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无事。”
“没事就好，那陪我出去转转怎样？”
秦朔一怔，“陛下想去何处转转？”莫不是又想出宫吧？
果然，就听商苏衡答道：“当然是出宫转转了，天天困在这宫里，除了国事还是国事，再这般下去，我就要憋死了。”
秦朔立刻皱起了眉，“什么死不死的，陛下怎可随意挂在嘴边？”
现代人夸张惯了，随便惯了，这死字不过一个程度副词而已，商苏衡哪里会有什么顾虑，她轻笑一声，“这有什么，人总要死的，行啦，不要管那个，我问你愿不愿意陪我出去逛逛，你还没回答我呢。”
秦朔本来就知道她每日辛苦，现在又听得她连死不死的都搬出来了，哪里还去顾忌迟疑？自然是满口答应。
“陛下想出去，臣当然奉陪。”
第一百七十二章 爱情啊，真是麻烦！ 一
春日暖融，白昼亦渐渐拉长，此时已是酉时，天边还有一道晚霞，红彤彤的夕阳正渐渐落下，不论亭台楼阁还是绿叶红花，被上了一层淡淡的橘色光芒。
商苏衡与秦朔就漫步在余辉之下的帝都街头，看巷子里升起缕缕炊烟，看店铺前伙计堆着满脸的笑容招徕生意。偶尔，两人也会钻进各色店铺，问问生意如何售价几何，了解了不少民生物议，倒有一分人像是出来私访，体察民情的了。
长街尽处是漯河，是济水的一条支流，帝都因漯河而被分成东西两半，为便于两岸交通，河上架有许多座石拱桥。
石拱桥下，是清清碧水，三五只乌篷船与彩舫，悠悠飘荡，一群饱食尽兴的鸭子摇摇摆摆地上了岸，抖去水花，带着满足的嘎嘎欢叫，悠哉游哉地归巢而去。
“真是逍遥啊！”伏在桥栏上的商苏衡看得羡慕不已。
秦朔瞄瞄商苏衡一脸的艳羡，再掉过脸看看远去的鸭子，眼角余光扫到几步外跟随护卫的风从龙，突然一脸随意地轻声道：“的确，待他日我无事一身轻，想必也和它们一般自在逍遥。”
商苏衡收回远眺的目光，回过神，默默地看着秦朔，她知道他为何要这么说。
好一会，她移开眼，再看向远方，幽幽地问：
“你真是那样想的吗？”
秦朔哑然。
这人，这个他视如至宝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身旁，几缕乌黑的秀发因江风而飘起，衣袂飞扬，在渐渐幽暗的天幕下，在渐渐升起的灯火中，脸色似明还暗，眼光更是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她纵然就在身边，纵然两人的衣袂不时地随着晚风一起跳舞，可依旧让他觉得她远得就像东边天际渐渐升起的月亮。
而她却突然那样问他，叫他如何回答？
他不知道他是希望离去还是不希望离去，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或者说，他不知道她希望他如何选，又或者他是否真的有选择的权利。
正当此两心茫然，默默无语之际，一条小渔船由另一头穿过桥洞，停靠在两人倚靠的这边桥下。船舱里钻出个粗壮结实年纪在三十上下的汉子，从船头处拾起缆绳，三步两步跳下船，麻利的系好，复又重新攀上船去，从船头又拿起根宽宽的木板，架在船舷与河岸之间。
这时，船舱里又慢慢钻出个妇人，身材臃肿，特别是腹部隆起一大块，看模样是怀了身孕。
汉子回过头冲着妇人说了句什么，声音不大，被夜风吹至桥上，隐约听得“小……心”两字。
妇人上了船头，汉子却跳上木板，用力登了两脚，确定板子架得很稳，才又飞快地跳下来，来到妇人身边，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扶持着，慢慢走过踏板，来至岸边。
送妇人上了岸，汉子又嘱咐了句什么，才再次跳上船，返回船舱，片刻之后，又背又挂地扛了一堆大包小包的东西出来，重新上了岸，再腾出一只手，搀了妇人，沿着坑洼不平的卵石沙滩慢慢远去。
本来不过是随意观望，可这平凡无奇的一幕不知为何叫商苏衡突生一种冲动，她猛地回过头，才叫了句：“秦朔——”在迎上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双眼之后，又猛然收住了口。
她真的能吗？她真的能告诉秦朔，她想和他尝试一下看吗？她已经利用了他一回，她难道还可以再给他一份连自己都不清楚结果如何的允诺吗？她甚至还没有弄清楚她的心情，她难道不懂给予希望再毁灭它是何其残忍么！
“公子想说什么？”秦朔静静看着她，声音平和而温暖。
“哦，我想问你，”商苏衡不自在地笑了笑，胡乱抓了个话题，“你饿了没？”
秦朔摇了摇头，“还好。”
“我好像有点饿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怎样？”
“好。”秦朔无异议。
下了桥，商苏衡几个踏上河对面的另一条大街。
沿街走出百步左右，有一座小楼，楼前一面长幡，上头一个大大茶字，可奇怪的是里面传出的却是浓浓的奶香。
商苏衡停在门前，向里面奇怪地瞄了两眼。
“是奶茶。”秦朔看出她的疑惑，淡淡解释。
咦？商苏衡一怔，奶茶？这里怎么可能有奶茶？
