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域大吃一惊,还未接手便觉此人非常,只苦他虽武艺不差,却是文官,向没有带剑出门的道理,如今两手空空,如何能接?心念转动之下偏身一让,那白刃几乎贴面而过。一招未就,那人转剑斜削,半点不带停顿,似乎只是一把剑在伤人,全无身在半空,见势转招之难。流域方自一让,身形未稳,听得剑声呼呼,正在耳边,情急之下就地一滚,堪堪躲过。叮的一声,火花大胜,利刃斩在流域脚旁,又叮的一声,剑出数寸,短暂的火花光亮中见得剑锋几没石墙,刺在流域大袖之上,嘶的一声,挣脱中划出了一个大口子。
瞬息之间连避三招,流域颇有些急促,暗暗的叫苦,对方身手迅捷,出手狠辣,他若有半丝松懈不到之处只怕要毙命于此了。正要发声呼喊,让各府邸中的护院出门相救,黑暗中异声扑面,一声断喝:“接着!”流域不待分辨,探手捞住,手中沉甸甸,冷冰冰的多出一物,却是小七的水寒!
小七一声暴喝,和身扑上,两手作钩,要去抓刺客的剑柄,那刺客弃了流域,刷刷几声,剑光霍霍,直往小七身上罩来。小七却不是真心和他缠斗,见流域乘机退开,小七虚晃一招,踅身躲开落到流域身旁。此时两人已退到街口,借着淡淡的月光,流域诧异地看了小七一眼。
小七紧盯着黑暗中的对手,“我料到你会如此,恭候多时了!”
镜氲在后面奇怪,“咦,他不是来刺杀反而是来保护的,他怎知会有人来行刺李流域?”
黑暗中缓缓走来一道挺拔的身影,身量未足,看的出年纪尚轻,但已隐隐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霸气,边走边解开脸上的黑巾,一双如鹰尖锐的眸子,秀雅的鼻,坚毅的薄唇,慢慢的显露在月光之下,仿如从黑暗中浮出的嗜人心魂的魔鬼。
流域惊道:“是你?为什么……”随即反应过来,他不是要帮小七么?把他这个未婚夫除掉不是最方便最快捷的方法么?流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惊惧之心比方才尤甚。流域不是没设想过胡亥对付他的方式,但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的方式会如此的简单,有效。胡亥真的是完全不会考虑后果,始皇帝对李斯如此的器重,他的儿子在家门口被杀,始皇帝必然不肯干休,不用李斯请求都会命人全力追查,秦朝此时真正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旦查出,必是格杀勿论。
胡亥拼着性命来帮小七,却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仅仅为了不让飘絮嫁入李家,不让扶苏得到李斯的支持?
倘若他性命不在了,那点政治意义又还有什么用?
流域百思不得其解。
胡亥的眸子冷若冰霜,瞪视着小七,“为什么拦我?你不想得到她了?”
“我不想得到,我只想她真心真意的喜欢我。”
“那有什么区别?”
小七的语气里满是揶揄和怜悯,“你当然不会明白!我不要你帮我,你不用杀李流域了!”
“不用?哼,你管的了我么!”言未罢,流星疾射,直冲流域面门。流域虽从未和他交手,却知道他喜怒无常,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动作又快,是以方才虽好好的说话,却也一直提防,手中的水寒早已出鞘,此时横剑格挡,当的大响,火花四溅。火光闪烁的瞬间,流域看到了胡亥的双眸,那是一双除了杀意什么都没有的眸子。
冰冷如恶魔野兽。
流域心中大骇。小七大喝一声:“看招!”抽出另一把长剑,从斜刺里相助。
胡亥瞬间转剑斜削,小七出言提醒是不想占他的便宜,这招只是虚刺,并未用多大的气力,没想到胡亥反应极快,险些把他的长剑打落。胡亥双眉紧蹙,生着极大的气,本来气易乱心,他却丝毫不乱,手中时而严谨时而锋芒毕露,半丝因为焦躁而露出的破绽都没有。小七又一次心惊:莫怪清风大人赞他是旷世奇才,此人简直是为了习武而来到世上!
