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婆婆的故人吗?”慕朝栖亦回看着老妇人,不答反问。
“是。先前我去开阳皇宫,也是他替我打点了一些事。”视线定格在女子的脸庞,银婆婆据实以告。
“那婆婆可知晓他是何人?”出神出了大半天的慕朝栖后知后觉地发现,到头来她竟是忘了问出老人的身份。
“他说他无名无姓,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但是似乎与我辅国颇有渊源,知道不少秘事。”银婆婆将所知简洁明了地告知与女子,同时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尽管是自己熟识的“故人”,但鉴于她始终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仅凭相识多年和相处过程中的观察,还不足以令银婆婆对那老顽童无条件地信任。
慕朝栖蹙眉缓缓摇头,耳边仿佛又回响起老人苦口婆心的劝说。
“那他为什么要突然把你掳走?又跟你说了些什么?”银婆婆自是相当关心这两个问题,故而当即就盯着女子提了出来。
慕朝栖一时哑然,千头万绪,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婆婆,我累了……能不能……先去歇一歇?”
最终,委实感到身心俱疲的她出人意料地给出了上述回答。
银婆婆闻言不由一愣,未等她作出反应,眼前的女子竟已自顾自地转过身去,拖着沉重却有点儿飘忽的步伐向屋外走去。
注意到慕朝栖的反常举止,银婆婆到了嘴边的追问愣是被她给咽了回去。
罢,朝栖不是不懂分寸、不分轻重的孩子……她还是明天再问吧。
如此思量着,她阖上了已然开启的双唇,微皱着眉目送女子慢慢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不久,慕朝栖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本以为沐了浴用了膳再睡上一觉,她就可以不用去想那些纷纷扰扰,可待她熄了灯后愁眉轻锁着躺到床上,却是一夜辗转难眠。
翌日,憋了一晚上的银婆婆急不可待地敲开了慕朝栖的房门,想要问一问昨个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不料屋里已是人去楼空。
慕朝栖悄无声息地离了宅邸,独自出了小镇,到就近的一座城里寻了个大夫。
她不敢让婆婆替她把脉,因为她觉得以婆婆的性子,十有八(和谐)九会叫她打掉腹中的胎儿。
她做不到。
孩子虽然是毕无庄留下的,但终究也是她的骨肉。
那老人家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不管上一代的恩怨有多深,孩子都是无辜的。
既然一条小生命已经降临,她又怎么忍心亲手将之扼杀?
然而令慕朝栖万万没想料到的是,医馆里的大夫在凝神替她诊了脉后,竟然说她并未怀有身孕。
一瞬间,目瞪口呆的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是反复确认后,她不得不承认,大夫没有说谎。
换言之,是那老头儿骗了她?!
慕朝栖登时惊怒交集,恨不能把那个半不正经的老家伙揪回来厉声质问一通。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她倒也明白了对方如此作为的原因。
想来,是为了劝服她莫要再动用神契之力吧。
想通了对方诓骗她的目的后,她这心里倒是稍稍平静了一些。
可是,得了空想起原来自己并未怀孕的事实,她的心情又难免复杂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抚上空空如也的小腹,一下子竟说不清,自己是该觉得庆幸,还是该感到失落。
漫无目标地牵着马儿,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了一会儿,她终是长长地叹息一声,重新骑到了马背上。
眼下,她并没有太多的心力去纠结于这段小小的插曲——只缘不论她是否有了毕无庄的骨血,那个最大的难题都仍旧摆在她的面前。
别说是慕朝栖本人了,饶是后来听说了来龙去脉的银婆婆,也深感棘手。
直觉告诉她,那个年长她二十有余的老东西并非危言耸听。一来,他没必要害她们;二来,这些年他从来都是帮着她的,未尝存过一丝恶意。
她甚至能够依稀感觉到,那个老家伙的身份着实不简单。
根据慕朝栖所提供的情报,她已能隐隐地猜到,兴许他是凌驾在华夏七国乃至辅国、弼国之外的高人,谙熟天机,通晓神谕,长期隐匿在芸芸众生之中,却只在神契出世以后现身,以起到某些关键性的作用。
只是,他这一回所道出的秘事,实在是叫人措手不及。
就在两人皆是缄默不语的时候,坐在主位上的慕朝栖忽然幽幽地对老妪说:“婆婆,朝栖已经想好了,仇,我们还是要保,辅国的江山,我们也还是得要回来……但是在那之后,还请婆婆莫要留情,杀了朝栖,以绝后患。”
话音未落,银婆婆已是大惊失色。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不假思索地诘问着,银婆婆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无涟漪的女子,“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
诚然,尽管她比朝栖更盼着能够早日复仇成功、匡复河山,但她绝不容许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牺牲女子的基础上!