“当初在赫赫城喝过的那种茶。”秦朔补充着。
商苏衡这才恍然。
“帝都也有？怎么我之前没发现？”这奶茶勾起她几许怀乡的情感。
“或许是新开的铺子吧，”秦朔估猜道，他长年守边，对帝都的情况哪有又多清楚，“公子可是想进去尝尝味道如何？”
“嗯。”商苏衡点点头，举步向楼内行去。
入了门便发现，楼内客人不多，或许真如秦朔所说，这茶楼是新近开的，又或许是大家不惯这奶茶的口味，因而没什么人捧场。
问伙计要了二楼的一个临窗的雅间，要了壶招牌的起酥奶茶，又叫了一碟花生，一碟瓜子，一碟果脯蜜饯，一盘时鲜水果，一份果馅凉糕，还有一大盘香辣炒米。
风从龙动手替商苏衡与秦朔分别满斟了一大碗奶茶，之后才给自己也倒了一碗。热腾腾的水汽蒸腾而起，浓浓的奶香随之弥漫开来。
商苏衡捧起碗小心地吹了吹，再啜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风从龙是第一次喝这奶茶，略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看商苏衡一脸享受的模样，颇有几分疑惑，“公子，这茶味道好生古怪，你怎么喝得惯？”
“初在安昭尝的时候，也觉得味道很奇怪，习惯了倒觉得它别有一番风味。”商苏衡随口编了套说辞，瞄到风从龙脸上的嫌恶，又扫了眼正低头喝茶的秦朔，“你们若是喝不惯不用勉强，让伙计再上壶春茶就是。”
秦朔抬起脸，“这茶可果腹，倒也不坏。”
商苏衡听了，眉头微微蹙了蹙，又是因为她么？只因她喜欢，所以哪怕他不爱也奉陪到底？
“秦朔……”她张了张嘴，瞄到风从龙也在坐，又收住了口。
“公子，您少坐，属下去外面看看。”风从龙忽然站起身，施了一礼，向外退去。之前在漯河桥上的时候，他就发现今天陛下与皇夫之间的气氛格外的不对，陛下几回都像是有话要说，他这做下属的当然要识相回避了。
“秦朔……”
商苏衡正要说话，哪知道秦朔却难得地抢先截住她的话头，脸上的神情更是郑重而恳切，“陛下，臣很好，臣之前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要臣留下，臣便留下；陛下要臣离开，臣便离开，您无需担忧，亦无需烦恼。”
可正因为这样，她才烦恼啊！
“那你的心愿呢？你的想法呢？”商苏衡闷闷滴问，既迷惑又不安。
“陛下的心愿就是臣的心愿，陛下的想法就是臣的想法。”
他知不知道他越是这么说，她的压力就越大，愧疚就越深？秦朔秦朔，哪有你这样的，难道你是故意要让我愧疚死么？一股无名地烦躁自胸口升起，搅得商苏衡莫名地恼怒起来。
“我不喜欢你这样！”她恨恨道，抬起头，望见秦朔平和的面容，宁静的双眸，本来躁郁的情绪蓦然退却，声音也陡然软了下来。
“我不喜欢你这样，秦朔，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与心愿，我不要你为我牺牲。”
秦朔的眸子暗了一下，“臣没有，陛下您多心了。”
“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了，”商苏衡垂眸低喃，“可它不是，它是事实，是事实！”
“臣觉得，陛下真是想太多了。或许，是臣此次回来错了，臣明日就返回上阳宫继续养病。”
“秦朔！”商苏衡惊呼。
秦朔微微弯了弯唇，回她一个浅浅的微笑，“陛下，臣走之后，陛下就会明白，一切只是您想多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爱情啊，真是麻烦！ 二
秦朔当夜便带着淡淡的遗憾悄悄地离开帝都，返回无名谷，并在次日清晨下达了一条对新兵来说极度残忍的命令：
“即日起，所有训练程度都再加强一倍。”
命令一下达，无名谷里边响起遍地哀号，把早起捕虫的鸟儿也全都吓跑了。奈何军令如山，尽管大家无比哀怨，也只有陪着秦大将军卯起来拼了。
就这样，白天里秦朔领着众军兵挥洒汗水，夜里则就着孤单的马灯一点一滴地细细琢磨着那块白玉。
一晃，又过了八九日。
大约秦朔也意识到这些天把底下的这帮人操得太狠了，终于大发慈悲，宣布停训一天，自己则点了一小队人马去围场打猎，即是放纵，也是检验，看看近两个月光景的密集训练，这些人的弓马技术究竟如何。
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山鸡野兔打了不少，直到他们看到了一只非常漂亮、非常机灵的狐狸。
一连几箭连狐狸的毛都没挨到之后，抢先出手的两名士兵脸上便有些挂不住，而受了惊的狐狸窜得飞快，三纵两纵眼看就要没影了，众人更是催马紧追。
秦朔今天带大家出来时检查训练效果的，所以除了刚入围场时，开弓射了第一箭，猎了一只兔子，就没再出过手，即便是此刻，他也只是不紧不慢地与众人一起向山林深处追踪而去。
