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之父蔡元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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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之父蔡元培-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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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敬的总统先生,别以为我们英国人只有绅士风度。记住,欧美各国的在华利益,必须均等分配才能让大英帝国放心。”

    黎元洪沉思片刻,也想不出什么计谋。无奈地朝伍廷芳拱拱手,又要请他去蔡府辛苦一趟。

    “这样吧!以我的名义来请他吃顿饭,叙叙旧情。顺便开导开导这位蔡公,教育要服从政治嘛,不能老是凭书生意气办事。”

    伍廷芳只得自认倒楣,哀声叹气地回到家。案头上正摊着一大堆书,他是个研究学问的人,对人类灵魂的秘密一直充满着深究的兴趣。他匆匆地吃完晚饭,又好不容易打听到蔡元培的新居,派人去给蔡夫人和孩子买了些礼物,又驱车前往东堂子胡同去

    这就是堂堂北京大学校长的新居?伍廷芳的汽车停在狭小的胡同外面,徒步走进这东倒西歪的市井老区,在昏暗的月光下,挨家挨户地打听这位老友的寓所。

    这是一座普通的四合小院,里面被女主人收拾得井然有序。书房里一片肃静,蔡元培正伏案读书,黄钟玉在潜心作画,长女威廉带着弟弟柏龄在做功课。因没有门房通报,待伍廷芳悄声进屋,才被主人发现。蔡元培的脸色有点推淬,但眼神却因惊诧发出异样的光彩。

    “是秩公哎呀!多年不见,是哪阵风把你吹进了寒室?”

    伍廷芳可为清末显宦名流,他是辛亥胜利后袁世凯派唐绍仪与民军南北和议的随员。曾出任孙中山南京临时政府的司法总长,与蔡元培可是老相识他见黄仲玉带着子女前来请安,忙将礼物一一拿出,给夫人的是一盒进口水彩颜料。他瞥了一眼端庄文静的黄仲玉,调侃地说:

    “虽然我没赶上你们的婚礼,却久闻夫人的画名呵!不知何时能有幸求一幅墨宝”

    黄仲玉显得很腼腆,上完茶,低声说了些客套话便退了下去。

    她是蔡的第二位夫人,于1902年因新式婚礼而名扬士林。记得当年在南京时,曾听蔡元培说过这段佳话。蔡的元配王夫人病故后,一年后许多朋友劝他续娶,他当时提出五个征婚条件:

    (一)天足者,(二)识字者,(三)男子不得娶妾,(四)夫妇意

    见不合时,可以解约,(五)夫死后,妻可以再嫁。

    这则征婚广告曾经轰动一时。在旧礼教盛行的晚清,一位堂堂大清朝的翰林,居然公开提倡男女平等和妇女解放,这确实是要有些勇气的。据说那一年蔡元培在余杭跑教育,一次借宿在一位姓叶的朋友家。叶君设宴相款,蔡大醉。晚餐后,主客在客厅观赏墙上所悬国画,均是极精细之工笔画。叶君见他看得如痴如醉,便动了撮合之心,有意向他夸耀起这位作画的女子。

    “这是我一位同乡的女儿,姓黄,幼时为父钟爱,故不缠足。十六岁,因母病,由她卖画抚养仲弟。十七岁,以父病重,到臂和药。自从学画后,以父老家贫,经常彻夜作画,鬻钱以度日,结果耗坏了眼睛。这种天性之挚的女子,可是我平生从没见过的”

    他们就这样奇迹般地结合据当时的报刊评论,婚礼搞得有点不伦不类。如设孔子位,同行三跪九叩首礼,却以朋友的演讲代替了闹房。据说演讲时很热闹,硕儒陈介石则引经据典,阐述男女平等理论。另一硕儒宋恕则站起来反对平等之说,还戏谑道:

    “假如黄夫人学行高于蔡先生,则蔡先生应以师礼视之,何止平等假如黄夫人学行不及蔡先生,则蔡先生当以弟子视之,又何从平等”

    最后还是新郎倌出面做和事佬,当时蔡元培含笑答复道:

    “就学行言,固有先后,就人格言,总还是平等嘛。”

    老友相逢,寒暄几句后便谈起了正事。蔡元培始终搞不懂,围绕一个对德宣战为何要闹得满北京不得安宁。德国人眼看就要垮了,宣战就宣战呗,这不也是正义战胜强权的一种姿态

    伍廷芳见他一副书生相,差点没笑出声。心想对付老实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老底抖出为好,便拿出老牌外交家的腔调,娓娓道来:

    “从战场局势看,德国必败无疑,对德绝交和宣战应该说毫无风险。开始我们和段祺瑞在对德态度上并没有多大差异。但问题是在这个口号后面,这一点,还是孙文看得透彻哩厂

    “中山先生怎么说?”蔡元培一直很尊重孙中山,双眼露出关注的神情。

    伍廷芳呷一口茶,轻声说道:“段祺瑞逼黎菩萨表态,黎便暗自先征求各路诸侯意见。他给孙文打电话,没想到对方坚决反对。孙文很清醒,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列强们纷纷游说中国参战,无非是想抢着多瓜分一点德国的在华利益。孙文还在上海公开发表声明,反对段内阁的外交政策。”

    伍廷芳又向他透露了一些日本和英国与段内阁的秘密交易,独自隐去了美国不说。蔡元培的脸色凝重起来,感叹地说:

    “唉!春秋无义战呢,想不到目前的政治和外交已堕落到如此肮脏的地步。哎!听说梁任公和范静生这次也表现不佳呀?”

