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儒学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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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儒学批判-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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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上述看法不谬,那么我们再来分析当时的文化思潮为何由两军对垒变为三足鼎立,为何在此之后传统主义的势力反而大增、为何在20年代初出现一股至今仍有相当大影响的新儒学等问题,便可避免以往的许多歧见。

    先看陈独秀、李大钊等人是如何由主张接纳西方文明而转变为社会主义理论在中国的代言人的。

    如前文所说到的,在20世纪的中国思想文化史上,陈独秀有着重要的历史地位。他不仅创办《新青年》,团结了一大批进步文人对封建传统展开批判,更重要的是,陈独秀在新文化运动中,首先是一面旗帜,一位思想领袖。正是由于他那冲决罗网的精神和激荡人心的文笔,将青年一代从传统礼教的桎梏下解放出来。他明确地指出:只有用民主与科学两种武器,方可战胜传统的陈腐,方可开出中国崭新的前途,认为只有“建设西洋式之新国家,组织西洋式之新社会”

    ,才能保障中国“今世之生存”。在历史观方面,他推崇达尔文的进化论,认为“进化公例,适者生存。凡不能应四周情况之需要而自处于适宜之境者,当然不免于灭亡”。在道德观方面,他推崇荀子的性恶论和西方的功利主义,认为利己主义与个性发展为同义,深信“自利主义者,至坚确不易动摇之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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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

    ①在政治思想方面,他推崇西方的民主制度,认为中国问题首在“平等人权之新信仰”。在求中国富强方面,主张科学救国,认为我国教育必须效法西方,“重自然科学的知识和日常生活的技能”。

    ②总而言之,在陈独秀看来,欲求中国文化的新出路,就必须全面地迎受西方文化的洗礼。

    然而,就在《新青年》创刊后不到四年的时间,陈独秀便一改其文化主张,从张扬资本主义变为宣传社会主义。

    1919年1月,他将蔡元培的《劳工神圣》和李大钊的《庶民的胜利》等宣传社会主义思想的文章放在《新青年》上发表。同年12月,写作《告北京劳动界》一文,旗帜鲜明地批判起资本主义社会来。此后,陈独秀连续撰文,为社会主义在中国的传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认为,西方的民主是“财产工商阶级”的民主,是“金钱政治”

    ,不能作为中国人民所追求的目标。中国人所要求的应是“无产劳动阶级”的民主,只有这种民主,才能给多数人带来幸福。

    1920年,罗素来华讲学,一方面颂扬中国传统文化,另一方面主张中国人应向西方人学习科技。陈独秀在致罗素的公开信中批驳说:中国要发展工业和教育,固然不错,但不是要向西方人学习,而是要走社会主义道路。尤其是1922年7月发表的《马克思学说》一文,标志着陈独秀已经完全转为中国共产党初创时期的重要理论家。

    相比于陈独秀,李大钊受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更早。在

    ①《记陈独秀君演讲词》,《新青年》第3卷第3号。

    ②陈独秀:《近代西洋教育》,《新青年》第3卷第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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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以前,他力主要“竭力以受西洋文明之特长,以济吾静止文明之穷”。原因是,中国古代文化虽有其闪光的地方,但弊病甚多,而且越是发展到近代,对社会发展的阻碍作用越大。

    这就是他所说的:“中国文明之疾病已达炎热最高之度,中国民族之命运已臻奄奄垂死之期。”

    ①他号召青年“出全力以研究西洋文明,以迎受西洋之学说”。因为在他看来,西方文明“以临于吾侪则实居优越之域”。也就在他颂扬西方文明的同时,俄国社会主义思想从另一方面灌入他的脑海。

    1918年11月,他在天安门前发表了题为《庶民的胜利》的演说。不久以后,又写过《Bolshevism的胜利》一文,预言“俄国的革命,不过是天下惊秋的一片桐叶罢了”

    ,又说:“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李大钊这种思想转型的原因,他自己曾作过如下说明:“由今言之,东洋文明既衰颓于静止之中,而西洋文明又疲命于物质之下,为救世界之危机非有第三新文明崛起不足以渡此危崖。俄罗斯文明诚足以当媒介东西之任。而东西文明真正之调和则终非两种文明本身之觉悟万不为功。”

