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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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大-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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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唐

14 大男
  我唯一的外甥:
  见信好。
  几个月前,给你写了封信,谈欲望,谈作为最大欲望之一的女人,谈男人和女人应该如何相处。你妈说,写得还过得去,但是你现在还没上高中,还是个男孩儿,还在长身体、长心眼儿,在成为男人的过程中,几个月前的那封信,写得有些早,应该补写一封信,谈谈关于如何成为一个好男人。
  我和你妈讨论,我不认为我有资格谈这个问题。一来,我运气太好,祖师爷赏饭,不容易效仿。你姥姥和你姥爷生我的时候,DNA配的手气超好,你姥姥骂街骂天地人兽从来爽利,但是没有章法,你姥姥承认我从小骂得就有逻辑,有词有句也有篇章,她说她骂像丢沙子,我骂像串链子。你姥爷生来就不留恋现世,十三岁开始吃喝嫖赌抽,每天如同最后一天,但是没感受过颠倒梦想患得患失的苦,这些苦我都感受过,还是不留恋现世。二来,我心中一直有个大毛怪,杀了三十年没杀死,没准哪天蹦出来,没准变成一个完全不符合你妈好男人标准的怪物。没准,四十岁之前,我写的关于唐朝和尚的纯黄书发表,让我丢了工作,被和尚打残,我写的关于爱情的诗集发表,让我丢了老婆,于是破罐子破摔,酗酒、用药、妖言惑众,昼寝、鬼混、研究两三门非常冷僻的学问。其实啊,如果不是小时候暗中答应你姥姥,给她住上有很多厕所的房子,我可能早就把自己当破罐子摔了,想着都让人神往。你妈说,那你就集中写写你四十岁之前吧,教育教育你外甥。风遗尘整理校对。
  好吧,下面挂一漏万,是我对成就世俗好男人的高度总结归纳。
  作为一个好男人,在现实生活中,一生中要处理好七件事:Wealth(金钱);Women(女人);Wine(酒肉); Work(工作); Watch(珍玩); Workout(身体); Wisdom(智慧)。
  钱是要有一点的,但是不要太多,能自己自足、经济独立就好。太多的话,活着的时候是负担,你周围会出现一些虚假的好人和真实的敌人。死的时候有很多钱,是件非常二逼的事,无论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都是会被笑话的第一件事儿,进门的时候就被认定出身不好,下辈子一辈子难翻身。有多少钱合适?够用就好。意淫可以丰富,生活要简单。生活简单,够用的要求就不高,你就不用为钱而钱。
  女人(或者男人,如果你喜欢男人多于女人)最好找和你小宇宙以及生活习惯类似的。否则,你看个毛片、玩个网游、去阿姆斯特丹逛个咖啡馆,她就认为你是怪胎。否则,你嗜辣、她怕辣,你怕冷、她怕热,你喜宅、她喜逛,日子不好过。爱情和婚姻基本上两件不相干的事儿,尽管非常容易搞混。但是二者之间有个重要联系,如果你和那个女人最初有爱情,哪怕之后爱情消失得一干二净,留下的遗迹也是婚姻稳固的最好基石。
  酒肉要和朋友吃喝,独自酒肉非常悲催。朋友不在多,在久。“相见亦无事,别后常忆君”,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有两三个男人能让你无由想念,两三个月一定要坐下来分饮两三瓶好酒,福德甚多。又,大酒必伤,两害择其轻,宁可伤胃,不要伤肝。大酒过后,去吐。
  工作最好做你喜欢做的和擅长做的,哪怕你喜欢做的和擅长做的是码字、洗菜或者锄草。工作最好周围有一小群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人,现世里,工作往往占据你大部分有效时间,如果周围的人无趣,生命容易无趣。又,不能小看工作,工作能让你的生活更平衡,即使你女人和你朋友拐了你的金钱跑了,你如果还有工作,你不怕。
  玩物不会丧志,但是要保持玩儿的心态,不要太当个事儿,每个大型拍卖会都非要去。玩儿的时候,花合理的价钱买自己真喜欢的好东西,别贪便宜,别跟着各种所谓大师和专家的意见走。
  身体是老天白给你的,但是不是白给你糟践的。你用身体用得太狠了,身体会给你找麻烦。其实,身体好也不难,起居有度,饮食有节,不着急,多喝水,性交愉悦,时常做做操,打打太极拳。
  智慧比你长相重要,比你身体健美重要,比你鸡鸡大小重要。智慧这件事儿,急,不得。独立思考,时常忘记标准答案,读读历史,多走些地方,多听你姥姥骂街、天、地、人、兽,有帮助。
  做好男人或者绅士,扩展阅读推荐三种。第一,《金瓶梅词话》,讲述金钱、瓶装酒和梅花一样美丽而强悍的女人们。比较易得的好版本是人民文学社一九五七年十二月第一版出的明绣像版影印版。第二,《绅士的准则》(Mr。Jones’ Rules),英国GQ主编编写的实用手册,如何要求加薪、刮胡子、倒时差、看艳舞等等都有,非常形而下、具体、实用。第三,英国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初期的长篇小说,特别是毛姆和斯蒂文森的,珠玉文字,绅士情怀。
  Boys,be ambitious(小伙子们,要有雄心壮志)!二是这个世界进步的动力,我们二过了,是你们二的时候了。
  冯唐

15 大酒
  古龙:
  见信好。
  快到年关了,圣诞之后是新年,新年之后是春节,人间会到处是贴金红包、瞬间烟花、空洞祝福、和连绵酒肉。你在非人间,有年关吗?那里年关说真话吗?你最近也要常喝大酒吗?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天堂还是地狱,不知道是天堂的酒更对你胃口还是地狱的酒更对你胃口?