“现在我们都不知道那个老头说的话是真是假,你就要为了一件没有证实的事情选择去死?!”
“婆婆若是当真怀疑,就不会同朝栖一样陷入两难。”岂料年轻的女子听罢此言,竟是不紧不慢地抬眼注目于她,同时毫不避讳地点破了这一真相。
是以,银婆婆顿时无言以对。
这孩子,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知道她已在潜意识里相信了那些话。
“不……容我再想想……容我好好想想……”老妇人愁眉不展地别过脑袋,口中喃喃自语着,“一定会有别的法子的……会有别的法子的……”
这一想,便是好几日。
慕朝栖并没有对此抱有过多的期望,她明白,她们业已别无选择,婆婆的苦思冥想,也不过是聊以安慰罢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未等她与婆婆就此事作出最后的决定,附近城镇里的一桩离奇案件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近十天来,周围接连发生了八桩命案,死者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除了皆是一剑毙命之外,几乎毫无规律和共通点可循。
原本这并不会引起慕朝栖太多的关注,但巧就巧在,据某个幸存的目击者称,那杀人犯乃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最关键的是,那人声称看见了男子左眼眼角有一颗不大不小的泪痣。
听闻此讯,慕朝栖忽然心头一紧——她不由得想起了,陆修那一去已有半月,却是杳无音信、至今未回。
心下莫名生出一股忐忑的女子忙不迭找到了银婆婆,问她先前到底把陆修派去哪儿了,为何人迟迟不归。
这一问,令同样听说了城外惨案的老妪亦是心如擂鼓。
她虽与陆修并不稔熟,却也不止一次看到过男子眼角的那颗褐色泪痣。
难不成……她赌输了?对啊!那老顽童既然出现在了那天才战场上,想来是没遇着陆修,也就是说……陆修体内的断情散之毒,已经无可抑制了?
越想越不安心的老妇人一面强压着心中的悸动,若无其事地找了个幌子敷衍了事,一面则思忖着暗中前去调查。
是的,她不放心,非常之不放心——若是那些人命真是丧于陆修之手,她怕是只能动手取了他的性命了。
为了朝栖的安全,她别无他法。
作者有话要说:
99
99、再会 …
深冬腊月,天寒地冻。
这一年的初雪,来得特别之晚,晚到仿佛是老天刻意为之,为的是要给这人世间的种种悲剧,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纪念。
毕无庄只身走出了慈心宫的大门,在门外蓦地停下了步子,抬头仰望于大雪纷扬的天空。
自郁无嗔命丧慕朝栖之手,他就有意回避着与宁安太妃的会面,加上后来老人一病不起,他便刚好以让其静心养病为由,未曾前去探望。
结果今个儿一大早,沈嬷嬷突然亲自登门造访,告诉他太妃娘娘只命她来问一句话:“老七,你是要叫我死不瞑目吗?”
毕无庄沉默了。
这一见,看来终是避无可避。
孰料,当他鼓足勇气踏入了那扇他许久没有进入的房门时,背对着他虔诚念佛的老妇人却只问了他一个问题:“是你吗?”
话音落下,毕无庄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最终启唇道出了一个“是”字。
宁安太妃手中徐徐转动的念珠猝然一顿。
她的嗔儿,终究是为那笔笔血债偿命了。
只是……杀他的人,竟然是她最疼爱的老七啊……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徒然而生,佛珠继续开始轮动,手持佛珠的老人却再也没有说话。
毕无庄在门口静立了良久,这才低头默默一拜,然后转身悄然离开。
他想,他和郁家之间的恩怨,终于是快要有一个了断了。
然而令他遗恨重重的是,他的宿仇,并非由他亲手了结。
之所以会如此思量,并不是碍于他没能手刃仇人,而是在于取其性命的那个人,如今业已对他恨之入骨。
朝栖,如果你我从未遇见,是不是我就不会这般难过?
阴霾满布的苍穹之下,毕无庄任由冰凉的雪花飘落在他的脸庞,仰天喟然长叹。
他心情低落地回到王府,远远地,又望见好几个锲而不舍的大臣正忍着寒意候在王府的大门外。
距离玉承帝亡故已有数十日之久,国不可一日无君,偏偏这唯一能够主事的七王爷却迟迟不愿荣登九五,这岂能不急煞他们这帮忠臣?