    伍廷芳点燃一支雪茄,轻蔑地说:“久闻梁任公多变,这回总算领教这位研究系首领原是个亲德派,据说还有一本亲德的书要在德国出版呢。没想到段祺瑞设宴请他,几句好话一说,他就转变了,而且转得连老段都大为惊愕。你猜他怎么说?”

    见蔡元培不解,伍廷芳便学着梁启超的腔调,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

    “‘兄弟对于国内问题,是一向支持段总理的。此心耿耿,可昭日月。段总理说该怎样做,我们就怎么做。段总理说对德国要绝交要宣战,我们就得对德国绝交和宣战。’老段连声叫好,有如听戏一般快活。梁启超又说,‘因为不才是书生之见,而总理是高瞻远瞩。百无一用是书生,兄弟这个亲德派是不做的了!那本将要付梓为德国张目的书也决定不排印了!’于是老段及其策士,暴雷似的为梁叫好。梁启超好不得意,又举杯道,‘为了段总理坚持对德宣战,兄弟也不惜以今日之我向昨日自我宣战!’众人大笑,都把酒干了,于是梁启超就一下变成了段祺瑞的头号策士。”

    蔡元培低首沉默不语,心里却很失望。伍廷芳又说起了范源廉,他听得真是非常伤心哩。这范静生本是搞教育的人,为何也要卷进政治旋涡里伍廷芳说两次段内阁通黎元洪表态他都在场,且一次比一次张狂。三月份那次他见段祺瑞遭到黎元洪抢白,气歪了鼻子,就出马代段迎战。只见他横眉怒目,声色俱厉地激烈发言道:

    “不错,大总统是有特权,但内阁责任重大!为了这件事,内阁不知开过多少次会议,这才决定对德绝交,希望总统接纳国会意见。”

    黎元洪未置可否,瞪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我已说过多次,凡事要根据国法。根据《临时约法》,大总统有宣战的特权,也有媾和的特权,你们国务院搞的那两个文稿嘛,”他把指头在公文上一阵乱戳,“就不成!”

    范源廉这时可不像书生了,见他情不自禁地以掌击桌,拍地一声响,大声怒斥道:

    “总统开口国法,闭口约法,但总统并不对国会负责,又可以随便推翻内阁的决议案,请问这种样子的总统,岂非和专制皇帝一个”

    众人愕然,据说连段祺瑞都觉得他有“做工过火”之感,担心黎元洪大发脾气,把事情弄得更糟。这件事以后,5月6日那天,段祺瑞又带着“对德参战提交国会案”,率内阁成员来找黎元洪盖印。黎元洪随便翻阅一下就递给了一位姓唐的监印官,没想到这位监印官有恃无恐,气呼呼地说:“此案我不能盖印!”竟把文件推了回来。又是范源廉大吼一声,跳将出来:

    “尔等人!不配说不盖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跨步向前,猛力一推,就把这位监印官从门里推了出去,门上的玻璃乒乒乓乓地被撞得粉碎。段祺瑞气得一句话没说,掉头就走。黎元洪怕再闹出什么新花样来,就亲自动手盖了大印。堂堂的国家最高统治者竟在如此不体面的厮打中处理国事,这在中外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丑闻呀。

    蔡元培伤感地叹息道:“想不到身为文人,一有权欲,竟会变得如此浑浊?北京真是个大染缸呵!所以我这次进京,发誓不预闻政治。”

    伍廷芳自嘲地说:“鹤卿兄,在您眼里兄弟也是位浊世官僚吧?不过请您相信,待我处理好两件事,一定挂冠回上海潜心研究灵魂学说。一是为了逼段祺瑞下野,我已答应代理几日内阁总理的苦差。二是想求您帮个忙,让我在朱尔典处有个交代,也免得他与段祺瑞勾搭上。”

    蔡元培终于明白了他夜访的目的,警觉地问:“你是说那两位解聘的英国教员?”

    伍廷芳见话题已经点破,脸色略显尴尬。他摸出一份黎元洪请客的大红帖子,递了过来。

    “我也是奉大总统之命来的,这件事令他好为难呀!恕兄弟直言,无非是安置两个人罢如果兄认为实在为难,是否可以缓一缓,先稳住英国人再作安排?”

    蔡元培为难地摇摇头,面色沉雄地说:“治理北大,犹如曾国藩临湘治军,只要对一位不称职将士手软,将功亏一篑呵!”

