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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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土-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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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老汉道:〃丢下你?除非天底下的屋里人都死绝了!丢下你?丢下你再害人,害我姓郑的一家子好人!〃老汉说着,扬起皮绳照着黑女没头没脑地抽了下去。没想这一下正中太阳穴,黑女〃啊呀〃一声伏倒在地,不喘了。槐堂上来试了下黑女的鼻息,埋怨老爸道:〃大,你手恁狠的做啥哩,死了人你顶命?〃 
  老汉慌忙丢了皮绳,垂了两手,贼眼瞪圆,呆呆地立在一旁,看着槐堂对黑女做人工呼吸。黑女缓缓地换上了气,睁开眼便哇地吐了一大口,直喷到槐堂的衣裤上。吐罢,躺在地上静候着,死不动势了。这时,院里来了一批闲人。这批人像鬼赶集似地,各色人等都有。其中有一个人,正好是黑女姨家的喜贵。喜贵看黑女被打成这般模样,有些不大情愿,佝着头和槐堂的老爸顶撞开了。 
  老汉道:〃你说她是你亲戚,她是你亲戚你将她抬回去!〃姨家人道:〃看把你老贼美的,人打得摆下了叫我将人抬走?偏不抬,你好好养着!哼,等着〃说罢扬长而去,打主意明日到鄢崮村通报。一帮人傻瞪两眼。槐堂在灯下哭得像个十来岁的碎娃,一面哭一面手指头捣着地上睡的黑女,数落她的诸多不对。到末了还是当老爸做事果断,叫来四五条汉子,将黑女用一扇门板抬了,冒雨赶了十几里山路,连夜到了鄢崮村。将黑女往她家的门槛旁一靠,撒腿便往回跑。 
  武成老汉半夜从饲养室回来,黑摸着看见门前软瘫着一堆物件,没料着是个人,拿脚踢了一下,只听那物哼了一声。一细看,竟是自家黑女。为父的免不了大吃一惊,连忙拖回到屋里。当妈的眼雨汪汪,烧火热汤,小心服侍。 
  却说刘江河自从与张法师有过那场经历,竟像是被仙人点化了一般,突然间茅塞顿开。这些日子,他在林场暗自兴起一个事端。招揽村中一些爱搞迷信的婆娘老汉,钻到他林场窑里,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地通神。 
  有人问这是什么年代,刘江河何以如此大胆?正如其然,往年弄这事也是轻易不敢大张旗鼓,只是近年来时运衰微民生凋零,吕连长那班人马家中的日子也过得一年不似一年,村里的咸淡事情,自然就放得多管得少了。就拿叶支书说吧,过去隔三岔五还能吃上一顿白面,如今个把月里头,且看连一顿都保不住了。营养跟不上,工作积极性难免受影响。更何况他与人家的女人还有那一档子事情,所以人家即使有点不轨,也只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再者,林场地处偏僻,又是几个婆娘老汉闲淡人物,且一时顾它不到。这就为刘江河一拨牛鬼蛇神兴风作浪留下间隙。 
  如今刘江河的做法,比较张法师装神弄鬼的方式又有了划时代进步。他在老窑设了一面大案,布了香头纸裱,点起洋油双灯,用一台黄泥捏的电话机子,手持玉米芯子制作的话筒,像是国家机关干部正在办公的架势,〃喂喂喂,阴司,阴司〃地呼叫着,专与那阴曹里的阎王老子通话。阎王爷一答上话,便诸事好办。通常所谓:求医问药百务灵通,解疑去难神之又神。只是这也需一些基本的花费,仅灯油一项就极其可观。聪明的刘江河将花费不叫花费,他称之为〃踏扎〃。所谓〃踏扎〃,即行走和吃住意思。这更说明其到了必不可少的程度,让那些迷信的老婆老汉们望而却步。 