幸好流域从旁帮忙,胡亥一对二,数十招内堪堪斗个平手。镜氲离得甚远,并没有听到他们所说的话,镜氲看了半日,惊呼道:“胡亥!”她只远远的见过胡亥几次,听说他身手了得无人可比,初见他们三人相斗还不以为然,但那夜在工场打得她身受重伤的黑衣人的身形她却是记得的,今日才知道那黑衣人竟然是胡亥,这一惊便非同小可,不知如何是好。
刺客竟然是皇帝最爱的小儿子,流域既惊又惧,方才情急之下就要发声呼喊救兵,如今却是万万不能开口,若惊动旁人,皇帝知晓命人调查,得知缘由竟然是他和小七争风吃醋,小公子胡亥多管闲事的话,估计三人都讨不得好,流域和小公子身份尊贵还好,小七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觊觎公主,以至于闹出事端,就算皇帝不生气,也已触犯宫律。小七数日前前来提醒他多加防范他已是感激,没想到小七还暗中跟随保护了他几日,流域就是拼着这条命死在这里也不会搬救兵来!只盼合二人之力能胜胡亥一招半式,让他知难而退!如此想着更不敢松懈,手中的水寒舞得寒光侵天,见招拆招,寻隙而攻,再不敢有半分的忍让懈怠之心。只恨这身文人的长袍大袖碍手碍脚,激斗之中却也来不及脱去。
月亮躲进云层,咸阳一片黑暗,镜氲只听一个声音桀桀笑道:“两位贵公子黑天瞎地的在这儿比剑过招,好有兴致!”镜氲听着有些耳熟,正是诧异,瞪大了眼睛往黑暗里瞧。恰在此时月亮钻出云层,东大街街口又是一片淡淡的月色笼罩,月色中见得一道暗青色的身影立在街口一棵大树之上。胡亥耳目之聪已是匪夷所思,竟然没有注意到,看来来人比他埋伏得早,隐藏了气息,所以连他也觉察不到。镜氲心道:我跟踪小七自认是黄雀在后,这才叫黄雀在后呢!此人声音好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声音一起,缠斗的三人立刻分开,此刻依旧横眉冷对,剑尖寒光闪闪,皆向着对手。小七横目一看,道:“何方高人?来此何事?”
微微的树枝声响,街口又落下四人,镜氲几乎要惊呼出声,当前三个她全部识得,却是她的手下,那个声音刺耳的暗青色身影是才见过几次的游侠高手,他向来独来独往,神神秘秘的,更兼形容丑陋,一张头皮毛发稀疏,镜氲向来不喜欢他。站在最后那个身形甚高的男子镜氲不认得,依稀见得他脸上蒙着黑布,头发长的出奇,在这黑夜之中仿如墨般,颇有些凌乱地拢向背后,估计只是在背上随便一束。别人为了方便都是一身布衣短打,唯有他是一身宽大的黑色长袍,虽是黑夜却也看的出做工精细,质地颇好,镜氲知道六国中许多士族大家虽是国破家亡,却在乱中藏着许多的金银和私兵,直至今日还在暗中收买私兵,甚是显赫,镜氲暗“呸”了一声,道:“当了亡命之徒还穷讲究什么?真是可厌!”话虽此说,却并非真的讨厌,反而睁大眼睛,希望能窥见他的容貌。
那暗青衣裳的汉子又是桀桀一笑,“我们兄弟几人本在街上闲逛,无意中看见小公子走进来,常听闻小公子武艺超群,盖世无双,方才一见果然不凡,还请公子当在下府中的私兵教习,哈哈,哈哈。”
胡亥冷笑道:“就凭你们?”
“就凭在下自然请不动小公子,先生,有劳了!”那长发黑袍的男子走上前来,额前几咎黑发散落,月色中本该朦胧见得的眸子也看不真切了,小七心中一震,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弥漫心头,怔怔地看着他,手中颤抖,长剑逐渐拿捏不稳。
暗青衣裳的汉子有阴yīndào:“李三公子和这位侍卫大人……嘿嘿,用不上的东西还是消灭比较好!”四人八只眼睛冷冷地看着两人。
小七已是呆了,话也说不出,流域看了他一眼,脚步挪动,原本对着胡亥的长剑横于胸前,对着靠近的四人。镜氲大怒:他们又擅自行动不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允许他们动手了?竟然还想连小七一起杀了,可问过我同意不同意?待要出言喝止,但一来想着小七和流域身手了得,那四人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二来,且不说他们未必听她的分派,就算喝退了他们,她在咸阳宫也是再无立足之地。如此一想便踟蹰起来。
长发男子走上几步,看着胡亥,胡亥一声不哼,也不管他两手空空,长剑直指,取他咽喉,剑去疾,电光火石间眼见得手,那人轻轻巧巧地侧身一让,胡亥手中的长剑一紧,不知何时被他捏住了剑身。胡亥自十六岁后,再无人能空手接他的兵刃,连师父清风同他过招也不敢如此托大!那人左手一挥,去扫胡亥持剑的手,胡亥若是夺剑难免被扫中,少不得要撒手撤剑。这边厢小七和流域二对四倒也稳稳当当,那四人一时半会只怕也讨不到半分便宜。胡亥却是险象环生,流域错眼见了,不由得大是心焦。
眼见这场纠缠一时半会不能了结,镜氲也是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在和小七交手的两人肩上一点,纵上一片高墙,他来势奇快,两人又凝神对付小七一人,蓦然受袭,均是莫名其妙,不由得各退了一步,向高墙望去。一望之下心中大震,不约而同地纵身而起,追赶而去。小七发狂般大吼一声,恶狠狠地挥剑要将二人砍成两半!两人不与他纠缠,稍微格挡便离地而起。小七扶剑喘息一阵,咬牙向围攻流域的两人刺来。变故横生,一个汉子猝不及防,自后而前被小七贯穿而过。剩下那人咬咬牙,抱着同伴离地而起。流域仁厚,不愿乘胜追击。
“小公子!”流域就要上前相助,被小七拦住,“你快走!”
