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今生- 第29部分

　纪远思就坐在商苏衡身边的位置，在知道给她打电话的人是许魏之后，他一直有留心。只是越听就越泄气，到后来，虽然表面上还保持着平静，但眼里原本的那份轻松愉快的光彩没了，肩膀也越来越往下垮，最后干脆闭了眼，闭了耳，假作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商苏衡挂掉电话之后，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纪远思一眼，发现他正闭目养神，又松了口气。

　她不想伤害纪远思，虽然她还是觉得他俩不应该在一起，但却越来越失去了坚定的立场。

　她知道，她在软化。但是这种软化同时也带给她一种莫名的疼痛，就如昨夜，当工作上的事已经结束，她用了比较多的心思考虑她与纪远思的关系之时，当她觉得至少应当待他如好朋友之后，生起的那种疼痛——一如此时……

　她抬起手，慢慢地压上自己的胸口。

　

　商苏衡和纪远思回到平大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半。程平和陈敏之两人已先自归家，他俩则将他们的此行收获先送去研究室，然后才一起回宿舍。

　纪远思回到自己宿舍之后洗了个澡，然后睡了一觉。天快黑的时候，他又去敲商苏衡的门，打算请她吃晚饭。奇怪的是屋里却没人回应。他再敲了一次，依然无人回应，这才颇为失望地离去。

　商苏衡在房间里。

　她也如纪远思一样，回宿舍之后先冲了个澡，又将衣服洗了晾上。然后准备弄干头发好歇一会。本来平时她都比较喜欢用毛巾擦干的，今天则心血来潮的从抽屉里拿出电吹风，可是当她将插头插到墙壁的插座上时，不知怎的，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些天，大衍朝野上下乱了套。

　女皇陛下已有五日未曾早朝，做为当朝首辅的纪远思也破天荒的接连几日不曾踏入官署办公。严格说起来，他根本就不曾出府一步。

　皇帝不上朝，宰相不办公，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第一天还对付，大部分朝臣都去吊唁过纪远思的叔父，见过他大失常态的样子，因而推想他因为痛失叔父，或许伤心太过……又或许卧病在床……

　反正有陛下护着，早不早朝的又有何妨？

　至于陛下，谁知道呢，或许……

　可是第二天，陛下与纪相依然不朝，大伙就有些急了。然后第三天，两人依旧无一人露面，并且从宫里传出一些流言……

　纪远思要辞官……

　陛下发了火，还摔了东西……

　一时，群臣如炸了锅般全乱了。

　以荣清和为首的几个老臣自然非常希望纪远思真的失宠，从此除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特别是荣清和，论制，如果相位空缺，就当是他这个御史大夫递补而上。

　而以吏部简正为首的支持改革的亲纪派官员则甚为焦虑。

　新帝刚刚亲政，朝廷里很多事还未曾完全熟悉。许多改革措施也还处在起步阶段，这些改革都是纪远思一手安排。若是此时撒手，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必然前功尽弃，于国于民都要造成巨大的损失。

　撇开这些不谈，单单这几天，陛下与宰相两人不上朝，不理事，就积下了无数奏章。

　在简正终于想办法从宫里的大总管尚思那里弄清了陛下与纪远思两人僵持在此的原由之后，连夜拜访纪府。

　敲开相府紧闭的大门，见到神色憔悴冷淡的纪远思，他劈头就说：“纪大人，你好糊涂！”

　纪远思默然不语，似是无动于衷。

　简正见纪远思如此神色，不免暗自叹息。他是满朝文武中少数看懂，并能理解纪远思心思的大臣。不过他对纪远思与陛下的关系除了表示同情与无奈别的也无能为力。

　“大人，难道你真舍得让你这些年为之努力的一切付诸东流？”

　纪远思瞟了他一眼，依然一语不发。

　简正在屋里来回踱着步。过了一会，他叹：“大人，下官也不想说什么个人为轻，社稷这重之语，相信这些道理大人比下官更明白。大人为此做出的努力与牺牲下官亦同样明白。”

　纪远思再瞟了他一眼，知道他最后一句暗指他与陛下。

　“因而下官更是佩服大人，在如此压力之下，大人依然能不改本心，不逢迎不退缩，言所当言，行所当行，”说到此处，他再叹，“可是下官不曾想到，最终，大人竟退缩了。”

　纪远思还是没开口。

　简正愈急，再踱了两步，“大人可知，如今朝堂上下议论纷纷，人心摇动。大人如此岂不正是授人以柄？大人的位置荣大人可一直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呢！”

　再道：“大人哪，你即便不念如今，也当念先帝知遇之恩哪！”

　纪远思还是面无表情，不作任何反应。

　简正怒叫：“大人！”

