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重莲宫的时候,朝颜为了事情的稳妥起见,从苏墨那里得知了林凝素的真正死因。
那些不可告人的真相往往都是令人震惊的。
林凝素和陈立渊感情深厚,又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然而新婚不久新娘却过世,蜀山向外界声称是染恶疾身亡,这是谁都不会信的,苏墨暗中调查此事,发现果真另有隐情。
陈立渊这个人,天生就是个有仙根有福慧的命,用道家的术语就是有仙缘,然而大概就是因为仙根在他魂魄里扎的太深了,克走了情缘,降生之时先克死了父母,而后其余亲人也相继死于战乱,陈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于是被蜀山收入门下,不幸的是授业恩师也就是上任掌门在收他为徒几年之后也羽化仙去。
于是暗中有人开始传言,陈立渊的命太硬,与他亲近之人都是被他的命生生克死的。
苏墨说到这里的时候,含蓄的顿了顿,对一旁听的快要睡着的朝颜道:“说到这里,有一个人你却需要留意一番。”
那是一个女子,她叫金盈未,是陈立渊的同门师妹。
陈立渊和林凝素的命。坏就坏在这个金盈未身上。
因为金盈未喜欢这个师兄,而且喜欢的要命。
少年的陈立渊就是在别人的冷眼和漠视中,在刀光剑影般的岁月里,一步步登上了掌门之路。
他天资卓绝,而且性子坚韧、不服输,却没有人愿意与他说话,自少年时开始,他的眉眼间就已经藏了一股凛冽,熟悉剑气的人就会看出,这个少年眼底的冷意,仿佛一块千年不融的寒冰。
所以造就了陈立渊清冷的性子。
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也绝不容许被忽略。
那就是,陈立渊是个帅哥。
在这个以貌取人的年代,陈立渊的修眉俊目和骨子里渗透而出的清寒气质非常符合金盈未的审美。
她一直暗暗在心中向往,渴望这个少年剑客眼底的寒冰可以融化。
可一直到他继任掌门,那块寒冰也不曾融化。
林凝素却融化了他。
林凝素性子温婉大方,而且清淡如水、不好张扬,正好投了陈立渊的喜好。两个人时不时一起练剑、写字、吟诗,双出双入,好似神仙眷侣,那种温馨而幸福的气氛令蜀山的同门们领会到了什么叫做只羡鸳鸯不羡仙。
只有一个人心如冰窖无处取暖。
对于金盈未来说,林凝素就是毁掉她的梦的破坏者,从这个女子进入蜀山以来,陈立渊就对她另眼相看,金盈未对陈立渊用情至深,然而,须知用情越深伤得越重。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陈立渊看着林凝素的目光与往日不同,那眼神里饱含的柔情直接点燃了盈未心中的嫉妒之火。
果然,不久之后陈林二人成亲。没有人看到金盈未笑容的勉强,她甚至分不清那天晚上自己究竟是对着酒杯流泪还是对着眼前这对沉浸在幸福中的新人微笑了。
他口口声声唤林凝素“夫人”,日日夜夜回荡在盈未耳畔,那是灵魂的刑责,压抑而痛苦。
陈立渊终于有了笑容,而那淡淡的微笑照进盈未眼里却极为刺眼。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受他每天叫她“师妹”的。
她要结束这种痛苦。
机会果然来了,那天,下着滂沱大雨,蜀山弟子在倚帝山上收伏一只石妖。
那只石妖修为极高,而且不一般的迅猛,若是陈立渊在这儿说不定就仙剑一挥轻松拿下了。
但关键是他不在,林凝素却在,金盈未也在。
这帮弟子本是上山采药,结果遇上这只挨千刀的石妖,还对他们发动了攻击,无奈主线任务由采药变更为捉妖。
石妖很狂躁,一直把他们逼到了悬崖边上,众人眼见没有退路,那只石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奔着金盈未就扑了过来。
金盈未脸色发白,只觉得浑身冰凉,忽然偏过头,目光穿过水柱看到那个淡妆素颜的女子手持仙剑正极力保持防守的姿势,红唇紧抿,神色间三分坚毅、四分担忧,却无慌乱模样。
她林凝素始终是如此,清淡如水。
生死一线的时刻,盈未忽然很想笑,面颊上雨水沾湿了眼睫,她也分不清是不是流泪了。
那一刻,天降的大雨阻隔了所有人的视线,没有人看到金盈未眼底那浓烈的怨毒,她忽然一把拽过林凝素,用力踏后一步,朝着悬崖深处踏后一步……
在场的同门只听到了林凝素合金盈未的惨叫声,赶过去时,两个人连同是要都已经坠落悬崖生死不知。
然而连金盈未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自己坠下悬崖时竟然勾到了树枝减缓了下坠,而相比之下林凝素则没有那么幸运。
至今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按照大家的推测,大概是身葬妖腹了。
金盈未在向陈立渊陈述的时候却并未提及将林凝素退下悬崖一节。
朝颜犹记得,那时候苏墨叙事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定定看着她道:“你若乔装成林凝素前去,金盈未必定施加报复。”
“所以?”