“不,小公子危急,我怎么能……”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飘絮的弟弟。
小七烦躁起来,吼道:“走,快走!就你那点微末伎俩能顶什么用?走开!”忽然抓住他的前襟,双目血红,仿佛要吃人!压低声音,威胁道:“滚回你的丞相府,不许声张,不许……带人来!”
流域莫名其妙,不知他有何深意,一时愣在那里。小七大怒,大叫道:“镜氲,你还不下来帮忙!”
镜氲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行踪早被他看穿了,应了一声,飞身下来。小七将流域往她身上一推,“护送李三公子回家!”
急躁使得小七拒绝解释半句,只想着对方服从!一副但有疑问罗嗦就要拼命的模样,镜氲吐了吐舌头,不敢和他罗唣,死死拉着流域往东街走去。流域心知如此,不再反抗,担忧地频频回头。见小七仗剑扑入战局相助胡亥,这才安下半分心来。
小七心中惊惶,疑惑又欢喜,斜插进两人中间,要单独对付那长发男子。胡亥勃然大怒,恰好一柄长剑落在脚边,脚尖一挑捞在手里,不管不顾地望挡在面前的小七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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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小七魂不守舍的,镜氲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手中猝然用力,小七大叫一声,“痛,痛痛!小兄弟,你轻点啊!”已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鲜血,镜氲面上一红,颇有些羞愧,待要查看,偏偏言不由衷地:“哼,痛死了最好!痛死好过白白送死!”
小七知道她是口硬心软,正是担心他才说这样的话,笑道:“是是,小兄弟教训的是。”镜氲鼓着腮帮赌气不理他,不一会却忍不住瞄他一眼,“你抓住了小公子的长剑,几乎门户洞开,那个人怎么不乘机伤你?”
小七解绷带的手凝住了,他对胡亥一直心有防备听得异响忽来,情急之下伸手便抓,掌中一痛,顿时鲜血淋漓。那长发男子拍来的掌便即凝住,小七只听到一声愤怒的低啸,一掌势如雷霆,印上胡亥的胸口,胡亥连退几步,颓然坐倒。那人看了看胡亥,又看了看忍伤带痛却紧张地挡在面前,生怕他再伤胡亥的小七,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眉眼,小七却感觉到温柔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脸上,喉间哽咽,那声“师父”险些破喉而出。
虽然他们所用的武功招式全然不像,但那身形,气度,和散发出来的隐隐令人怀念的感觉,小七敢肯定那就是教他养他的师父!师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桃花源生活得好好的吗?他为什么和刺客在一起?暗杀和挟持皇室的成员不是小事,胡亥在旁,小七不能认他,给他带来麻烦。
那人凝视他许久,倏忽起身,溶化在黑夜里。
胡亥靠着墙根,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双目愈加沉郁,凛然如疾风将至,唇角却微微的上扬,没有颓丧,反而是兴奋,是跃跃欲试,手中的长剑愈握愈紧。
小七叹了一声,回身鄙夷地看了胡亥一眼,“夜深了,小公子早些回宫吧!”拖着疲惫的身躯要走。
胡亥的声音仿佛从地下幽幽而来,“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真正想帮你的是李流域!我逼走了他,若你身遭不测,他定然怪我。你和殿下虽感情不大好,毕竟是姐弟,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会难过的……我,只是在帮我自己!”她伤心的面容就是小七最大的煎熬!
小七走远了,大街上又空空荡荡的只剩下胡亥一个人,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半身月色,半身暗黑色的彷徨。
“她会为我难过?哼……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渐响,逐渐化为尖利的鬼哭,一声一声,响彻在咸阳城的噩梦里。
镜氲伸手在小七眼前晃了晃,“小七——你想什么呢?”
小七回过神来,,含糊道:“他要抓的是小公子,和我没有关系,大概是不想滥杀无辜吧。”
镜氲眯起眼睛,满脸的不信,“和你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叫我拖走李流域,又不许他叫人过来帮忙?”
“一是因为李流域未必像我这样防备着小公子,小公子又是一心想杀他,那一剑下去会是什么结果?二是……”小七沉吟一会,脸上红了,笑道:“他不像个会撒谎的人,人来了看见我们三人的组合不伦不类的,要怎么解释?”
镜氲划脸羞他,“你也不是个会撒谎的人!多大点的谎呀,这样都会脸红?好没出息也!”
“不会撒谎不好么?”
镜氲把头一偏,“不和你说这个了!蠢蛋!”
小七有些迷茫,笑了笑,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行踪的?被人跟踪也不点破,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
小七搔了搔头,一脸的无辜,“我又不是去做什么坏事,你想跟来瞧就跟啊,我早知道我瞒的过别人瞒不过你的。半路我就发现是你跟踪了,反正就是甩掉了你你日后也和我