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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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 第4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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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贫尼正是在高台院身边侍奉的庆顺。”

“我是淀屋的伙计,叫治助。这时出发,到达伏见时恐在半夜,也不知师父事先是否安排好。身为淀屋家的下人,若不亲自把您送回府上,事后让主人知道了,定会训斥小人。”

庆顺尼低下头,微微一笑:“伏见有家父的宅院。”

“那太好了。那么令尊是……”

“家父田中兵部大辅。”作左卫门不禁一惊:田中吉政乃领越前东乡十一万石的大名,尽管因为秀次事件曾一度受到秀吉斥责,可他依然是深得太阁信任的、铁骨铮铮的武士。

“原来是田中大人千金,失敬失敬。”作左卫门忙不迭致意,却不由想起越前与加贺距离之近。尚未出船,他就已成功打消对方疑虑。加贺到越前一带,他都颇为熟悉。从途中的风景到风土人情,他无不了若指掌,绝不担心会缺少与对方攀谈的话题。他遂道:“师父为何这般着急往回赶?”

如今治安尚好,不用担心。若在从前,山路上常有山贼出没,琵琶湖里又有水贼游荡,一个年轻女子只身夜游简直不敢想象……以这样的话题开始,既自然,又能巧妙地引出后话。

“是啊,随从们也这么劝我,可是,芳春院夫人有重要的礼物要回赠高台院,故……”

“是不是些生鲜食物?”

“不,是一种蘑菇,叫松露。”此时,月亮已升了起来,一切沐浴在宁静的夜色之中。

“啊,原是松露香……怪不得如此着急。”

“治助掌柜,若非听说您乃是淀屋家的人,贫尼也不敢请求与您同行。”

“小师父这么说,真让小人受宠若惊。这可是事关淀屋声誉啊。”

“是啊。所谓莫逆之交,自古至今都有许多动人的故事。”

“小师父言外之意,当是高台院与芳春院了?”

“是。高台院特意把京城的香物松菇赐给芳春院。作为回赠,芳春院也同样送给高台院松露。互赠的礼物太相似了,开始时贫尼还怎么也弄不明白呢。”

“小师父是出家人,对这些素物自然比较在意。”

“不,贫尼非此意。听说芳春院夫人名讳阿松。”

“那又怎样?”

“既然名阿松,就当送松香……尽管连贫尼都觉得,松菇如露水一样微贱,可高台院说,这是送给一直希望天下太平的阿松夫人一些心意时,贫尼红了。”

“希望天下太平?”安宅作左卫门只觉如忽然被人抽了一鞭,低下头去。松,本是永世长存、繁荣兴旺之象征,高台院把阿松与松露联系起来,并以此激励对方,实为巾帼不让须眉啊!想到这里,作左卫门已完全明白了二人的心思。切切莫要跟着三成起事,高台院定是把表明这个意思的书函交给了芳春院。作为回复,芳春院就回赠了象征永世长存的礼物。那之后的事便用不着再问了。看来,高台院已行动起来了,这位太阁遗孀才不可小视。

“高台院夫人和芳春院夫人一直都厌恶战争。当然,想必你们也一样。尽管如此,两位夫人都不得不听任夫君征战不休,因而,她们一生都在担惊受怕。”庆顺尼叹道。

“是啊。”安宅作左卫门不失时机附和,“起码眼下不会再发生让二位夫人都痛心的战乱了。就连我们都颇为放心,可以全身心投入生意中了。”作左卫门喃喃数语,一边集中注意力,仔细观察庆顺尼表情的变化。庆顺尼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闭了嘴。她必了解内情,只是这内情不便说出,才强忍不言……

作左卫门正想到这里,庆顺尼似乎又克制不住了,主动问道:“掌柜未听到世间有些流言蜚语吗?”

“小师父说的,是战火要再次燃起的传言吗?”

“这些贫尼倒不清楚。但我听说,世间正流传着内府大人要征讨加贺的传闻。这些,掌柜难道没有听说?”

“啊,您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走陆路抵达近江时,在途中的大津曾有耳闻。可那只是些谣言。”作左卫门故意轻描淡写,暗地里却在不动声色切人正题,“哈哈,关于这些,您亲自到加贺去了,当比我等更清楚才是。加贺那边都作好打仗的准备了?”

尼姑直摇头,“你只管放心。仗一时打不起来。”

“当然不会。一旦和内府打,前田大人定会被污为谋反。怎么说,内府也在大坂城内和少君待在一起啊。”作左卫门果断地大胆试探。若对方机敏过人,定会发现这非一介普通商家能问的。果然,庆顺尼警惕地闭了嘴。只是,她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有些犹豫。

“对于我们这些商家,无论是内府、前田大人,还是石田大人掌权,最好是太太平平。可太阁大人归天之后,情形就不一样了……回想起来,太阁可真是治乱英豪啊。”

“治助掌柜,你不必担心。即使太阁故去了,天下也不会大乱。”

“那……那是为何?”