  这天夜里,这帮人架着仇老汉,像是架着一个腰缠万贯的老财东。实际老汉腰里也不过别了一元钱的钞票,然气势昂扬的程度却令所有的朝圣者都自惭形秽。这其中的一条原因,就是歪鸡前些日子在家中搞百人大宴,阔绰用度闹出了名声。这些人惟恐逮不住这样一个大头。下午,老汉正在猪圈里出粪,不想来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婆娘,将他先是好言相劝,然后又是高抬,发动起女人又贴又搡的攻势。何况来家的婆娘中竟有连星的新娘子,极其年轻貌美,粉面桃腮,巧嘴花舌。打了半辈子光棍的仇老汉不能不说是受宠若惊,惊喜之下,不想应也应了。仇老汉心下自言:〃管他呢,日子不过了!既然他歪鸡能在女人身上大手大脚,就不允我老汉凑巧也花个块儿八毛的?〃 
  初春的季节,万木萌发。人们一进林场的沟圈,便闻见一股潮潮的湿气。一班婆娘闲汉哄着仇老汉,黑摸着爬上山来。看到了场部的窑里头闪着灯火,又远远听见里面有人〃呜噜噜呜噜噜噜噜〃地呼喊,发出来的尽是一些个怪声。仇老汉立在门外不敢进了。这时有婆娘对他说:〃甭怕,这是江河正在往阴司里面通话。〃说罢拽了他,一跷腿跌进了窑里。   
  《骚土》第五十八章 (4)   
  立刻注册新浪免费邮箱,激活1G空间进了窑,只见炕面上满满当当坐了一堆子人。仇老汉也不敢乱坐,弯着腰凑身进去。坐实了,抬头一看,窑后掌上挂着两盏油灯。通红的灯火下面,刘江河身披一件大花被面的大氅,头顶一只七彩布帘穗子的草帽,盘坐在桌面,一手拿着语录本,一手拿着话筒,一本正经地正与那阎王老子交涉。其中规中矩的模样,当先就将仇老汉给唬住了。仇老汉心想:〃几年不见,想不到这狗日的竟和阎王爷搭上话了?这还了得!〃正寻思,却看见刘江河放下话筒,立起来,将地面跺得咚咚直响,双手舞扎着,呼喊道:〃天摇了地动了阎王要来索命了〃喊罢,又〃呜噜噜呜噜噜噜噜〃怪叫。仇老汉一惊,念道:好家伙,这贼启发神仙的办法还真怪。这时,炕上的婆娘老汉不约而同一齐跪了,纷纷说道:〃大仙明示,大仙明示,大仙明示〃刘江河质问道:〃座下何人?〃这一发问,快嘴子牛儿像发落女子报礼单似地一气唱将起来。这里竟有人比拟其词,编了一段顺口溜,其言曰:黑蛋妈,德有大,三来的婆娘张狗他爷(yɑ);连星的媳妇眼半斜(xiɑ),照着洋沟她往里踏;法法的老妈眼发花,踹了一脚的屎巴巴;发槐穿的是绣花鞋(hɑi),厮赶(伴)着他舅一起来;新来的掌柜是仇老汉,家里票子垛成山; 
  仇老汉穷疲了一生一世,没听过人叫他掌柜的。不想在今天夜里竟也有人这样称呼他了。一时间又惊又喜,急忙立起,尖嘴子一噘,自烧自燎地道:〃你说的这叫啥话,有钱不花抬(藏)下叫长毛?嗟,今黑我单为给咱刘神仙送钱来了!〃一面说一面下炕,几步赶了过去,慷慨解囊,将票子放在案上。 
  身在仙位的刘江河听到仇老汉这话,不觉一喜,微睁眼角,见不过一块钱的码儿,大失所望。人群里也有不满的语气,只是不恁声张而已。何况刘江河有神人附体,也不能太直露不是,遂慢声道:〃所问何事?〃仇老汉返回炕上,江河的话没有细顾。黑蛋妈搡他一把,说:〃仙家问你话呢!〃仇老汉茫然四顾,反问道:〃我该说啥?〃秃子道:〃看你想说点啥?故世了的,还是〃仇老汉立刻想到死去多年的婆娘,不待秃子说完,便愤然叫道:〃我问我娃他妈,妈日的把我和娃撂下,这一撂多年倒是为咋!〃仇老汉的口气让大家伙儿吃了一惊。只道这老骚情的打了一辈子光棍,如何人到老了却把不住了,思念起与他并没整整爽爽过过几天日子的歪鸡妈了。更何况截止目前和阴曹里通话,还没有谁敢这么放肆过!你看这老汉贼胆大不大?也许多年不经这事了,他大概还以为在批斗大会上呢! 