    ②

    从历史的渊源上说,社会主义是一种极古老的思想。就西方社会而言,它始于柏拉图,经中世纪的天国说,到近代早期的空想社会主义,发展成为颇具影响的一种社会思潮。

    然而在马克思之前。这种社会思潮只停留在思想家们的玄想之中。虽然有少数几位思想家曾试图在小范围内付诸实践,但

    ①李大钊:《东方文明根本之异点》,《言治》季刊第3册。

    ②李大钊:《东西文明根本之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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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不免失败。只有马克思这位既具有诗人情感又具有普罗米修斯精神的思想巨匠,通过自己的一套革命理论,将社会主义最终从理想变为现实。

    对理想社会的憧憬,原本是全人类的一种信仰。所以当社会主义思想从俄国传入中国后,自然很容易在这里找到它生长的土壤。而且,就思想实质而言,社会主义学说是代表社会下层利益的一种思想。它强调无剥削无压迫,强调把有产阶级打入社会底层,同寻常百姓过一样的生活。

    这种思想,对于长期受压迫的劳苦大众来说,无疑是一种福音。而陈独秀、李大钊等人原来就是向往民主与自由的,他们认为社会主义的民主比起资本主义社会的民主来,会更为广泛,更为实在,所以也就从鼓吹欧化到宣传俄化,从而使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大地上迅速传播开来。

    下面,我们再来看看东方文化派的势力不断增大的情况。

    “东方文化派”

    是新文化运动中反对西化提倡东方文化的一种文化保守主义思想派别。

    其代表人物有杜亚泉、梁启超、钱智修、陈嘉异、吴宓、梅光迪、章士钊、梁漱溟、张君劢等。

    他们同顽固守旧派不同的是:他们虽护住传统的“体”

    不放,但同时能接纳一些新文化,而且也主张向西方学一些科技方面的东西。在陈独秀、胡适等人看来,辛亥革命以后的诸多挫折,根源在传统礼教,故而有直捣孔家店之举。而在东方文化派那里,他们却没有体察到袁世凯复辟帝制的思想根基在孔孟儒学里面,而是把社会道德的普遍沦丧归咎于西学的引进,认为只有复兴儒学,才能护住社会正气而不倒。

    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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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智修的话说:“救今日之中国,非提倡消极道德不可”。

    ①

    有的教科书认为,东方文化派都是些食古不化、言必称孔孟的老古董。其实不然。这批人大多受过新式教育,不少人还留学国外,既对西方文化有所了解,同时也愿意接纳物质层面的西方文化。比如《东方杂志》主编杜亚泉,从维护传统出发,认为中国未来的发展没有必要在西方人后面亦步亦趋。中国文明有自己的特色,与西方文明比较,只是“性质之异”

    ,而非“程度之差”。

    “西洋文明浓郁如酒,吾国文明淡泊如水;西洋文明腴美如肉,吾国文明粗粝如蔬。”在他看来,第一次世界大战给西方人带来的灾难,根本原因就在于其文明本身有问题。因之,他号召国人对于自身难保的西方文明,实在没有羡慕的必要。在《静的文明与动的文明》一文中,他写道:“近年以来,吾国人之羡慕西洋文明无所不至,自军国大事以至日用细微,无不效法西洋,而于自国固有之文明,几不复置意。然自欧战发生以来,西洋诸国日以科学所发明之利器戕杀其同类,悲惨剧烈之状态,不但为吾国历史之所无,亦且为世界从来所未有。吾人对于向所羡慕之西洋文明,已不胜其怀疑之意见,见吾国人之效法西洋文明者,亦不能于道德上或功业上表示其信用于吾人。

    则吾人今后,不可不变其盲从态度,而一审文明真价之所在。“

    ②

    然而,杜亚泉并非盲目排外者,他虽然主张以中学为本位,但又客观地承认西方文明发生之效果确有优越之处。在

    ①钱智修:《消极道德论》,《东方杂志》第4卷第4号。

    ②《东方杂志》第13卷第1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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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的文明与动的文明》一文中,他又写道:“至就两文明发生之效果而论,则动的社会其个人富于冒险进取之性质,常向各方面吸取生产,故其生活日益丰裕。静的社会专注意于自己内部之节约,而不向外部发展,故其生活日益贫啬。”不过,在杜亚泉看来,富有富的苦恼,贫有贫的安闲,只要护住心态,护住价值,贫而安闲的生活亦未尝不好。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面对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种新思想的夹击,杜亚泉将社会主义同儒家的大同理想联系起来,但对西方文明的攻击却大大加足了火力。他批评《新青年》杂志的撰稿人“推倒一切旧习惯”

