明你是个相当幸运的人。可是只有主公了解你的为人,整个德川氏却会永远把你当叛徒。如此一看,你又是天下最不幸的人。原谅我,数正!从现在起,我会经常指名道姓地骂你。你心明如镜,超凡脱俗,才会招来不幸。我作左,曾与你一起起誓,要超越寻常荣辱,助主公创造太平,我绝不辜负你……

作左来到大门口,不耐烦地穿上草鞋,在晨曦中,急急忙忙地去了。

第十三章 身在曹营

天正十三年十一月十六,石川数正出奔的消息,被报到堺港的丰臣秀吉处。

小笠原贞庆和数正谈过话后,也要投秀吉。贞庆之子幸若丸原本在冈崎为质,石川数正便把他当成礼物顺便带了出来。

“还是当关白好呀!陆陆续续有人来投靠。”秀吉若无其事地对近旁的人笑道,面上似是毫不在意,其实内心很不平静。

数正的来奔在秀吉心中有许多疑问。若数正真的背叛家康,非出走不可,那便是大事一件,最大原因便是家康已决意对秀吉开战。若另有缘由,比如只是因很难在德川氏待下去,就甚是可疑,许是对方的卧底。第三种可能,则是数正贪恋荣华富贵,利欲熏心。若是如此,则无需担心,但亦不能重用他,只要给他比德川氏稍多的俸禄,让他比较一下两处的领土大小,便已足够。

秀吉很想知道数正的动机是哪一种,就命令织田有乐在其抵达大坂时,适度欢迎款待,想方设法打探出他的真正用意。可是,有乐不久就回话,说数正出奔的原因,竟在那三种假设之外:数正乃是为了天下,想直接向秀吉进谏,因而经京城来到大坂,却无在他身边讨得一官半职的意思。

秀吉开怀大笑,“数正把有乐这个傻瓜给骗了。”看来,数正是不会败给有乐的,他已占上风。“这是我的错,有人若问我他们两个人的俸禄谁应更高,当是数正。”

秀吉打算二十三日去皇室献礼,然后赴大坂城接见数正。

“我在堺港也碰到不少有才之人,数正到底怎么样?他能与刀剑师曾吕利新左相比吗?”

秀吉一面和石田三成聊着,一面故作平静地准备接见数正,他的两边坐满了家臣。当然,他知道,数正在这种场合不会多言。他只是要摆出新关白的威仪,看看已成为浪人的数正的表现而已。此刻秀吉的心情可谓乐不可支。

进来的石川数正,端正恭敬地向秀吉施礼,既不怯懦犹疑,也不高傲得意。

秀吉看数正的态度冷静,童心顿起,嘲讽道:“你是背弃家康而来?”

“不是背弃。”数正在诸大名列坐的席上,斩钉截铁道,“人各有志,良禽择木而栖,既然不能见容于德川氏,只好隐忍而去。”在座的武将们齐齐把视线投向数正。若如谣传所说,数正乃是背叛家康而出走,他自当说些德川氏的不是。

“哦。你现在仍然认为,家康非寻常人?”

“此是不言自明的。”数正回答,“在下以为,家康公不在关白大人之下,只是机运不同而已。”

“机运?”秀吉猛然变了脸色。

“是。家康公机运不济,虽拥有众多勇猛武士,却未有能以天下为己任的家臣。在下不想错上加错,意识到此乃德川氏之厄,便只有离去。”

一度变了脸色的秀吉,显现出复杂的表情,情绪缓和了下来。“哦,这是你的真意?详细的情况到我房里说吧。给数正斟酒。”

数正用完酒,秀吉令三成领他到天守阁二层房中。

数正到了天守阁,依然那么沉着冷静,令秀吉焦躁不已。现在百花凋零,唯山茶花怒放。数正频频观望门口的盆栽山茶花。“这种在寒风中开放的珍贵花朵,如椿,又非椿……这是什么花呢?”

秀吉让人退下,才作答:“数正,你真的不识此花?”

“不知。像椿,可花和叶都比椿小些,不由得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看了这花,才想起的?”

“是。若关白大人是椿,家康公便是小茶花。家康公像椿,却是小了一些。数正为家康公深感遗憾。”

在南边射进来的阳光中,秀吉明显地皱起了眉头。“数正,这是你的迎合之辞?”

数正默默地从怀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德川氏兵力部署图和军备说明。

“是不是迎合,看了这个就知道了。家康公实际上就是山茶花,不了解他的人,或许误认为他乃是椿。”他的表情既严肃又认真,动作既郑重又恭敬。

秀吉默默地接过图文,却信手放在一旁。椿和山茶花……这说明家康在他人的眼里,是能和我并驾齐驱的人物。看来,这数正是在试探,看我有无这个心理准备,遂道:“数正,你对有乐说,并无为我效力之心。”

“是。”

“这是为了抬高身价呢,还是真已心灰意冷?”