　纪远思还是不语。

　“罢了罢了，原来是下官看错人了！下官不打扰大人，就此告辞！”说罢，他拂袖就走，临出门的时候，又突然回头，“下官以为，大人虽然请辞，但陛下一日未允，大人便一日还是宰相，身为宰相，却对国事放任不理，任由朝野上下一团混乱，实在有失臣子之道！”

　说完，他怒冲冲去了。

　当天夜里，纪远思一人在房里坐了很久，很久。

　

　
　


爱今生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易魂　一
章节字数：2121　更新时间：100422　20：19
　次日，当午门城楼上大鼓刚刚敲响，一班文武大臣来到掖门之外，准备依序入宫时，惊讶地发现，那个多日不见，据说辞官的纪远思已经负手立于台阶之上。

　立时，好几位大臣三步两步围了上去。

　“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大人，大人，陛下今日可会早朝？”

　“大人，湖州的递上来的折子已经压了两天了，湖州盐路……”

　“大人，濮阳府报呈清剿为祸多年的劫匪，奏请……”

　“大人，大人，金遥……”

　“好了。”给围在中间的纪远思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甚是冷峻威严，那几位官员立时收住嘴。

　“这些事本相均已知晓。少时，陛下临朝，诸位再一一奏上便是。”

　边上，从见到纪远思就一脸阴沉的荣清和重重地哼了一声。

　“有些人哪，明明栈恋权位，甚至不惜以身侍君，却还要摆出一副清高样子，虚言辞官之语，真不知想做给何人看哪！”

　宰相与陛下之间的暧昧朝中几乎无人不知，含沙射影嫉妒羡慕的大有人在，只是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荣清和今日这么一句，他身后官员中便有人嘻嘻嘿嘿低笑，声音极猥琐，他身侧还有一位姓石的御史，淡淡地瞥了此人一眼，目中有不屑之意。

　围在纪远思身边的几位面面相觑颇有几分尴尬，有两个悄悄退下石阶。纪远思则充耳不闻，看都懒得看荣清和一眼。

　倒是简正，听他说得过分，冷笑一声顶了回去：“只怕是有人见如意算盘落到空处，怨恨难消，便作狗儿乱吠。”

　荣清和大怒：“简正，你敢辱骂老夫！”

　简正凉凉一笑：“下官岂敢？若荣大人硬要往自己身上套，下官亦没有法子。”

　“你！”

　吵嚷声中，城楼钟响，掖门洞开，纪远思率先迈步而入。其他人也住了嘴，随之入宫，过宾桥上丹墀，恭候圣驾。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直等了半个多时辰，东方晨曦渐露，陛下依然未至，众臣又有些熬不住，有些便开始交头接耳。

　又一炷香工夫，终于等来掌礼大监，他见了纪远思略一怔，然后说：“陛下说乏了，今日免朝，大家俱散了罢。”说完退进殿内。

　诸位大臣听罢，目定口呆。这时间正是睡罢方起，怎的就又乏了？接着便有私语窃窃：

　“又免朝了！”

　“这可如何是好，下官这里还有本要奏哪！”

　“怎的……来了，……陛下不至？”

　“嘘……”

　简正与另外两位大臣走到纪远思身边：“大人，你看……”

　纪远思摆手，“不必说了，请诸位先各回官署，捡紧要的折本先拿与本相，至于陛下那里……本相自有计较。”

　殿外诸人都听到了他的话，心下稍安，于是散去。

　众人散去后，纪远思并未入宫求见商苏衡，径自去了东阁。自叔父亡故后，除开三天丧假，纪远思亦有四日未朝，算来真是史无前例。

　东阁的一班僚属见到纪远思惊讶有之，喜悦有之，还有人有几分不可言说的心思……

　纪远思没心思理会这些，大步入内，坐在自己的公案之后。很快，一班僚属便如往常般，按纪远思的习惯将各个卷宗按重急轻缓分门别类地递到他的案头。

　纪远思这一坐便从红日东升直至月上帘钩。终于，待纪远思将手边的卷宗都处理完毕，踏出东阁，见到天边那一弯冷月，心底升起些许讶异情绪。

　陛下竟然没有——不管是宣他入宫还是拿他下狱——派人来……

　

　宫里，商苏衡枯坐在御书房里，不知该拿纪远思怎么办。

　掌礼太监于安于殿前见到纪远思，第一时间就报进宫去。其时尚思正努力劝商苏衡用早膳，听到这个消息后，商苏衡十分惊喜，胃口大开，吃了连日来最安生的一顿。

　用过早膳，她重新妆点了容颜，将眼底的青黑色用脂粉掩去，之后去了御书房，说是要处理政务，实际上是等纪远思来见。

　纪远思不至。

　她吩咐人去探，回报说纪大人回了东阁办公；她再等，过午，纪远思依然未至，回报说纪大人甚忙，未用午膳；她凝着脸继续等，及至月上中天，回报说纪大人已经回府……

　商苏衡当即掀翻了书案。

　“滚！”