  你在非人间,喜欢喝葡萄酒、啤酒、金门高粱、还是茅台、五粮液、剑南春、古越龙山?天堂和地狱没国界,应该没有防火墙,找人容易,灵魂没重量,以光速旅行,随愿而至。你在非人间,常常和谁喝呢?少年时代捅你或者和你一起捅别人刀子的烂仔?和你争一个姑娘的混混儿?坐你身边听你构思《楚留香》的女人?
  人间年关不好过,我看了看自己下面两个月行程,心生绝望。每天三种运动,开会、喝酒、睡觉。每天十二个小时以上的会,六个小时以上的酒,不到六个小时的睡眠。需要开的会和需要喝的酒,挪来挪去,还是排不开,感觉仿佛华容道,没当曹操,已经体会到他的悲惨,屁股后面是关羽和关羽的大刀,周围是躲不开的官僚,当曹操不容易啊。没时间剃头,所以十五块钱,去剃了一个光头,下次再需要剃的时候,年关就已经过去了。没时间生病,所以每天一克维生素C,听说增强抵抗力,不容易感冒。
  人比较贱,似乎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这样三项二逼运动时间长了,人竟然渐渐适应了,每天会开到下午四五点,巴普洛夫狗一样,小白鼠一样,鼻子竟然闻到五百米外酒馆里摆好的酒和冷盘的味道,53度,老醋花生,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微笑。
  酒大到一定时候,下脚的砖石地面开始柔软,踩上去仿佛积了厚厚的尘土、积雪、落花,手里的玻璃杯子开始柔软,杯壁和酒连成一体,杯壁比平时柔软,酒比平时坚硬,连在一起,流动而有韧性。听见动脉在左边太阳穴上跳跃,遥远的隔壁桌子上的女人比平时好看,脸上泛出灯泡般的光华,同桌上说空话和假话的男人三分之一醉倒在桌子上,三分之一彼此拉着对方的袖口一对一倾诉一腔坦诚,最后三分之一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手按住膝盖,我的小腿勾住桌腿,怕身体飞起来。
  这种状态的时候,想起凶杀和色情,自然想起你。你在杂文里问:“谁来和我干杯?”→文¤人··书·¤·屋←
  初三和高一的两个暑假,连续两个夏天,北京的天儿不算太热,把你的全部小说读完。那两个暑假。隔壁一对亲兄弟,两个小混混,他们有办法,他们有全套的梁羽生、全套的金庸、全套的诸葛青云,全套的你,两个纸箱子。我学校成绩好,他们号称到我家一起念书,每两三天带来一套你的小说,我读你,他们自己吹自己的牛屄,瞎猜铁砂掌的练法。我最喜欢你后期的东西,《七种武器》、《大人物》。他们说不清他们喜欢什么,后来索性不念书了,混了社会,飞机、钢材、西瓜、秋裤,什么都卖。后来,翻你传记,你爹在你中学的时候离开你和你妈,你很快也离开你妈,泡了一个舞女,一度加入帮会。大二和大三的两个暑假,没钱玩耍,没姑娘,没酒,没回家,在宿舍里,光着膀子仿你的路数写武侠,署名,古龙名著,古龙巨著,换钱,换酒,问姑娘,我写得好不好。那时候电脑稀少,复印很贵,稿子交给组稿人,一手交钱,一手交稿子,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仿佛那时候的酒和姑娘,年轻的肝脏和肠子完全没什么印象,肝脏不会硬化,肠子不会寸断。
  其实,飞机上重新看你为数不多的照片和小说,你身上缺点无数。做人,长得真丑,像个慈祥的杀猪的,过得稀烂,乱睡,烂喝,乱睡之后有私生子,烂喝之后闹酒炸被人砍,你的一生是吃喝嫖赌的一生。作文,你一不研究历史,二不考据武功,三不检点情节,虎头蛇尾,前后矛盾,逻辑混乱,男人都是因为义气吃亏,女人都是因为珠宝背信弃义,几乎所有的小说都不适合拍电影。短文更是脚趾头夹着笔写的,没有炼字锻词,偶尔有个别好句子,整篇没有一篇能看的,总体基本不入流。
  但是,文字和人一样,很多时候比拼的不是强,是弱,是弱弱的真,是短暂的真,是嚣张的真。好诗永远比假话少,好酒永远比白开水少,心里有灵、贴地飞行的时候永远比坐着开会的时候少。所以,大酒之后,看到女人而不是看到花朵,看到月亮而不是看到灯泡,想起你而不是想起其他比你完美太多的人。
  1985年,你再次酗酒,导致食道破裂,最终借酒解脱。你说:我靠一只笔,得到了一切,连不该有的我都有了,那就是寂寞。25年后的年关,写首诗经送你:
  《最喜》:一个有雨有肉的夜晚,和你没头没尾分一瓶酒。
  冯唐

16 大器
  我的终极神器:
  你长啥样儿呢?你在哪里呢?