    他摸出黎元洪的请柬,毫无表情地瞟了一眼,就扔在一边去他内心有点激动地说:

    “今天的事,让我更觉得教育要独立于政党之外麻烦你给大总统传个话,就说我办教育一定不预闻政治,也请他不要来干扰教育。因为教育是提倡个性与群性平均发展的,而政党总是要制造一种特别的群性,来抹杀个性的。例如鼓励人民亲善某国,仇视某国,或想用甲民族的文化去同化乙民族,今日的政党,往往有这种企图,若控制教育,便是大害。另外,教育是求远效的,如百年之计树人,而政党的政策却是求近功的。再说现在的政党掌握政权,往往不出几年就要更迭,如果把教育权也交给了政党,那么两党更迭的时候,教育方针不也要跟着改变,教育还有什么希望所以我说,教育事业是不可不超然于各派政党之外的。秩公,请你一定要把这些话转告大总统呀!”

    伍廷芳苦笑着点点头,想不到费了老大的劲,得到的却是一番书生之见。他已精疲力尽,想把这球踢还给黎元洪,就竭力鼓动蔡元培去总统府赴宴。

    蔡元培也看出他的难处,风趣地说:“我们也算是多年老友了,这样吧,我来写份复函,让你回去也好交个差。”

    见他摸出一管狼毫,将大总统的帖子翻了个身写道:

    “奉示知承大总统招与怀仁堂之宴会,不甚荣幸。惟同日同时,元培已有南洋公学同学会之约,订定在先,未便取消。敬心领大总统之盛情,谢谢!”

    翌日,英国公使馆里一片肃静,连花园里的那只鹦鹉也竖起脑袋,隐隐传来朱尔典愤怒的训斥声。伍廷芳的电话令他非常生气,他是位异常敏感的人,与其相信这是蔡元培给他的最后态度,不如怀疑这是中国的亲美派政客对他此时处境的蔑视。正在这时,那两位不知趣的英国人又找上门来打听消息,正好倒楣地遭受一场倾盆大雨式的训斥。说句公道话,他倒是一位严厉的外交官,管教下属也非常严格,每天都会要求他们完成大量的工作。他很清楚这两位英国教员的劣迹,只是碍于帝国的利益和面子才会如此趁机发难。

    当客厅里只剩他一人时,一个顽强的信念又摄住了那颗自尊的心——

    大英帝国的落日不能在中国沉没!不能!

    墙上仿佛浮现出蔡元培的面容,他仔细研究起这位对手的心思。左思右想半天,竟对他产生了一丝朦胧的好感。这是一位受过西方文明教育的有教养的绅士,兴许自己亲自上门拜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凭着多年在中国的声望,他可能会卖个面子呢。

    他就是这样决定了去北大拜访蔡元培,穿上笔挺的燕尾服,精心在镜子前修饰了一番,揣着一线希望上了汽车。

    此刻,在蔡元培的校长室里却是另一种气氛。

    他刚进办公室,就有一位心仪已久的青年学者来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梁漱滨。

    因初次见面,梁漱溟有些拘谨。他今年才二十四岁,已是司法总长张镕西的秘书承蒙范源廉介绍,想来认识一下蔡先生。

    蔡元培饶有兴趣地注视起这位额头微秃的年轻人,觉得他的长脸有点蒙古血统,更有点像印度的僧人。见他恭敬地递上范源廉的推荐信,忙笑着举手示意道:

    “不用介绍了,我在去年回国途经上海时,就在《东方杂志》拜读了连载的《究元决疑论》。大作以近世西洋学说阐扬印度佛家理论,功力深厚,立论精辟,想不到你却这般年轻哩。我和仲甫先生都已商量过了,想请你来北大讲印度哲学课呢。哈哈!正好你今天来了,也算是一份佛缘吧?”

    梁漱溟的脸上掠过一阵惊诧,对于一个完全靠自学的读书人,能进北大求学已很神往现在居然请他来担任讲席,更何况有些学生年纪都要比自己大。他慌忙起身向蔡先生鞠躬,连连摇手道:

    “感谢知遇之恩,但此事万万不敢答应。我只不过初涉佛典,对此外的印度哲学实无所知呀!”

    蔡元培宽厚地笑了,反问道:“你说你教不了印度哲学,好,那你知道有谁能教”

    梁漱溟想了想只能说不知道,据闻在欧洲和日本,一般所谓的印度哲学并不包括佛学,而是指“六派哲学”而言。而自己对“六派哲学”素不留意,如何来教书

    蔡元培又笑了,用一种慈爱的语调推心置腹地说:

    “还是你来吧!既然我们还没有找到真能教印度哲学的人,说明横竖彼此都差不多。你不是爱好哲学我这次来北大,就是想把许多爱好哲学的朋友都聚拢来,共同研究,互相切磋,你怎么可以不来你不要当是老师来教人嘛,你就当是来合作研究,来学习好了,这样心里就会轻松一些。”

    面对着先生那诚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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