  好在人家仙座上没有在意,只是〃呜噜噜呜噜噜噜〃一气呼叫,先后用了陕西河南山东几种语言,与阴司里的几个部门分别联络。终于从磨坊司里呼叫出歪鸡妈来。歪鸡妈哭哭泣泣,边唱边说,将在阴司里头的种种磨难诉了出来。其后,又遮遮掩掩说出四句谶语。这四句谶语,虽说是懵懵懂懂的妇人之言,细思起来却可以惊动整个世界了。   
  《骚土》第五十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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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县委扶危救困难上难 
  叶支书日理万机怒中怒 
  季书记到鄢崮村视察,反复强调了政治挂帅的问题,极大地调动了贺根斗等人的革命热情。加之奚巧云的模范事迹大范围广播以后,县委宣传部又派来一位姓倪名魁守的副部长, 
  带了上面批邓反右的指示精神,煽风点火地表演了一时。学习的活动果然是比以往热闹了许多。相形之下,叶支书领导下的剧团,场面便清冷了一些。不过小麦已经返青,拔节抽穗也再等不得几日。王骡等人自知,去范家庄再演一场,回来也就该歇手了。留下兴致只等年底或者明春了。总之,不论别人怎么说,世间的烦乱,无非是大人忙大,小人忙小,忙来忙去又总是名利二字。 
  如今说的是针针遇上了件难事。自上次季书记来罢,又过多日。扁扁当兵的事情推迟了日子,但这几日,已是屎憋尻门子上,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这两日,公社里便要确定兵员。家中但有权势有门路有钱钞的人家,便纷纷钻营,各显其能,或是打通关节或是备酒设宴或是暗送钱物。当兵,是鄢崮村的这些农家子弟走向外面世界的惟一通道。大家表面说起来如何积极如何踊跃,其实不踊跃也是万不得已。此时扁扁人在弱冠,自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情急之下已对妈哭过几场。做妈的见儿哭泣,自是痛心不下。苦楚了多日,心中掂量该如何处置。终于一日,与儿子商量出一个法子。刚要动弹,不料又生出一个插曲。 
  原来这天清晨,老婆仔细将自个头面梳洗干净了,衣着收拾齐整了。镜子里面仔细端详。或许是平日没得细顾,此刻一看,才发觉脸色黯淡,状如敷麸。额顶和眼角横刻下了许多皱纹,心中不觉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顷刻间弄得针针一个半老徐娘,一下子心虚了半截,只觉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她坐在炕沿上,望着院子外面的桃树,念只念季书记在的那年月,夜里与她花前月下,搭肩搂背、咂舌接唇,何等的风光啊。那时她的体态是多么的年轻,脸面又是多么的光嫩。桃树下,他揪着她的手,恨不能将它攥没了似的。当时他咬着她耳根子,说话的热气喷到她脖项里。彼时的情形,像是刚刚经历过的一样真切。不觉得一晃十年。叹只叹物是人非,桃花不再。也不知如今的他,见她本人又做何感想。 