  最开始学英文的时候,用了非常笨的办法,囫囵吞枣读两本原文长篇之后背一本英文字典,背到字母T,Toy词条之下,有个例句晃眼:“Boys; toys。”男儿热爱玩意儿。新买了一把五尺钢刀,喜欢死,不放手,“一日三摩挲,剧于十五女”。自古以来,男人热爱玩意儿常常多于热爱妇女。
  一个男人的一生,是使用玩意儿的一生。一个男人的一生,可以拿他使用过的最重要的玩意儿来编年。我长期使用的玩意儿,退役之后,通常会被我扔进一个箱子,留着,一是恋旧,二是妄想,退休之后,摊开一桌子,逐一重新启动,相隔几十年的机器一起运转,每天都过一辈子。
  最先扔进这个箱子的伟大器物是把半尺长的蒙古刀,精钢开刃,仿鲨鱼皮套,里面还有一副象骨筷子。我老妈从蒙古老家探亲带回来的,送给我,说,别老看闲书了,送你把刀,出去耍耍。我哥当时天天在街头耍,我老妈送了他一支钢笔,给他订了一年人民日报。我哥说,他不稀罕,他有管叉。当时,小学,八十年代,不插电,没什么可玩儿的,我书包里一直带着这把刀,杀青蛙、杀知了、杀鱼、杀鸡,在树干上刻字,期待遇上劫道的流氓。
  中学六年,生活超级简单,课外娱乐包括白嘴喝啤酒、跑三千米和意淫班花,似乎只使用过一个玩意儿,一个云雀牌的随身听。我们中学校办厂出的,一块砖头大小,别人的随身听挂在腰带上,我的随身听垫在我屁股下面。随身听上只有两个键,播放和停止。校办厂的部分产品出口非洲,中文云雀换成了英文Lark。我背字典的时候背到过这个词,接下来会出现的词是Lard,猪油。
  大学时代的伟大器物包括一个卡西欧图形计算器,可以编程,画函数图,植物学的时候它帮我作弊,记录花程式,比如百合:*P3+3A3+3G(3∶3),整齐花,辐射对称,花被6数,2轮,每轮3片,雄蕊群6枚,2轮排列,每轮3枚,雌蕊群由3个心皮组成,合生,子房3室,上位。当时想,如果对付这类东西不借助机器,人很快会变回猩猩。1993年的时候,老姐送了我第一台电脑,东芝SATTELITE系列,英特尔486芯片,33兆赫兹主频,4兆内存,微软WINDOWS 3。2操作系统,12寸黑白液晶屏幕,鼠标像个耳朵似的,要外挂在机身右边。那时候,笔记本电脑和上网都是新鲜事儿,与朋友共,坏就坏了,人休息,机器不停,挖地雷、大富豪、无聊小说、毛片。毛片不是视频,是色情图片,下载的时候,从奶头下载到阴毛要在电话线边上等半小时。为了让毛片的世界更加真实,同宿舍的六个人凑钱买了一个14寸彩色显示器。
  2000年,第一次全职工作,第一次有了一个自己的手机,诺基亚7100,接电话的时候,金属触觉,一按,一道弧线,弹出话筒,仿佛弯刀,让我想起我小时候的蒙古刀。随机送了个别子,我把手机别在腰间,在京城行走,非常神气。办公室一个资深美女每天浓妆,穿跟儿很高的高跟鞋,盘高髻,喷浓香水,用英文和我说,我们是著名管理咨询公司,手机别在腰间,看上去非常不职业。我红着脸把手机放进裤兜里,觉得人生的路好长。第二天,手机丢在出租车里了,第三天,到香港出差,看到香港办公室几乎所有资深男老外都把手机别在腰里,非常神气。
  之后,玩意儿越来越多,行李箱里几乎一半的空间装这些玩意儿,另一半空间装这些玩意儿的充电器,每到酒店,第一件事儿就是在墙上找电门,插上充电器。拉开包看看:Thinkpad X301、两个iPhone、一个黑莓、一个iPAD、一个HP 12C、一个Leica X1、一副B&W非入耳式耳机。每天酒后睡前,为了明天叫早,用三个手机上三个闹钟,每个间隔十分钟。酒不大不小的时候,睡不踏实,夜里每次醒,每次想,现在几点了,明早三个闹钟会不会都不响。
  黑莓的一则广告是这样说的:“于是,你有了时间做其他的事情。”对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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