“高台院夫人私下里为此事操碎了心。你若是在高台院夫人身边服侍,就会发现,她思虑有多么深远……贫尼相信,夫人一定不会让战乱再起。”

安宅作左卫门顿住了。这已足够了。让高台院操心的便是前田家,庆顺尼已不言自明。既然这样,他怎能袖手旁观?他不禁想起要往高台院身边安插密探的岛左近。

庆顺尼毫无戒备之心,又道:“高台院夫人坚信,天下能够真正明白太阁遗志的,只有她一人。因此,只要高台院夫人在一日,大战就绝不会发生。百姓尽可安居乐业。”眼前的庆顺尼不过二十上下,从她的口吻不难听出,她对自己的主子是何等崇拜,何等敬重。

“那是当然,当然。”作左卫门眼前闪过阿袖与左近的影子,他不动声色敷衍庆顺尼,一时只觉口干舌燥,“这么说,太阁大人昔日的心腹,现在都到高台院处去问安了?”

“当然。”庆顺尼终于放下心来,“就连内府在大坂的那些家臣们都去请安。远在西边的岛津、加藤、黑田,以及毛利氏的金吾大人,也都十分诚恳地送了礼物。”

作左卫门两眼放光。因为庇护石田三成并助他回到佐和山,家康曾一度与七将产生龃龉,如今看来,在高台院的调解下,他们的关系似正在逐渐恢复。比起这些,更令人担心的则是金吾中纳言小早川秀秋亦在接近高台院。

小早川乃毛利一族的名门,现在的金吾中纳言秀秋本非隆景的亲生儿子,而是高台院亲手抚养大的亲侄。若因他与高台院的关系而影响毛利一族的去向麻烦就大了。

“真不愧是太阁夫人。既然他们都听从高台院夫人意旨,仗自然打不起来。这真是天下幸事。”

“是啊,所谓巾帼英雄,便是如夫人者。”

“能够守在夫人身边,师父真是幸运啊。在下多一句嘴,像师父这般在高台院身边侍奉的人有多少?”

“只有四五个人。走出深宅大院的奢华,开始远离尘世的清冷独居,这可非寻常人能做得到啊。”

“那是当然。夫人府邸周围一定有不少壮丁严密把守吧?”

“是啊。可是,那非高台院夫人的本意。即使高台院想过清静的日子,其他人也不允许。”

说话间,船已离伏见很近了。在朦胧的月光下,巨椋池的水面映出了山的影子。

安宅作左卫门忽然吃了一惊。他望了望四周。家老的意见已用不着再问了。高台院才是比内府更为可怕的大敌!对于三成的决心,他已心中有数。“与德川家康不共戴天!”只要这种决心不动摇,三成就刻不容缓,竭力促进开战。稍有迟疑,家康会一步步蚕食石田一方力量,不利自与日俱增。尽管作左卫门明白这些,可他从未想到,在三成面前居然站着一个比家康更为可怕的敌人!

正因如此,当船只抵达伏见,作左卫门扶着庆顺尼冰冷而白皙的手,送她上岸时,他在心里暗暗下了决断:高台院便是肉中之刺……

敌对的火焰不知不觉间便燃烧起来,真令人不可思议。安宅作左卫门与高台院没有丝毫恩怨,骨子里也没有甘愿为石田三成献出性命的义理。他只是作为三成的一个家臣活着,作为一个不背叛主子的男儿被驱使。只因为这些,他坚定了杀意。他估计,岛左近的心志恐也如此。即使这种推测有误,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高台院若让前田和毛利都背离了三成,他作左卫门一生还有何意义?

庆顺尼下船后,作左卫门抱着胳膊沉默不语。

船如离弦的箭顺流而下。船夫们拼命摇桨,他们必是想将去伏见浪费掉的时间给抢回来。虽然是夜间,但是下行的船只仍有很多,为了赶过前面的船只,好几次差点与人相撞。

本来淀屋常安就深得高台院信任。每年,他总是早早把刚出产的新茶送到高台院处,堺港的生鱼、越前的干鱼等,还没到季节,他就已送去了。高台院尚未离开大坂城时,他就时常受其宴请,也一直以此为豪。正因如此,说服常安把阿袖送到高台院身边,估计不难。当然,杀人的事不可告诉常安,只须让阿袖弄清楚究竟有哪些人常去联络高台院,就足够了。

船只抵达与淀屋的中之岛遥遥相对的码头时,天已大亮,繁华的大坂街市上空升起一道道浓浓的炊烟。

此时,喜早起的常安已起床了,正在院巾转来转去,一边检查仓廒,一边散步。

下船走上石阶,眼前的路一直通向店铺。此外,还有一条小路直接通向后院的小门。作左卫门与正在小门前打水的佣人招呼:“掌柜醒了吗?”