他们只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围场大家都是第一次来，地形并不熟悉，又被狐狸激起了性子，死咬着不放，几番追逐，却眼看着狐狸转过山坳，就要消失不见的时候，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叫陈海的士兵，拍马冲了过去——
“啊——！”
秦朔听到这声惊呼，立刻知道不好，提缰催马，接连窜过两匹马身，片刻便抢到了最前头
眼前一道山涧。
秦朔飞跃下马，纵身上前，探头向下张望了一下，轻轻吁了口气。
马已经摔死在山涧底的溪流之中，他甚至看得到河面上飘浮的一缕血色。万幸的是，人还活着。前些日子在山上奔走攀爬的训练到底不是白给，陈海虽因一时莽撞连人带马栽了下去，可反应倒也不慢，第一时间窜起身子，蹬鞍离马扑向山崖，揪住一株小树，总算保住了性命，此时正沿着崖壁往上爬。
其他的众人此时围到了山崖边，看到这一幕，大伙儿都是长出了口气，暗道好险。
眼看陈海只差一步爬上来了，他右手上方的几丛杂草突地一动，秦朔目光敏锐，认出那是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而此刻陈海正伸出右手——他当机立断，探身向下闪电出手，一抓一抛，五色小蛇被他甩了出去，等他再收回手直起身，腕上多了两个紫黑的小孔。
“将军，将军！”众人大惊失色，特别是刚爬上的陈海，知道秦朔是为了接他菜遭蛇咬中毒，当场就哭了出来。
秦朔顾不上说话，迅速拔出匕首，对着腕上的小孔割了一刀，开始放血。他身边的两名亲兵也反应过来了，一人连忙自衣摆上割下一块布条，扎在秦朔的胳膊上，帮助阻止毒性蔓延，另一人则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儿，倒了几粒解毒丸喂进他的嘴里。
可即便做了如此迅速的处理，秦朔的这条胳膊还是开始慢慢变青，甚至是脸上都起了淡淡的青气。众人见了更慌，豆大的汗珠子滴滴嗒嗒地直往下掉。
“快快，回去送信，叫军医来！”
一人跳上马风驰而去，余者七手八脚地就地削了两根树枝，做了副担架，扶秦朔躺上去。马是不能再骑了，马上颠簸，会加速血流，催发毒性。所以大家明明急得要死，也只能抬着他慢慢返回。
半道上，秦朔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马车上，旁边坐着的正是跟着他回京，后来又留下来陪他一起训练新兵的军医张复来。
“将军，您醒了？”
“这是要去哪里？”
“将军，您忘了？您中了蛇毒。”张复来以为他还没醒透。
“我没忘，我是问现在这是要去哪里。”不在谷里养伤，却准备把他往哪里送？
“回京啊。”张复来跟了秦朔多年，此刻见他醒了，放下心来，便回复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笑嘻嘻地道，“虽说将军功夫深厚，这条命是捡回来了，可这毕竟不是一般的蛇毒，你又失了太多血，无名谷里可是什么好东西都没有，拿什么来给将军您养身子啊？您现在这身份可是不比从前哪，真要出了什么事，我张复来是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胡闹！”秦朔一听就急了，“谁准你送我回京的！立刻给我掉头！”
张复来压根就不怕他，“那怎么行！将军，你的命虽然是捡回来了，可这毒并没有完全拔除，而且失了血，也得好好调养，宫里什么好药都有，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再说了，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你在这里练兵，你现在中了毒回宫调养有什么不对？”
“说了不准回京，立刻掉头，这是命令！”秦朔沉下脸来。
秦朔虽然治军严格，但发火的时候其实不多，此刻的怒气更是不大合情理，张复来怔住，瞄了瞄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将军，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回京？是不是和陛下……”说了半句，他又收住了嘴。
秦朔睇了他一眼，敛去了怒气，重新闭上眼，过了一会，才淡淡道：“送我去上阳宫。我离宫时，为掩人耳目，陛下曾下旨，称我在上阳宫休养，此时回宫不妥。”
这理由似乎合理，可张复来私心里却不大相信，他挑了挑眉，不再多言，探出头去，吩咐改道上阳宫。
宫里，日子低呼因为秦朔的离去又平静下来。只是，这些日子，商苏衡在操心政务之余总会想起他来，有时烦恼，有时无奈，而更多的时候则是一种带点微酸带点柔软的感觉充斥胸腔。
这天，她正在御书房里与纪思远等几位大臣商讨关于整顿盐务，打击私盐贩卖的问题，内侍忽然由外面进来，向她禀道：“陛下，围场那边派人快马递回来一份折子，请陛下过目。”
尚思接过折子，送到案上，商苏衡打开来看了一眼，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