“只有一个办法,”苏墨忽然意味深长的一笑,笑容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蛊惑力,“假装失忆。”
朝颜想了想,确实只有如此。说到这个,那可是她的拿手好戏,她的演技加上苏墨的画颜术绝对是天底下最天衣无缝的组合。
所以才有今天这一出戏,朝颜此行来,就是假装成“复活”的林凝素,给陈立渊金盈未以深深震撼再借机靠近陈立渊。
假装失忆的好处就是,不会因为自己是水货而露出破绽遭到怀疑。
听到“林凝素”三个字,盈未瞬间瞪大了眼睛,拼命用手捂住嘴让自己不惊呼出来。
朝颜在心底冷笑,她能清楚的洞察到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斥的各种恐惧、担忧、嫉妒、愤恨还有不甘。
果然是做了亏心事,看这样子这姑娘这段日子来一定睡眠不足,搞不好还梦到了恶鬼索命呢。朝颜如是想。
再看陈立渊则是震了震,神情复杂的看了朝颜许久,声音略微苦涩而沙哑:“凝素?”
一旁围观的人已渐渐散去,这芸芸众生本就都是看客,谁也不会无谓的关注一些没必要关注的事情。
朝颜一副愣愣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还刻意茫然的上下打量他几眼,又茫然的看了看盈未,一脸“我什么也不知道,这是谁啊”的样子。
怎么看都像个在丛林里迷路了的小姑娘。
陈立渊身子摇了两摇,面上血色尽失,一双眼深深看着朝颜,好像在努力寻找什么东西。
朝颜这个揪心啊,可是偏偏又不能有所表现,只是继续努力维持着她无知的面具,希望不要被他看出什么破绽。
陈立渊的目光痛到让人心疼。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你瞪我、我瞪你,空气好像要结成冰了,却还是一个茫然一个惊痛。
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却已沙哑:
“凝素,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你说什么?”朝颜还是茫然,她决定把这场戏演下去。
陈立渊再次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向面前这个姑娘解释清楚,明显,这孩子失忆了,但是如果让他直接抓过朝颜的手说“你是我妻子”之类的,对他未免有点勉强。
盈未此时已从惊恐中恢复过来,一脸暖阳笑意,和煦生春,“凝素妹妹这是怎么了?不要担心了,能回来就好,走,我们带你回家。”
朝颜心里暗骂,你还真把我当成智障儿童了么。
“家?我不认识你们啊。”朝颜眨眨眼睛。
“可我们认识你啊。”盈未也配合的眨了眨眼睛。
“……”朝颜无语。
刚才始终沉默的陈立渊听着这段脑残无比的对话终于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有沉淀了片刻,方鼓足了勇气,一把抓住朝颜的手,向前方迈步走去,声音轻寒如断冰切雪:“跟我走。”看这势头竟是要拉她回蜀山?
朝颜这回是真愣了,她本以为以陈立渊沉闷的性格至少还要含蓄几番的,没想到竟是这么的直截了当。
不愧是剑派掌门,有胆识,有气场。
陈立渊正拽着朝颜要走,忽听斜刺里一人笑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语声温和,听来竟如沐春风,恍如天籁,不一般的悦耳好听。
朝颜确实猛地一震,心里莫名一动,回头循声望去,不知怎的忽然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那声音竟然有些熟悉。
第七章
陈立渊正拽着朝颜要走,忽听斜刺里一人笑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语声温和,听来竟如沐春风,恍如天籁,不一般的悦耳好听。
朝颜猛地一震,心里莫名一动,回头循声望去,不知怎的忽然有种特别的感觉。
那声音竟然有些熟悉。
陈立渊也回头望去,见道旁不知何时站着个面色和善的青年,一袭青色长衫,笑吟吟看着他们,相貌普通,看衣着装饰倒像是本地居民。
陈立渊上下打量他一番,沉声道:“阁下有什么事么,方才可是叫我?”
青年微笑点头,从身后取出一个长长的包袱,递给陈立渊,又瞟了朝颜一眼才淡淡道:“前些日子这位林姑娘从倚帝山崖上跌落,在下出手相救才保林姑娘平安无事,姑娘方才临走时未曾拿走佩剑,那剑身上有姑娘的名字。所以小可这才赶忙送来,”说着也不顾朝颜瞪得大大的眼睛,若无其事的笑着问道,“这位公子莫非是林姑娘的家属?”
“实不相瞒,这是拙荆,”陈立渊见身后朝颜毫无反应,似乎并无否认的意思,大概青年所言非虚,只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陈立渊无暇思索这些,轻咳一声,“还要感谢兄台出手相救,此等恩请在下来日必报。恩公可否告知姓名?”
青年莞尔一笑,“相逢何必知姓名,来日有缘定能再见。”
陈立渊深深注视他片刻,只觉那青年虽然相貌平平,但举止洒落不凡,那双眸子漆黑幽深,仿佛有雾气萦绕,,温润外表下如烟海浩瀚深不见底。
光华内敛。深藏不露。
那温雅的外表下到底是什么?