“作左,我在这儿,在这儿。”作左卫门回头一看,常安正笑眯眯登上石阶朝自己走来。每次船来,常安都要认真地到河岸去看看,这已成为他的习惯。

“啊,掌柜早。”为避免佣人怀疑,作左卫门以一个下人的口吻道。两鬓银发的常安也心中明白。

“我觉得你也该回来了。定有许多事要跟我说。快往里边请。”

粗壮的脖子、沧桑的黄皮肤,这便是常安,一看就让人觉得非普通商家。他是“商家中的太阁”,浑身上下都流露出驰骋疆场的武士气度,粗壮的手脚上也生满粗毛。当年,年轻的常安勤勤恳恳致力于开垦中之岛时,人们曾一度怀疑他经商的能力。不为别的,只因他想独自一人在这片大淀川冲积成的沃土上播种、收获。可是,他以垦荒的名义打理这座岛屿后,就立刻扎下了建造城池的根基。这与已故太阁当年在信长公的暗示下,把大坂变成天下名城的想法完全一样。他甚至想把此城变成近畿地区的心脏。开垦时,诸大名就陆续提出要在此处买地建造府邸。他当然惟命是从,并与那些大名达成协议:他们领地上所收获的谷物全由他来收购。

“这都是托太阁千秋伟业的福。我只不过是赌了一把,刚好便赢了。”淀屋常安曾对作左卫门这样说,还透露给他一件事,“即使有人篡夺了太阁天下,大坂城也会平安保留下来。作为大坂城的丹田和枢纽,中之岛永远不会败落。这是武人的算盘与我的差别。”

作左卫门认为他的话丝毫没错。现今,没有向他借过钱的天下大名可谓凤毛麟角,可以说,天下大名都在为淀屋增加财富。作左卫门深信,淀屋对三成一定抱有极深的感情。因为正是三成的支持,才让其有了今日的成就。

淀屋常安把伙计装束的安宅作左卫门请进书房里。这间书房面对着一汪泉水,其水来自淀川。

“治部大人放跑了一条大鲤鱼。”一进屋,淀屋便开口道,“我说的是前田……一旦让这条鲤鱼跑掉,日后它就愈长愈大了。”

作左卫门忙道:“您、您指的是……”

淀屋常安慢悠悠道:“听说前田家老横山山城守长和前天来城,见了内府。是井伊直政撮合的。”他对安宅点点头,继续道,“这也难怪。治部大人似忽略了女人的力量。在这个世上,女人主导七分,男人却只有三分啊。”作左卫门十分不解地眨着眼睛,这话他似懂非懂。但淀屋只顾说下去:“女人有三种天生的神力。第一,以女色俘虏男人;第二,主导内庭;第三,稳坐母亲的位置。聪明的女人会把这三种力量合而为一,把男人从头到脚束缚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作左卫门忙摆了摆手:“您……您说的,是不是芳春院说服前田兄弟一事?”

“正是。除了芳春院,高台院和浅野夫人也起了作用。这三个女人自幼亲密无间,一旦下定决心与治部大人作对,就大事不妙了。”

“可前田家仍频频派使者前去致歉。”

“芳春院一向固执。”淀屋颔首道,又津津有味地谈论女人的力量。

武士们爱面子。可照淀屋的看法,事实完全相反。无论哪位大名,都被女人的喜好左右,正是为了女人,他们才不断讲说悲喜故事。

“纵然是太阁大人,不也照样受制于女人吗?治部大人过于相信男人的力量了,所以,他有必要反省。”

作左卫门方才明白,淀屋乃是在向三成建议,一定要在女人身上下足功夫,不仅是高台院和芳春院,在以淀夫人为首的其他女人身上,也要做足文章。

“我要说的也正是此事。虽然似乎有些迟了,但我家大人还是意识到了这些……”作左卫门忙把阿袖一事告诉了淀屋。当然,尽管有让阿袖刺杀高台院的想法,却不能轻易出口。一旦被高台院察觉,恐怕淀屋难逃干系。说毕,作左卫门悄悄擦了擦额上的汗。淀屋看似迟钝,实则很是敏锐。可他今日爽快地点头答应:“没问题,阿袖还为此求过我呢。”

“阿袖求过掌柜?”作左卫门吃了一惊,忙道,“此事当真?”

“常安何必骗你?阿袖甚是担心,说治部大人有疏忽之处。”

“这也难怪。”

“她说,尽管治部大人遇事异常敏锐,却完全忽略了世故人情。他把女人看成感情的羁绊,从来不考虑利用女人的力量。”

“阿袖如此评说大人?”

淀屋笑着点点头,“愚蠢的女人且不论,哪怕是寻常的女子,也能一眼看穿男子。而在聪明女人眼里,男子就完全如懵懂无知的婴儿。”

“阿袖这般说?”

“哈哈……这并非出自阿袖之口,而是常安的看法。总之,阿袖认为,治部大人完全忽视了高台院,她很是着急,又担心当面提醒,大人一定听不进去,于是求我把她送到高台院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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