　可恨！可恨！该死的纪远思！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上朝了么？不是终究舍不得这宰相之位么？既如此，为何不来见她？如此藐视她，当真笃定她不会拿他如何么！

　“陛下……”

　尚思想才想开口补救些什么，商苏衡断然喝止。

　“闭嘴！朕不要听你说那些家国社稷之类的废话！纪远思如此藐视朕，朕断不能容！”

　“来人！”

　“陛下！”尚思扑通跪倒，高声叫道：“陛下，真要让这棋局走向死地么！”

　商苏衡滞住。

　殿外，几名内侍听到传唤，走进来，躬身问：“陛下有何吩咐？”

　商苏衡颓然坐下，挥挥手，几名内侍又躬身退去。

　尚思道：“陛下，纪远思大逆不道，理当问斩，只是此时时机未至，陛下且忍忍，等到……”

　“出去。”商苏衡打断她。

　尚思收住口，默默退下。

　
　


爱今生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易魂　二
章节字数：1569　更新时间：100424　21：56
　

　这一夜商苏衡枯坐于御书房至三更，依旧不知如何才可令纪远思乖乖就犯，倦极伏于案上睡去，直到有人轻轻将她唤醒：“陛下，陛下？”

　她半撑开眼，见到尚思弯着腰伺立于身侧。

　“陛下，五更了。”

　说完，她轻轻招手，几名宫娥悄无声息地捧了洗漱用具进来。

　伺候商苏衡洗漱过后，尚思又为她换过朝服，之后道：“陛下，百官已在午门候着，纪大人也来了……”

　商苏衡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不去，叫纪远思来见朕。”

　“是。”

　

　“臣纪远思，叩见陛下。”

他终于来了。

　商苏衡定定地看着跪伏于阶下，这个令她爱恨交织的人。有多久未见了？直像是有了千年万年。

　他面额触地，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的表情，更猜不透他的心思。

　纪远思一直跪着，商苏衡不开口，他也不动。他也没有像她那样，试图揣摩她的心。反正他已经做了最坏打算，其他的根本无需在意。

　不知道跪了多久，商苏衡终于开口，声音威严而冷淡，但也潜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压抑着的容忍与期待：“纪远思——”

　“臣在。”

　“卿，已经上朝了。”

　“是。”

　沉默……

　“卿……可有何话要对朕说？”

　“因湖州、濮阳、金遥处奏请之事颇为紧急，臣未等陛下示下便作了安排，望乞陛下恕罪，此外，臣也拟定好关于兵部武选细则、朝廷新贡赋细则以及裁减冗员减支节流之细则，一并请陛下过目。”说完，他从袖袋里丘摸出几份厚厚的折子，递上。这是他熬了一个晚上赶出来的。

　商苏衡额角的青筋直蹦直蹦，尽管大半没听进去，也还是忍耐着等他先说完。因为纪远思向来国事第一。

　然后，没了。

　又是一阵沉默……

　商苏衡再次开口，声音更冷更寒：“卿，……难道就没有别的要对朕说了么？”

　纪远思叩了个响头，然后直起腰：“陛下，臣自知罪犯不敬，若臣能蒙陛下开恩，继续为国效力，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陛下不能饶恕，臣甘愿赴死。”说完，再次拜伏于地下。

　简洁明了！

　商苏衡失望已极、怨恨已极，铁青着脸，抓起桌上的奏折书籍笔墨纸砚等各式物件劈头盖脸地砸下去。

　“该死的！你混帐！纪远思，你真是该死！”

　阶下，纪远思不闪不避任她发·泄，直至最后，商苏衡将桌案边上黄金铸就的灯座也摔过来，正砸在头上，才听到他极低地哼了一声，之后便再没声息。

　守在门外的尚思听到里面又传出商苏衡的怒斥以及摔东西的声音，悄悄伸头从门缝里向内探看了两回，直到摔打声停止，商苏衡精疲力竭地坐于龙椅之上，这才轻手轻脚地进来，走过趴伏地上一动不动的纪远思身边，弯下腰细看了看，见他双目紧闭，几丝鲜血自他鬓边淌下，已经浸湿了帽沿，一惊，连忙蹲下身子，伸手放在他的鼻下，试了试，还有气息。略松了口气，抬起头，对商苏衡道：

　“陛下，纪大人昏过去了！”

　商苏衡身子动了动，似乎想要站起身，又定住。

　“拖出去！”

　“是。”

　尚思出去，先悄声吩咐人去准备软榻，然后又命人将纪远思架出来，安置榻上。然后叫过几名内侍，命他们将他抬出宫去，送回相府。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这才又返回御书房。

　商苏衡见她进来，开口问：“你命人将他送回府了？”语气平平，叫人听不出喜怒。

　尚思一惊，偷觑了她了眼，垂头回道：“是，奴婢命人将纪大人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