陈立渊沉吟片刻,释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恩公请便。”
朝颜走上前去,轻轻接过青年手中的油布包袱,诧异地抬头,不经意间碰触到对方凉薄指尖,不觉愣了一下,手僵持在半空,忽听对方轻咳一声,朝颜猛然回神,刹那间抬头看到那眸光中隐藏的一丝笑意。
惊鸿一瞥间竟有光华外泄。
下意识轻轻呼吸,果然不出她所料,是那股淡淡的菡萏清香。
留意到陈立渊正注视着自己,朝颜暗自咬牙,抬眼皮笑肉不笑道:“这位恩公,能否随奴家来一下?”
朝颜的目光中有不知名的杀气。
这位倒是很悠闲,眉峰一挑,笑得从容:“乐意奉陪。”
朝颜深深吸气,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淡定,保持着林凝素矜持优雅的神态,浅浅一笑:“有劳公子了,请这边说话。”又回头向陈立渊微笑请示。
陈立渊目光漠然,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
于是,僻静无人的街角。
朝颜向四周望了望,见确实没有人过来,一把死死拽住那个青年的衣襟,明眸狠狠瞪着对方,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不是答应了你三年的吗?”
青年轻轻莞尔,垂睫忽然反握住朝颜抓着他衣襟的手,低声含笑道:“你这是要非礼我么?”菡萏清香萦绕鼻端,在微微灼热的空气里馥郁怡人。
倒有清爽之感。
朝颜怔了怔,片刻后大怒,将手用力抽出来,退后了一步,银牙紧咬:“谁非礼你?苏墨,我已经答应你的条件,重莲宫可不许失了信誉,”少女的一张面孔却瞬间变得好似蒙蒙细雨中微红的樱桃。
“到底还是瞒不过你。”
却见那青年轻轻一笑,身上忽然浮起一层白光,朝颜下意识眯起了眼,却依旧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举目清华中,白色月华般的光芒笼罩下的人影身姿变的更为纤细修长,散披的乌发恍如绸缎,比之前长了不少,衬得气质上多了些妖冶。
那万丈光华令人眩目神迷,恍得朝颜几乎不敢直视。
白光渐渐淡去,朝颜终于看清,面前男子眉目俊雅,肌肤在阳光下白皙如美瓷,乌黑睫羽下一双眸中波光潋滟。
苏墨。
和煦的阳光为他的青衫衣角渡上了一层淡淡金色。
垂眸理了理胸前被朝颜扯得微微敞开的衣襟,他继续含笑重复:“你莫非要说,你不是故意的?”笑容素净若白莲花,充满了魅惑。
朝颜咬了咬嘴唇,目光不经意掠过对方颈间微微袒露的漂亮的锁骨,连忙移开目光:“你来干什么?”
“这是林凝素的佩剑,给你做个凭证,”他挑了挑眉,才继续道,“那上面有林凝素的名字,以备不时之需。”
朝颜撇了撇嘴,“扮成那个样子……”要不是对那莲香太过印象深刻,她还真没认出来。
苏墨低笑道:“若非顾及你在这里,你莫非还真以为我有兴致来逛这清河镇?”言罢他轻轻叹息一声:“或许你注定还要再历这一劫。”
那目光是朝颜从未见过的深邃,笼罩着层层雾气,她看不清楚那里面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却隐隐觉得莫名的心酸。
好像有什么要被那眼神勾起。
朝颜明眸低垂,只看着自己的脚尖,微笑道:“公子若无其他事情,小女子先告辞了。”说完向外走去。
忽听身后苏墨静静道:“不要和他成亲。”
阳光静谧而温暖,却宛如晴空霹雳。
朝颜脚底一个踉跄,端庄明丽瞬间荡然无存,刚刚对他升起的一丝好感瞬间如被冷水浇灭,她回头,杀气腾腾地盯着他:“你到想干什么?”
苏墨眼神依旧平静不起波澜,没有一丝涟漪,唇齿间语声却极为清晰:“总之你不能嫁给他。”
朝颜忽然觉得阳光很刺眼,陆子昂,她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嫁给他,才肯许下三年。
而眼前这个人,不,这个妖精,他在开玩笑吗?
她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非常淡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苏宫主,你到底和我这么个小妖有什么深仇大怨,我竟值得您这么费心费力?”
不想苏墨竟绽开一个比桃花还艳丽的笑容,悠悠笑道:“你的确和我有深仇大怨,渊源甚深,是以我不得不追着你不放。”
朝颜这次彻底绝望了。
她不会傻到去问苏墨从哪里搞来林凝素的佩剑,她非常清楚,以苏墨这身修为就算是要把蜀山掌门的仙剑“承影”弄到手恐怕也不费吹灰之力。
要整她更是易如反掌。
但是,须知士可杀不可辱。
朝颜咬紧了银牙,冷冷道:“我若偏要嫁给他呢?”她要赌一赌。
苏墨淡淡道:“你若再不回去,陈立渊必定会怀疑,到时候你有麻烦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