“见谅,都不是。”

“都不是?”

“在下曾经和关白大人、家康公有过约定:数正虽不屑自身之行,然只要身在德川氏,就定要在二位大人之间斡旋,不使战事再起。但,此次您要求派重臣为质,家康公断然难从。大人的这一命令,数正懈怠了,未能说服老臣们认识到派出人质的必要。我要向双方致歉。”

“哦。便是我对家康下了无理的命令?”

“不,大人下这种命令,自有理由。在下以为,此乃为平定天下,不得已而为之,在下未能说服老臣们,深以为耻,才离去,故不便为大人效劳了。”

秀吉把视线移到了山茶花上,突然哈哈笑了。“数正,时日不长,你长进甚丰啊!”

“是,到大人这里来过几次后,好似开阔了眼界。”

“哦?我明白了。你为丰臣秀吉效力,是有条件的。”

“不敢。但不然的话,数正必会永远背负利欲熏心、背叛主君的罪名,被世人唾弃。”

“好,好!提提你的条件吧?”

“见谅。大人明白,知道德川氏底细的人,唯有数正。”

“当然。”

“既如此,大人若能把有关德川氏的事宜都交与在下,在下当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否则,宁以浪人之身了此一生?”

“唉,一切难料矣。”数正沉稳地笑了,“在下也许会流浪到筑紫,与关白大人为敌。故,大人若为自己着想,不如现在把我杀掉!”

“哈哈哈!好主意啊,数正,你定想知道我是答应你的要求,还是把你杀掉。这是在将秀吉的军啊!哈哈。”秀吉捧腹大笑,目光却敏锐地扫过数正的额头,望着远处,“数正,我还不想听从别人的命令,可是,对于家臣的意见,我自会虚心听取。若合我意,自会采纳;不合我意的,即拒了它。你恐难支使得了我。”秀吉边笑着边向前弯下腰,口气像对孩子说话。

“在下当然不敢支使大人,只是……”

“好了,你说吧,若我把德川氏诸事委托于你,你首先怎么做?”

“是!”数正端正姿势,吸一口气。他已把个人荣辱置之度外,现在是决定他能否做一个悟道前行之人的时候,也是决定他一生意义的时候。他嘴唇发干,心跳也加快了。“首先,正式派一个讲和的使者去德川氏。”

“重臣为质之事,就不了了之?”

“是。过去我夹在两位大人之间,策划一切,却不能沟通双方意志。故,若正式派出使者,即使他们因人质一事心怀怨恨,却也会冷静下来重新权衡。”

“哦,在他们执意一战时,我却要派出求和的使者?”

“是。”

“但,家康并不会因此而来大坂。”

“当然。首先要促成和平,等无异议,再催他来大坂。”

“你认为家康会来?”

“难!因为重臣必会反对。”

“第三步呢?”

“正式提出朝日姬的婚事。”

“哦。”

“家康公定会赞成,到那时,借商量婚事为由,叫那些顽固的重臣们来大坂几次。这样一来,他们自会大开眼界。”

秀吉不住点头,接着拍拍大腿。看来,和数正的几次交谈,使他不知不觉抛了固有的偏见。“嘿,以商量婚事为由,叫老臣们来。”

“是,为了让人们不生误会,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亦法了。”

“那么,叫谁来好?”

“本多平八郎忠胜、神原小平太康政,及酒井左卫门尉忠次足够。”

数正说到这里,秀吉又一次笑出了声。“哈哈,三河的三个老顽固!哈哈,好好!数正,我懂你了,你留下!”

“谢大人,但要依言为是!”数正提高了嗓门,忘我道。

“若不留下你,简直有违天意了。”秀吉的目光变得温和,他压低声音道,“可是,数正,留你也有不同的方式,可以领一国以上的大名身份留下,还可以侍从身份留下,也可为旗下武士。你希望是哪一种方式,说说吧。”

数正不由得惶恐不安。秀吉是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认为他多少有些可用之处呢?本以为出奔目的已达,但此际一言,即可改天变地。

“怎样,说说你的希望,既是特意来奔,我必让你满意。”

“在下从未细想过,心中并无定议。”

“没想过?”

“只想过会被推出斩首,还是被奉为上宾。其余诸事,却是从未考虑。”

“哦。”秀吉的唇边浮现出半是佩服、半是嘲讽的微笑,静静地点头,“数正,我想让你成为和你身份相称的大名,但我身边的人恐有些异议。”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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