毋庸置疑,这群不住地跺脚搓手又窃窃私语着的男人们,正是前来劝谏萧王登基称帝的。
毕无庄一看见他们,就想起府里还堆着一大摞请他速速继位的奏本,顿觉心头涌起一股罕见的烦躁。
本来一切都该是顺理成章的,可人算不如天算,因为在他生命里出现的那个人,所有的计划和素来宁静的心绪都被打乱了。
一不小心又想起了那令他心痛的女子,毕无庄默然叹息着,临时改了道,避开了那些蹲点守候的臣子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风雅居。
“主子,您回来啦?”恰好路过后院的火云目睹男子从不远处走过,下意识地同他打了招呼。
谁知毕无庄却像是没看到他似的,兀自微皱眉头从他跟前走过。
呃……被主子无视了……
很少遭毕无庄忽略不计的火云不由默默地伤感了一把,却不料走出去没多远的男子冷不防又倒退了回来。
“随我来。”毕无庄面无涟漪地说罢,自顾自地迈向了书房。
“哦,好!”重新得到关注的火云连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他可以理解,主子最近心情不好,走神了也是无可厚非的嘛——只要别不搭理他火云就成。
原地满血复活的火云自我感觉良好地跟随男子入了书房,目视对方从书架上取出一份地图来,将之摊在了案几上。
“主子,你拿地图做什么?”他不解地问。
毕无庄没有作答,径自用右手食指点在了距离皇城不远的一座镇子上,接着,又一路向南点了好几座城。
“呃……”火云看得一头雾水,只得干笑着注目于缄默不语的主子。
“你不是说,这些天有桩了不得的命案吗?”好在毕无庄并未把关子卖得太久,这就一语点醒了不明就里的火云。
的确,主子方才所点的,正是发生了命案的那几座城镇。
“我们去查案。”可火云万万没有想到,下一刻对方居然爆出了这么一句叫他登时傻眼的话来。
“主、主子您说啥?查、查、查案?!怎、怎么查?”大脑一时卡壳的火云磕磕巴巴地问道。
“刚才不是指给你看了吗?”毕无庄面色如常地说着,目光始终徘徊在那张发黄的地图上,与此同时,他不紧不慢地将指尖移动到某一点上,“下一桩命案的案发地,就是这里。”
火云闻言不免一愣,他随即低头看向男子所指的位置,再迅速地扫一眼适才被男子点过的城池,忽然就有了头绪。
没错,那个凶手作案的地点,其实是有规律可循的——似乎,正在以一条直线的方式,趋向于主子最后所指的那座城。
“走吧。”就在火云将欲抬头表达一下对主子的钦佩之情时,对方却径直收了地图往屋外走了。
“啊?现在?”好不容易跟上男子思路的火云这下又愣了,所幸他天生反应灵敏,当即转身追了上去,“诶?主子,主子等等我啊!”
就这样,一主一仆以一种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方式出了王府,离了皇城,径直策马奔向了他们的目的地。
“那个什么……主子啊,我们就这样跑出来,不要紧吗?”半路上,猛地意识到掌控大局的毕无庄就这么同他私自出了皇城查什么案去了,火云忍不住婉转地提醒道。
毕无庄骑在马背上,半晌没有接话。
就在心里头渐渐发毛的火云打算硬着头皮再说两句的时候,却听得对方冷不丁道出了令他登时咋舌的话。
“我心烦。”
什、什、什、什么?!主子……主子刚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听岔了!?
可再一看男子那一脸凝重的神情,再一想这几个月来他遭遇的变故,火云就顿悟了。
也难怪主子会破天荒地表示胸闷,敢情是不爱则已,一爱惊人啊……
自个儿的国仇家恨虽是快要得雪了,可是他的一颗心却全被深爱的女子给掏空了。
想多日前那直击胸臆的一刀,说深不深,说浅不浅,虽然有土衾的妙手回春助其肉身伤愈,可心尖上的伤口,又岂是旁人能够治愈的?
闹明白了这一点,火云也就不奇怪主子缘何突然提出要离府查案了——要是再呆在王府里憋着,指不定会憋出什么病来,还是出门散散心来得明智些。
如此思量着,两人连夜赶到了被毕无庄预测为下一桩命案的发生地——可整整待了两天,也没听说镇子上有出什么人命。
对此,火云毫无怨言,他甚至不去询问毕无庄应该从何入手——毕竟在他看来,查案事小,陪主子出来透气儿事大。
当然,若是能顺带抓住凶手,为民除害,他也是喜闻乐见的。
老天爷大概是听到了他心底里这小小的祈愿,在他们等到第三天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为他送上了一份“大礼”。
是日,天气阴冷,寒风呼啸,火云跟着毕无庄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无意间听闻不远处传来了些许骚动。
本着“有热闹不看是傻瓜”的处事原则,他跃跃欲试地往事发地蹭了过去。
毕无庄眼见身侧的家伙又被好奇心缠上了,倒也不气不恼,默许他前去一探究竟。
火云得了主子的许可,自是眉开眼笑,当即就一溜烟凑上前去,也没留意身后的主子是不是跟了上来。
不过,待到争执声渐行渐近,他才是真的没工夫去留心毕无庄有否跟来了。
陆、陆修?!
火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勉强算是熟人的男子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