    ,完全是出于情感的冲动,并将传统丧失的罪责一古脑推到陈独秀、胡适等人的头上。他的逻辑是:“新屋既筑,旧屋自废;新衣既制,旧衣自弃”。

    在他看来,新文化运动所主张的那一套,就是“卷人之茅茨而焚之,剥人之蓝缕而裂之”

    ,而实际上又不能给人以新屋和新衣。

    杜亚泉是新文化运动时期东方文化派的核心人物,前后思想虽有些许变化,但从大体上看,他对孔孟儒学始终是抱着坚决维护的态度。相比之下,梁启超、张君劢等人在这一时期的思想变动则大得多。可以说,他们倒向东方文化派一边,主要动因就是游欧的感触。

    关于他们两人的思想变化,我们留待后文详论。这里需要指出的是,他们(尤其是梁启超)倒向东方文化派一边,大大增强了东方文化派在当时三大文化思潮鼎足局面中的实力。特别是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的出版及其在社会上所产生的轰动效应。更加重了东方文化派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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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新文化运动前后的一段历史看,相对于资本主义文明和社会主义的理想,东方文化派乃至后来的新儒家所构想的文化模式,实质上是想为现代中国的发展设计出第三条道路。

    他们既反对西化,也反对俄化,认为西方文明已近绝崖,非但不能救中国之弊,而且难以自保。而从俄国所传来的社会主义思想,在他们看来,实则法西斯主义,断不能为国人所接受,更不能作为解救中国危难之药方。

    梁启超就曾说过,社会主义学说对于缓和欧洲矛盾可能是好的,“若要搬到中国,……我头一个反对”。又说:“顶时髦的社会主义,结果也不过抢面包吃。”

    ①新儒家如张君劢、徐复观、牟宗三等更是社会主义思潮的批判人。他们认为当代中国大陆的落后就是社会主义的体制所致,港台等地的道德堕落是因为西方资本主义文化所造成。

    耐人寻味的是,东方文化派以及新儒家素来与马克思主义为敌,与社会主义为敌。他们虽然也反对西化论,但对西方文明的态度却谦和得多,非但承认西方文明有其长处,而且主张学西方科技,行西式的民主。况且,他们批判胡适为代表的西化派,虽有情绪化的言词,但多少还是出于学理上的思考。然而对于社会主义,则没有任何讨论的余地。在他们眼里,社会主义是传统的大敌,是民族灾难的根源,一无是处。徐复观在《历史文化与自由民主——对于骂我们者的答复》一文中说:“在中国,思想上彻底反对历史文化的是法家,是共产主义,……政治上是暴秦和今日的共产党。”

    又说:

    ①《饮冰室专集》之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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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彻底反对历史文化的只有共产主义,虚无主义,达达主义;彻底贯彻此一政策的便是苏联集团;这是不要用大脑去想即可以承认的最显著的经验事实。”。电子书

    ①

    可是,近年来以社会主义立国的大陆学界,倒欢迎起新儒学来。

    从表面上看,好像是出于对新儒学平心静气的研究,属于纯学术性的事情,实际上隐含着明显的工具性目的。说穿了,是想借新儒家对西方文化批评的思想力量以护定既成的传统,或者说借新儒家的火力对付给既成秩序构成威胁的西方文明,而不管新儒家们是怎样跳达着咀咒社会主义。之所以如此,港台一些学者才发出这样的警言:不要让新儒学为大陆的意识形态所利用。

    诚然,近些年来,少数的几位研究者的确是抱着纯学术性的目的在从事自己的研究工作,但不可忽视的是,其研究工作必致两种结果产生:一是从知识与学理的角度使国人认识新儒学,二是通过对新儒学的认识使已成历史的东方文化主义思潮沉渣泛起。

    192年,北京大学的季羡林老先生写了一篇题为《二十一世纪:东方文化的时代》的短文,可以视为这几年大陆东方文化主义思潮的宣言书。他的理论来自于汤因比的文明形态史观,即每一种文明都有一个兴衰生死的过程,认为“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关系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就是说,西方文化已经风光了许久。现在该轮到东方文化风光的时候了。他的结论是:“到了21世纪,三十年河西的西

    ①徐复观:《学术与政治之间》第534页,学生书局198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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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文化就将逐步让位于三十年河东的东方文化,人类文化的发展将进入一个新时期。“

    ①很显然,季老先生的看法是欠妥的。照他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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