  正心灰意懒,扁扁突然从外面回来,进门见妈还在屋里坐着发呆,生气地道:〃妈呀,你咋还不走呢!〃妈长叹道:〃好娃,妈正作难呢!妈怕只怕季书记他不记得咱了!你哪曾晓得那些公干的人员,眼皮底下整日价都是五王六侯,排人走马。咱这些平头百姓,窝缩在这黄土圈圈里头,跟活埋了一样。你也不常晋见,没有私下的往来。你的眉眉眼眼,以往事项,人家可咋能记得恁清了呢?〃扁扁道:〃这么说来你是不准备去了得是?〃妈痛心道:〃我的儿,你这是逼得你妈跳油锅呢!你一味催赶,哪里知道央求人的难处!妈一个女人家,生这么大,何曾上过县城,进过人家的阎王殿?你这样逼死逼活地逼你妈,也不看看你妈的老皮老脸进了县城有谁招识!儿啊,我想不透当兵有啥好处,叫你这一门心思的非要当兵不可?你是长大了,看我是管不了你了得是?〃 
  扁扁见妈如此,气得咬牙切齿,一跺脚,道:〃妈,你这是要我死!不当兵走我就得死!不是吓唬你,新兵一开拔,我立马叫你看个明白!只要我活一天,鄢崮村这鬼地方是一天也不待了!妈你等着看!〃妈吃惊地望着儿,立刻下了软话,哭道:〃胡说些啥嘛!妈咋你了,要你对妈赌死咒活?你要有本事,自己张罗着找人去,妈不拦你!你要当兵谁拦你了?可你不想想,妈往后去指望谁氏呜呜 
  呜〃妈说着号起来,骂十年前早死的老富堂,撇下这一儿一女两个祸害,要吃没吃,要穿没穿,由她一个女人家作难。 
  做妈的大长声没号过三四口,听扁扁悄无声息,自是生奇,转脸一看,只见乃二杆子娃奔向窑后取了牛皮索绳,蹿进西面窑里,将门〃咔啦〃一闩。妈知道贼娃的脾气,闹不定寻死觅活上吊呢。慌忙追了过去,隔着门缝向里头的扁扁一面责骂一面央求,说道:〃死娃,妈把你养活这么大,你不说填还妈,还拿上绳绳吓妈哩,你的良心喂狗了吗?快把绳绳放下〃扁扁里面哭道:〃我还活啥哩嘛!〃做妈的痛心道:〃乖乖,妈这就应了你不成?还不赶紧上饲养室牵驴,随妈一道进县城!〃 
  这一应答,窑里才静然下来。过了会儿,扁扁憋红着脸开门出去。老婆自回窑里对着镜子擦洗了泪脸。片刻工夫,扁扁牵来了骒马,马背上搭了一条粗毛线毯。骒马脖子上,拴只破铃铛。妈吩咐扁扁先牵到院门外等候。扁扁应声,老老实实出去了。经过这一场无根无由的折腾,做妈的这才红着眼皮,捏捏裹裹地上了马背,侧身坐好。扁扁牵着,母子二人翻山越岭向县城走去。这一路丁零一路景致一路心境,竟是: 
  蓝天下,满目荒丘,百里草洼;人道是锦绣山河,富庶田野,怎愁煞农家村娃?正年少,数千荣耀,竞万鞍马;拿一副包糠肚肠,驱牛身价,争拼它黄铜披挂! 
  母子俩一骑一行,丁零当啷,擦黑时分方才进了县城。县城四面皆是三四层的大楼,极其高大,上面安装着数不清的玻璃窗子。街面上的人影看不清楚,一个个,步履匆忙。母子二人欲上去打问,却也不知该找哪个人选。这时,只听满城人〃哎呀〃一声喧哗,扁扁与妈不及吃惊,只见街面上万家灯火一同发光,好家伙,那光亮比之鄢崮村的煤油灯灯竟亮出了千百十倍。原来此时正值送电时候。扁扁竟是头一次看见电灯。   
  《骚土》第五十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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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子二人沿街走去,看见一间间五光十色的店铺里,站立的尽是些眉清目秀的女子。她们个个面色白皙姿态俊雅,不似人世中人,且又是全无顾忌地与男人们高声说话,嗲声嗲气,像在戏台上演出一般,十二分地从容妩媚。看到这,针针突然明白了,外面的世事原来与她坐在鄢崮村的土炕上想像的,确是不同。难怪像扁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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